第28章 憲兵

“快走!憲兵來了!”

胡昌和夏田壽對視了一眼,飛速收拾起桌上的稿件來,姜桂則推開書架,書架後面是一扇小門通向後街,沿着後街走便能直通當鋪。

顧澈雖是頭一次面對這種狀況,卻還是飛快地将稿件攏在一起交給胡昌,正收拾着,前面傳來趙義擡高聲音的一句喊:“你們做什麽!”

緊接着便是桌木砸到地上的悶響。

“老師,稿件重要,你們先走,我去幫趙義。”顧澈快速道,又轉頭抱歉地看向溫十安,“十安,你同他們一起出去,等會我去找你。”

“別和他們糾纏,保全自己就好。”

他們三人在報社工作時間已久,若是此時留下必定會被認出來,如今也只有顧澈能同那些憲兵糾纏。

外面的聲響越大,似乎是趙義正在攔着不讓人沖進來,顧澈慌忙朝溫十安遞了個眼色:“十安快走啊。”

溫十安充耳不聞,伸手關上了那扇門,看見顧澈詫異的神色,不由皺起了眉,沖書架擡了擡下巴道:“推過來啊,等什麽呢。”

顧澈下意識便照做了,等到二人将書架推回原地,門也在趙義的驚呼聲中被撞開。

顧澈腦子混亂了一瞬,眼疾手快地扯下溫十安的發簪。

于是憲兵隊沖進來時就看到顧澈俯身在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身前,兩個人呼吸都有些急促,想來定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

顧澈像是好事被人打攪,一手撐在溫十安的臉側,擋住了探究的視線,同時轉過頭不滿道:“這是做什麽?”

趙義腦子轉的快,當即捂住了眼,喊道:“我就說我什麽也不知道!剛才就是看見這裏開門想進來看看,我可什麽也不知道啊!”

“給我搜!”

領頭的一聲令下,衆多憲兵開始翻箱倒櫃,能找到的紙張全部被撕毀,顧澈只是一手護着溫十安,面色平靜地看着這些人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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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屋內已是一片狼藉,仍是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領頭的狐疑地看了眼顧澈,又前傾着身子想看清溫十安的模樣,顧澈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皺眉道:“內人怕生,長官見諒。”

溫十安兩手握着他的胳膊往他身後縮,似乎真的怕極了這些人。

領頭的似乎也意識到這舉動不妥,輕咳了聲直起腰,又從兜裏掏出張紙來。

趙義捂着眼睛,又從手側透出點縫隙來偷偷看內容,像是什麽名單,整齊地列着幾行字,他再想湊近些看,身邊憲兵的槍卻指了過來,吓得他忙舉起手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領頭的睥睨了他一眼,又看向顧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在這做什麽?”

“劉曉,我和內人從上海來,剛盤下這家店,預備開個成衣鋪呢。”顧澈面不改色地扯謊。

見領頭的半信半疑,顧澈又扭頭對溫十安道:“夫人,快把地契找出來給長官看看。”

溫十安細細地應了聲,貼着書架開始摸索。

領頭的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用找了。”

說罷,他又仔細看了看手上的名單,道:“我問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顧澈的?”

顧澈愣了下,旋即看向趙義:“顧澈是誰?”

趙義接受到他的暗示,跟着附和:“沒聽過這個名字啊,長官,他犯了什麽事啊?”

“那這幾個人呢?”他将紙扔了下來,顧澈瞄了眼,果然是胡昌幾人的名字,還有身高樣貌的描述。他在北京尚未怎麽露面,因此并無多少信息,這才得以蒙混過關。

領頭的見他們一問三不知,也沒了好脾氣,道:“不認識最好,我可告訴你們,他們幾個是反動派。反動派知道嗎,要抓起來的,若是見了,即刻告訴我們!”

