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擺爛。

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外,黃宗林抱着雙臂看着裏面。

吳緣左胳膊上纏着夾板和繃帶,右手拷着手铐,拿着只筆在白紙上畫着奇怪的線條。

他整張臉慘白,平日裏柔和的眉眼也變得痛苦糾結,唇上更是半分血色也無。旁人看來,這姿态有些苦大仇深。

小勇撓撓頭,滿臉郁悶道:“師父,倆小時了!他啥也不說就擱那畫畫,我還看不懂他畫的是啥!”

黃宗林指尖敲了敲手臂,問:“那三個呢?”

小勇答:“都一致指認吳緣殺害了武遇。”

黃宗林拿起面前的筆錄本翻開,的确如小勇所說,季龍、程靈和林大偉三人的供詞毫無出入——吳緣因某些不為人知的仇恨殺了武遇。

“23歲,編劇,今晚還有電影要領獎。”小勇啧啧兩聲,表示惋惜,“這麽年輕,下半輩子得在牢獄中度過了嗎?”

黃宗林将筆錄本放下,問:“你也審過不少犯人,像他那麽冷靜的,你見過多少?”

小勇想了會,答:“真不多,最近的得是半年前那個精神病。”

“一般來說,激情殺人的兇手事後很難有這麽冷靜的。換個角度,被冤枉殺人的,也很難有這麽冷靜的。”

小勇更懵:“那他到底是什麽怪胎?”

黃宗林:“難說。時間差不多了,我進去會會他。”

随後,他推開審訊室的門。

明亮的燈光随着打開的門漫進一個小方框,黃隊的影子投在框裏,黑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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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關上,四周的黑暗如羽毛般垂下,包裹着正中坐着的吳緣。他身上的白色西裝沾染了不少血,非常觸目驚心。

但就算是這樣,他依舊安靜地坐在那,仿佛世界的喧鬧與他無關,他只是個受了傷的貓,縮成一團,淺淺地舔舐傷口。

黃宗林是一位有着十幾年經驗的老刑警,這一刻他都有些不願打破寧靜。

只是吳緣此刻不是藝術家,而是嫌疑犯。

黃宗林走到桌前,看了吳緣一會,才問:“畫什麽呢?”

吳緣低着頭,沒有回答。

桌上的燈被黃宗林擰了個角度,明黃的燈泡發出刺眼的光,毫無保留地直對着吳緣的雙眼。

吳緣不禁要擡手擋一擋,剛想動作就發現自己的左手沒法動,而他的右手正被鎖拷拷在椅子把手上。

這樣一來,雙手不自由的他只能側頭。

光照着他好一會,他甚至能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那是燈泡燃燒燈絲的熱度。

這樣強的生理刺激下,吳緣緊閉的眼角有淚水滑落。

黃宗林将燈頭轉了回去,然後搬了張椅子在吳緣邊上坐下。那雙淚眼朦胧的眼,帶着一種天然無害的質感,看得黃隊心裏咯噔一跳,父愛心猛地泛濫。

他抱歉地說:“我只是想讓你開口說話。”

吳緣在這重獲新生的片刻想裏的卻是,剛剛那強光再來幾分鐘,他就是個啞巴,也分分鐘能把所有實話撂了。

他打算開口,卻發現嗓子啞得不行,張嘴半天只能發出“啊”類的氣聲。

黃宗林起身給他倒了杯熱水,遞到他面前。

吳緣無奈地動了動右手,鎖拷碰撞着鐵質把手,發出叮叮咚的聲音。

“你不想說說你這手怎麽弄的嗎?這或許是你唯一辯解的機會了。”黃宗林邊給他解開手铐邊問。

吳緣的手,慶幸只是脫臼。

要知道吳緣原本想過,如果真是骨折,搞到要先去醫院,他寧可吞藥重開循環。

并不是醫院有什麽洪水猛獸,而是他——

怕疼。

吳緣喝了半杯熱水,那滾燙的液體滑過他的咽喉,舒服了片刻。他才說:“不。”

黃宗林問:“為什麽不?”

