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黃宗林将椅子拉到桌前,在林大偉滿是血絲的雙眼的注視下,緩緩在他對面坐下。
林大偉垂着臉,有氣無力地說:“人是我殺的,你們問多少遍都是這樣。”
黃宗林好似沒聽到般,從衣兜裏拿出煙盒,問:“來根?”
林大偉猛搖頭:“我不抽煙。”
黃宗林挑了挑眉,收回手,忽然說:“忘了這是審訊室,不能抽煙,不然一會煙霧報警該噴水的。”
這個冷笑話并不好笑,但林大偉阿谀奉承慣了,尤其是在黃隊這種氣場明顯區別于小警官的人面前,他就是心裏翻一萬個白眼,面上也會擰出個“忍俊不禁”來。
黃宗林進來前看過審訊筆錄,林大偉對殺害武遇的罪證供認不諱,但對如何殺害武遇,為什麽殺害武遇卻只字不提。
一晚上将近3個小時的審訊,他只會說“人是我殺的”這句話,其餘任憑如何,都不肯言。
黃宗林突然問:“你女兒今年該上小學了吧?”
林大偉一愣,這是今晚從未聽過的問題。他有些摸不準這位黃隊的心思,只能模棱兩可地嗯了聲。
黃宗林又問:“準備上哪所小學?”這語氣就像普通朋友間關心詢問那般自然。
“……還有半年的時間呢,就還沒定。”林大偉終于開口說了今晚審訊以來不一樣的話。
“我也有個女兒,不過已經上三年級了。”黃宗林手裏把玩着煙盒,似是漫不經心,“父母總是希望孩子能擁有最好的。”
林大偉嘆了聲:“是啊!”
他眉眼間有疲憊的姿态,但依舊像個負重前行的旅人,死咬着缰繩。風沙埋沒了他的雙腳,舉步維艱。
他必須堅持,堅持才能在困境裏看見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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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錯誤的堅持也很容易被打破。
“三年前你和妻子離婚,獨自撫養女兒。”黃宗林帶着利刃的話,不經意地刺開他的防備。
黃宗林感嘆道:“應該很不容易吧。”
林大偉錯愕地擡起臉,不是因為黃宗林這句看似誇贊實則諷刺的話,而是因為他女兒。
他在圈子裏摸爬滾打,委屈簡直是家常便飯。
唯一讓他感到溫暖的就是女兒。
林大偉苦笑說:“哪有容不容易啊!日子嘛,堅持堅持就過來了。”
黃宗林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忽然,他話題一轉:“季龍和程靈的都指證你是兇手,對此你也沒有反對意見。但你該知道你将要面對什麽,你的女兒失去了父親,她将要面對什麽。”
審訊室裏一片死寂,林大偉好似死了般,連呼吸聲都沒了。
許久,他喃喃道:“是我對不起她。”
黃宗林見他依舊不松口,只能先放棄。
面對這樣的嫌疑犯,套話、問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大概率是沒用的,只能等時間讓他松懈意識,身體疲憊後出現破綻,才能更好地攻破。
“你想清楚再說吧。”黃宗林丢下一句,離開了審訊室。
單向玻璃外,一個年輕的警官看黃宗林回來,有些不解地問:“兇器上只有林大偉的指紋,他也承認自己是兇手,還有證人的證詞。師父我不明白,這不是已經破案了嗎?”
黃宗林深深地看了眼年輕的警官,一手拍上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說:“小勇啊,我問你,現場有提取到其他指紋嗎?”
小勇思考片刻,答:“除了兇器上的指紋,其他地方都沒有發現任何指紋。”
黃宗林說:“所以啊,咱們辦案要講究證據鏈完整。兇器上的指紋就一定能指向兇手嗎?而且林大偉連作案手法、作案動機都交代不清楚。”
小勇問:“他要不是兇手,為什麽承認自己殺人啊,腦子有病嗎?”
黃宗林搖頭:“別這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難言的苦衷,我們要做的不是猜測和同情,而是找到真相。給你點提示吧,季龍和程靈的證詞都說現場發生過打鬥,并且武遇将門反鎖了。”
小勇這時已經領悟過來,接話道:“但是現場很亂,卻沒有任何指紋殘留,說明有人處理過現場!”
這時,一個警官推開門,手裏拿着分析報告。
他說:“黃隊,那個卷發棒确實被改造過,而且我們在裏面發現了信號接收器。”
黃宗林眉頭微皺,低聲道:“也就是說,這東西是遙控的。”
小勇好奇問:“師父,這是什麽?”
黃宗林解釋:“那個叫吳緣的證人給的,他說這個東西曾經害死了武遇。”
“嗯?可武遇不是死于刀傷嗎?”小勇怪道。
黃宗林盯着報告看了會,突然問:“你平時看小說或電影嗎?”