“肯定的肯定的。”趙義說着,趕緊側身讓開讓他們離開。

領頭的冷哼了聲,走到門口時又停了腳步,扭頭看向顧澈,眼神時不時瞄向他身後的溫十安。

顧澈神經緊繃,死死地擋在溫十安身前,暗暗調整為防禦的姿态,卻聽那領頭的說:“以後辦事看着點場合。”

顧澈僵硬了一瞬,便笑道:“是,諸位慢走。”

那句“辦事看着點場合”一直繞在溫十安腦子裏,就連被帶到顧澈的新住所時,他還有些恍惚,總覺像是赤條條地被人指點了,面上燙的燒人。

顧澈瞥了幾次他的臉色,試探性地将手中握得發燙的玉簪遞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磕絆道:“剛才也是事發突然,委屈十安了。”

溫十安劈手奪過玉簪,三兩下将頭發卷起紮好,只是瞧着松垮些,不如來時那般精煉。

他是該氣的,可是卻沒有氣的理由,顧澈舉動也是為了應付憲兵隊,甚至說起來,他還該贊揚一句機智,此時面對顧澈的道歉,他憋了半天,也只能咬牙切齒道:“無事。”

話說完,扭頭看見顧澈活像占了便宜的笑臉,他倒越氣了。

他就不該給這人好臉色。

顧澈找了把掃帚掃地,時不時讓他擡個腳,他坐着也無聊,便找話道:“既然不安全,為何不在家中審稿?”

“許多稿件寄送都是直接寄到報社,這樣做一方面是方便收集統計,另一方面,憲兵隊若是攔截了稿件,也不會追查到大家的住址。”

“如今形勢嚴峻至此嗎?”

“日本占領膠州灣,本就是全民憤慨的事,加上總統無作為,人民怨氣橫生,總統為堵住悠悠衆口,難免有些不擇手段了。”

桌上放着新置辦的淺绛色茶杯,杯壁上繪着淡墨山水,上手也是和暖升溫,溫十安便兩指環着杯口細細摩挲,腦中不時思慮過顧澈的話,自言自語道:“北京竟沒有一家報社開門嗎?”

“還有一家,順天時報。”顧澈掃地的手停了下來,“順天時報的老板是個日本人,這件事上難免偏頗,又受總統器重,自然經營地順風順水。”

說罷,他忽然記起,順天時報剛巧是在庚子年創辦的,便提醒溫十安道:“就是從前的燕京時報,十安可聽過?”

“有些印象。”溫十安放下了茶杯,回憶道,“我記得......他們派了不少記者和通訊員出去,似乎在官場也有人脈。”

“這就對了......順天時報和政府中的親日派裏應外合,必定早就有了不軌之心。只聽說日本人這兩天仍在和總統談判,照現在的形勢看......怕是談不出個好結果了。”

果不其然,顧澈的話一語成谶,總統和日本代表就膠州灣一事的談判進行了長達數月,除了代表談判的幾人,就連黎元洪也不知談判內容。

整個北京城透露着死寂的蕭條,人人都屏息凝氣,等待着這一場象征尊嚴和未來的談判大勝。可顧澈心裏明白,這樣一拖再拖,只能證明在這個談判桌上,中國被死死壓制了。

顧澈偶然見了幾次順天時報的主編,那個叫中島真雄的日本人,走起路來都有了些趾高氣揚,橫行霸道的意味。

五月初,本該是暑熱難消的季節,日本向山東和南滿增兵,受日本人施壓,山東省爆發了一次小規模的起義,政府很快派兵鎮壓,更是激起了一陣衆怒。

顧澈立即寫了篇《致國民書》,來剖析中國當前局勢,號召國民自發抗日,同時警醒政府勿與日本人同流合污,斷中國之後。

溫十安看過後,評價此篇文章似“截疑網之寶劍,抉盲眼之金針”,必能使國人開智醒悟。

文章一發,北京城自發起義者不在少數,所有人都以為将有一場仗要打,叫嚷着将日本人趕出中國的同時,這段外交談判也迅速地進行了收尾。

“放屁!這土地能說給就給?”

胡昌怒不可遏,将一份《順天時報》拍在地上。

報紙最中心的板塊,挂着“為表中日友好”幾個大字,通篇粉飾日本狼子野心,聲稱日軍協助中國管理山東,總統更是同日本簽署《民四條約》,将山東拱手讓出,且中國所有沿海港灣和島嶼均不能租借給他國。

“簡直是荒唐!荒唐至極!”胡昌拿煙的手都氣得發抖,煙頭燃過了距離,将要燒到手了他也沒有感覺。

莫說胡昌,此報道一經發出,順天報社就被憤怒的群衆砸個粉碎。

顧澈雖早料到結果不佳,卻也沒想到總統竟真能做了“賣國賊”,當下火氣便燒到了心肺,克制着才能沒有直接撕碎這份荒唐的報道。

大腦開始發麻,竟然彙聚不起一絲的神志,隐約間他只聽到夏田壽顫抖的哀怨聲。

“中國要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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