長時間被同樣的姿勢所困,讓吳緣的整條手臂都麻木了。他稍稍活動了手腕,攥緊手掌握拳,半晌才讓凝固的血液繼續流動。

他将面前的紙推了推,說:“……這個。”

黃宗林疑惑地看,不解:“這是什麽?”

吳緣答:“循環。”

那張紙上,是他在循環裏經歷的所有時間點和事件,比上一次他畫的更詳細和清晰,當然是對他而言。

——現在放到完全不懂的黃宗林面前,那張紙上的東西就是鬼畫符,抽象派級別的畫作。

黃宗林指着一條粗線條問:“循環?上面标着的……是時間?”

吳緣點點頭:“我掉入了一個時間循環。至今為止,在這個循環裏,武遇已經死了七次。”

“……”黃宗林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張紙,“我不明白,死了七次……你的意思,武遇死了之後,時間又會回到18點?”

他指了指粗線條的最左邊,時間寫着18點。

“沒錯。”吳緣喝完剩下的熱水,“能給我再倒一杯嗎?”

黃宗林很有耐心地照做,回來時直接将熱水壺帶了進來。

吳緣接過杯子,道謝。

黃宗林坐回椅子上,翹起腳,拿手怼着下巴繼續看那張紙。

吳緣指尖輕點紙上的一個時間點——第三次21點,電話。

他說:“這個電話,應該是程靈打給他的。”

黃宗林問:“為什麽?你聽到了電話內容?”

吳緣搖頭:“沒有。我是在後來的循環裏,打算假扮武遇去樓梯間抓兇手,然後遇到了程靈和季龍,他們在商量約武遇出來的事情。”

黃宗林很快就跟上思路,“你的意思是,程靈約武遇到樓梯間,然後季龍作為實施者,拿刀殺害了武遇。”

吳緣:“是。”

黃宗林問:“第四次你寫了個程靈墜樓,什麽意思?”

“在第三次裏,武遇死的時候手裏攥着玩偶服碎片。第四次時,我看到程靈穿着玩偶服,覺得她是兇手,就跟着她到了天臺,沒想到武遇也在天臺上。”

“武遇?你等會。”黃宗林快進快出,拿回了一張表格。

吳緣看到,那是虎年影視盛典流程表。

黃宗林問:“18點到18點半是晚會的紅毯時間,林大偉給的時間表是18點10分,他們就得在紅毯區準備,那麽武遇怎麽會在第四次的18點15分左右出現在天臺呢?”

吳緣一愣,回憶快速閃過。

他垂下雙眸,陷入思考:“你說得對,武遇那個時候應該在紅毯區才對。”

黃宗林說:“我不知道我理解的對不對,你所謂的循環應該是指某段時間不停地重複,就像莫比烏斯環?我剛剛查了下百科,是叫這個吧。”

“循環……”吳緣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堵塞,好像他和真相就只有一牆之隔了,可那堵牆非常厚,不是他能徒手拆掉的。

黃宗林看着紙,繼續問:“回到剛剛的問題,武遇出現在天臺上,他是否在等程靈,亦或者程靈就是被他約去的?”

吳緣腦海中“啪”的一下連起一根線,他說:“是武遇約她的,我記得那時候程靈說了句——”

“大晚上單獨約我出來……是想我了嗎?”

程靈那甜美的聲音猶在耳邊,讓人聽到就像吃了八百斤糖一樣發膩。

黃宗林說:“好,既然是武遇約的,那他們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要約程靈去天臺這樣的地方?”

吳緣解釋:“程靈曾倒追過武遇兩年,不得其果。後來程靈手上有武遇的黑料,并以此要挾武遇交出所有資源給她。”

武遇出道十年,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縱使是黃宗林這樣一心只撲在事業上的好男人,也偶爾從孩子嘴裏聽過武遇的名字。

這樣的明星,手裏的資源又怎肯輕易給出?

黃宗林直接了斷:“武遇不願意吧。”

吳緣點點頭:“我記得天臺上,武遇說程靈不可能得到他的黑料,一定有個人在暗中指點程靈。”

“是季龍?”