小勇不明所以地點頭:“看啊,怎麽突然問這個。”
“他說在循環裏武遇已經死了六次,其中一次就是死于這個卷發棒。”黃宗林合上報告,揉了揉額角,“你們年輕人平時看得多,知道像這個循環是什麽東西嗎?”
“……”小勇輕聲說:“師父,我平時看言情多一些,這個循環啥的我也不知道啊。”
黃宗林看着面前身高力壯的大小夥,終于沒忍住,笑道:“哎,等完事以後,我喊你師母給你介紹合适的姑娘。”
“……師父你說啥呢,我也沒有多想談戀愛。”小勇匆忙拒絕,并生硬地拐了話題:“師父認為這卷發棒和案子有關系嗎?”
“關系不大。”黃宗林沉思片刻,“吳緣還在接待室,我再去會會他。”
接待室裏,吳緣的手機彈出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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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确實改造過,而且是遙控的。
吳緣想起化妝間裏的監控,忽然明白了兇手是如何操作的。只是還有個關鍵他不明白,兇手到底是如何确定武遇會拿那個卷發棒?
秒針滴答滴答地往前走,眼前的景致化成紙,被揉成一團,攪在時間的長河裏,連碎屑也留不下。
吳緣緩緩睜眼,公共化妝間裏的十級柔光燈晃得他頭暈目眩。
他拿出手機,待機界面上顯示——時間18點08分。
這是第八次循環。
他猜的沒錯,0點會自動重開循環,并且他每一次醒來的時間都以一分鐘的時間差遞推。
沒有思考更多,他直接起身,并撥通了武遇的號碼。
休息室的門虛掩着,吳緣一把推開門。
武遇靠在桌邊,一手拿着手機,神情驚訝——剛剛挂斷了吳緣的電話,沒想到對方就出現在眼前。
武遇似乎想解釋:“我在……”
吳緣推開門後,徑直走到武遇面前,伸手将對方擁入懷裏,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他的手緊緊地攬住武遇的腰,是一種非常自然而然、發自直覺的姿勢——他們從未如此親密擁抱過,卻好似已經擁抱過上百次那般熟練。
吳緣将右耳貼在武遇的脖頸處,那個地方能清楚的聽到心跳,不是自己的,而是武遇的。
血脈流動的頻率,他從未有一刻留意過。
原來是那麽好聽。
“對不起。”吳緣低聲說。滿懷誠意和愧疚,這是他從心裏說出的話,帶着劫後餘生的害怕與欣喜。
武遇的雙手僵在半空,最終輕輕地落在吳緣的背後,動作輕緩地拍着。
他輕聲問:“為什麽說對不起啊?”
吳緣閉着眼,他感覺很累。
循環能重置時間,可那些無法被重置的,是一次次受傷的痛感,一次次無能為力的挽留,一次次耗盡期待的失落。
還好,這些武遇都不記得。
吳緣僥幸地想,這麽痛苦的記憶,他一個人記得就好了。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戲的林大偉咳了兩聲:“小祖宗你怎麽……”
吳緣“噌”地一下推開武遇,臉上燒起緋紅。
但尴尬只有一瞬間,很快他警惕地擋在武遇身前,左手夠到旁邊的衣服堆,熟練地找到裁縫刀,舉起。
林大偉本來想打趣兩句,一見吳緣拿着刀對着自己,立馬害怕地後退兩步。
他慌張道:“小祖宗您這是幹嘛啊!我什麽都沒看到,您把剪刀放下!”
吳緣厲聲道:“滾出去!”
“好好好,我滾我滾!”林大偉求之不得,飛速轉身逃跑,連門都來不及關。
吳緣滲出一身細汗,盡管他知道林大偉不是兇手,但前幾次的經歷實在讓他膽顫心驚。
他雙腿一軟,被身後的武遇扶住。
武遇動作輕柔地拿走他手上的裁縫刀,放在一旁。
他問:“你還好嗎?”
吳緣搖搖頭,拽着武遇的衣袖,臉色發白地說:“武遇,我要跟你說個事情。”
“什麽?”
“季龍要殺你!”吳緣堅定道,“他和程靈是一夥的,無論他們誰要找你,你一定別答應,離他們遠遠的!”
武遇聽完,臉上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害怕。他只是平靜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吳緣本想說出循環,但上次黃宗林的态度已經說明——普通人聽到循環這種鬼扯的事根本不會信,他的目的是讓武遇小心季龍,不管如何,他都不要把事情複雜化。
于是他堅定道:“這你別管,你只要知道季龍要殺你,程靈手上有刀,你一定要小心!”
“哦?是嗎?”突然,門外傳來一聲笑。
季龍戴着玩偶頭套出現在門口。
吳緣如臨大敵般直起身體,下意識地擋在前面,他順手拿起裁縫刀,故技重施般對着季龍。
季龍摘下頭套,呼吸了口新鮮空氣。他好奇地打量着吳緣,問:“這位弟弟,我們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