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克制

顧澈走得太過着急,腳下踉跄了幾步,險些在樓梯上絆倒,陸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提醒道:“你小心點。”

若不是熟悉眼前這個人,陸邢只會以為他仍是漠不關心的淡然态度,分明連臉上都是風光霁月的模樣,還能在進入百樂門時同喝酒的衆人問過好,此時上了樓,卻連手心都是冰涼的。

握住門把,顧澈下意識吸了口氣,扭頭囑咐:“有事我叫你,別讓人進來。”

“我知道。”陸邢應了聲,站在了樓梯口止步不前。

推門的一瞬間,有什麽迎面砸了過來,他下意識閃了身,耳邊傳來瓷杯碎裂的聲音,緊接着刺痛感從臉頰傳來。

血珠溢了出來,他吸了口涼氣,放輕聲音,“十安,是我。”

屋內人聽到他的聲音,粗重的喘息聲隐隐平複了些,顧澈反手關了門,慢慢朝地上蹲着的人靠近。

煙瘾發作時極難控制理智,溫十安頭發淩亂,看他過來下意識向後退了退,“別過來!”

聲音是啞着的,顧澈心裏緊縮了下,一時沒了動作,溫十安似乎在極力忍耐着,環抱着膝蓋的手都因為過于用力而發抖。

“是我,我是思辰。”

溫十安沒應,伸手揪住了自己的頭發,發出一聲悶哼。

顧澈看得眉頭一擰,在他面前蹲下,擡起手蓋住他的手,五指從指縫中穿過,強行撐開了手掌,“別抓,忍耐一下。”

下一秒,蜷縮的人突然蹦了起來,反手扣住他的手,力度之大讓他覺得骨頭都快要碎掉了,溫十安将臉埋在他的肩窩裏,呼吸滾燙,“出去,我……我控制不住……”

話音未落,顧澈感覺到腕處的手收緊了許多,有什麽堅硬的東西碰到了皮膚,在脖頸間試探。他安撫似地用頸間蹭了蹭溫十安的腦袋,軟着聲音勸慰:“沒事的,難受的話咬我就好。”

說着,他微揚起脖頸,露出漂亮的鎖骨,衣服在兩相博弈時已經淩亂,像不自知的邀約,更像心甘情願地獻祭。

溫十安眸色暗了下,唇齒碰上他的肩頭,青年的身上還有酒香,很輕易就醉了人。他輕合牙齒,怪異的滿足感彌散在腦中,還未細細品味便又被巨大的痛苦沖散。

顧澈閉着眼,感受到一片溫熱覆在鎖骨上,緊接着是突如其來的刺痛感,讓他下意識皺了皺眉。像是血液要沖破皮膚的屏障,卷起一片腥風血雨來,他呼吸亂了幾拍,變得沉重而急躁。

煙瘾磨人,叫人忍得着實辛苦,溫十安攥着他的手因為極力的克制而微微發抖,卻始終沒有松手。

他被手腕上的疼痛分了神,無端在想,明天手腕應該會腫吧。

很快他就想不起手腕了——鎖骨上的刺痛感陡然加強,像尖針刺指,逼得他潰不成軍,卻又是審判的老手,懂得軟硬皆施,舌尖似有似無地掃過皮膚,溫軟的疼痛下,什麽隐匿心語都逃不過。

溫十安在懲罰他的不專心。

明明手心是涼的,呼吸卻滾燙,與平日裏冷淡的本色相去甚遠,熾熱裹上被折磨出的傷口,就只剩下了疼痛後的酥麻感游走在大腦裏。

他才嗅到空氣中的酒味,是他飲過的酒,也有溫十安喝下的,兩廂交融,又在過于滾燙的呼吸裏被煮沸,他幾乎要喪失理智了,腦中昏沉沉的,再難清明。

“哥哥。”他輕輕叫了聲,連呼吸都是抖的。

溫十安用舌尖掃過那一片暗紅,又用牙試探性地咬了口,像在回應他的話。

“你可以咬的。”他打了個顫,伸出空下的手抱住面前的人,五指穿過發絲,聲音中帶着濃厚的氣息,一如頸間的滾燙呼吸。

得到準許的人反而搖了搖頭,喉間壓抑着痛苦,眉色卻柔和。

“舍不得。”