吳緣側臉看去,目光中帶這些疑惑。

黃宗林說:“最開始你說了程靈和季龍是一夥的,所以我猜是他。而且他是武遇的老板,有武遇的黑料很正常。”

吳緣有時候搞不懂,這位刑警隊長,到底是信他的循環,還是不信。不過他這次的本意只是找個人一起分析循環,黃隊的相信與否,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看來武遇也防着程靈很久了。”黃宗林說着也口渴起來,自己倒了杯水,“後來呢,天臺上還發生了什麽?”

“後來程靈拿出了那把刀,就是第三次循環裏殺死武遇的那把。”吳緣至今印象深刻,甚至看到那把刀時身體還會不自覺害怕,“刀是程靈的沒錯,但她打不過武遇,還失足從天臺上掉下去了。”

黃宗林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墜樓。”

吳緣繼續說:“所以第三次的兇手不是她,而是季龍。”

“你……在循環裏親眼見過嗎,季龍殺害武遇?”黃宗林陪吳緣聊了這麽一會,難得的有耐心。

倒是外邊的小勇幹着急,拼命在耳機裏對黃宗林說,別陪瘋子玩游戲。

吳緣思考了一會,突然道:“等等。”

他一把拿過紙,瞪大雙眼盯着紙上那幾個字——第五次,外出,平安度過。

黃宗林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那些字,不解地問:“你想到什麽了?”

“武遇的媽媽是跳樓死的。”吳緣低聲說,“但那個時候,明明什麽都沒發生,我第一時間就帶武遇遠離了晚會現場,他怎麽會想到媽媽的死呢?除非——”

黃宗林追問:“除非什麽?”

吳緣心裏殘缺的推理漸漸拼合,一個令人震驚的念頭浮出水面——武遇也在循環裏。

武遇保留了所有的記憶,因此通過程靈墜樓記起媽媽的死亡,才會在第五次時那樣悲傷。

那只蝴蝶張開翅膀,将張牙舞爪的記憶揚起。

風呼嘯地刮過時間的荒漠,在無人之境裏留下了一串足跡。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吳緣滿臉都是驚訝,這樣怪異的表情實在有違他的高冷人設,可他真的不明白。

“吳緣?”黃宗林察覺有些不對勁,一手搭上了吳緣的肩膀,使勁搖晃。

這股外來的沖力将吳緣從沉思裏撈起,他像是溺水後得救的旱鴨子,猛烈地喘着氣,額頭冒出細汗。

“你沒事吧,到底想到什麽了?”黃宗林擔憂地問。

吳緣搖搖頭:“……後面的,循環,主動……武遇找的季龍。”

面對語序混亂的吳緣,黃宗林很無奈,他完全聽不懂。至此他已經在心裏下了定論——循環全是亂扯的。

他低聲問:“你,你是不是因為武遇死了,刺激有點大?”

黃宗林說的很委婉,畢竟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是吳緣殺的人。而正常人在殺人後,尤其是激情殺人後,精神都會有短暫的不正常期。

可吳緣恢複了緘默,再也不作答。

黃宗林站在小黑板前一臉困惑,他手裏是吳緣的檢測報告——身體、心理狀态全都正常。

這時,走廊上傳來兩人談話的聲音。

其中一個是劉文。

劉文按着女生的肩膀,安慰道:“萱萱你先冷靜。”

那女生嗓音不大,但聽得出非常急迫:“我哥在審訊室裏我怎麽冷靜啊?”

和劉文對話的女生叫吳萱,是吳緣的親妹妹,今年20歲,是一所名牌大學的研究生。

沒錯,她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初高中都是跳級,大學後直接保送本校研究生的開挂少女。

吳萱穿着杏色短款羽絨服,裏面是黑色lo裙,哥特式風格的妝面讓她看起來有些高貴和神秘,好像剛從哪個漫展穿越而來。

但她滿眼急切的擔憂,打碎了高貴和神秘的表象,暴露了她本質——只是個關心哥哥的妹妹。

劉文堅定地說:“你聽我說,吳緣絕對是被陷害了。我的同事正在做鑒定,一定會還他清白的。”

“文哥……”吳萱還想說什麽,被她可愛的手機鈴聲打斷。

她很快接完電話,回頭說:“我爸媽來了,就在樓下。”

劉文點點頭:“走,我陪你去帶他們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吳緣:為什麽騙我?

武遇:因為我愛你。

吳緣:……您這是什麽鬼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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