說完這話,溫十安便同他拉開了距離,低頭端詳自己留下的痕跡,小小的一團血痕,卧在鎖骨上,随着青年細微的動作在白皙的頸窩跳動,很難讓人不去聯想,譬如一些更為極端和痛苦的“懲罰”,或者帶着某種鐵鏽味的刺激感。

顧澈看不清他的眼神,身體卻因為過于鋒利的視線而發燙,他下意識想看看那雙眼睛,以求從中看到熟悉的兄長似的柔情來讓自己安心。

下一秒,溫十安忽然抖了下,繼而猛地蜷縮起來,以跪坐的姿勢匍匐在他面前,開始一陣陣地幹嘔。

懷裏空了下,他下意識想要伸手攬回人,看到面前人極力忍耐下通紅的雙眼,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溫十安的克制比他想象中更為深刻,也更為深情。

很快,蜷縮在地上的人開始一陣陣地抽搐,像瀕死的鲧,也許下一秒就要從中鑽出一條虬龍。

“綁住……我……”

他艱難地在顫抖中吐出幾個字來,雙手狠狠地扣住地板,手背青筋四起,足以窺見內裏極力壓制的瘋魔。

顧澈眉心跳了下,很快找來了麻繩,将人雙手綁在一起,打結的過程中,他瞥了眼自己飛快紅腫起來的手腕,疼痛又彌漫開,慢慢爬上了心口。

“我去找洋金花。”

“別……”溫十安還在抖,只是頻率小了些,說話只剩氣聲,支離破碎的,“洋金花……易成瘾……我不想永遠……”

他話沒有說完,又被更為激烈的抽搐所席卷,再難吐出半個字。

顧澈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腦中昏沉的酒便傾斜倒進心裏,酸澀得難受。

反反複複的抽搐,伴随着幹嘔,這一番折騰便直接到了晚上。

顧澈寸步不離地守着他,看他狀态好些便輕聲和他搭話,以判斷他是否還清醒着,等新一輪的折磨湧上來,便強行撐開他的手,要他緊緊握住自己,避免他将手心攥得流血。

而溫十安意外地,即使疼得渾身都泡在冷汗裏,在抓住他時還是柔和了力度,恰到好處的緊握,手心相扣,卻并不弄疼他。

手上不疼,心裏卻疼,感受到這一點,顧澈睫毛顫了下,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指尖。

“我記得……從前我最背不會白氏的詞,你就一句一句地教我。”聲音卻在抖,像要哭泣,“再教我一遍吧,我又要忘了。”

地上的人默默應了聲,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一聲“嗯”,抽搐越來越強烈,溫十安又一次蜷縮了起來。

“教我背《長恨歌》吧,我最喜歡這首。”顧澈仿若未聞,繼續說道。

相握的手力度緊了幾分,他明白溫十安此時的心力交瘁,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讓他從煙瘾裏抽出些精力,徒勞地舒緩一些苦痛。

溫十安疼得厲害,破費了些力氣才從腦中回憶起來, 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破碎的音節來,“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

顧澈接道:“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溫十安又應:“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

一句一和,溫十安每句話都要思索良久,顧澈也不急,等着他講出來,自己緩緩應對,不知過去了多久,衣服被汗水浸濕又風幹,一輪又一輪的冷熱交替後,月光淌在顫抖的軀體上,像落魄的神明。

顧澈瞧着恍了神,又被他突如其來的抽搐打斷了思緒,快速從腦海的角落裏抽出方才還在應和的詩句來,“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另一人遲遲沒有下言,呼吸也沉重了許多,顧澈低頭去看,才發現人已經暈了過去。

即使意識消散,身體的疼仍是無法避免,抽搐和心悸已經成了肌肉記憶,夢裏也要折磨得人無法安息。

溫十安眉頭緊縮,雙手下意識地緊扣,抓得人生疼。顧澈的指尖抖了下,溫十安卻像是敏銳察覺到他的不适一般,迅速松開了手。

他怔怔地瞧着溫十安無所适從的雙手,看那雙手幾次用力,又借由理智強行柔和了力度,心裏酸澀異常

明月直入,無心可猜,他忽然明白了唐明皇的癡癡等待,何至于連夢裏都在苦尋,不過是尋自己的半身血肉。

他疼時,連他也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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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貼士】

本文有藝術加工的成分,現實中請勿靠近毒瘾發作的人,更不要沾染毒品。

珍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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