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黑暗中,吳緣的臉被一雙手動作輕柔地捧起,溫熱的柔軟貼上了他的唇角。他的耳垂被對方的指尖摩挲着。指尖上帶着薄薄的繭,是常年彈琴留下的痕跡。

那顆曾經沉寂的心髒,再一次跳動了起來。

很快,對方不再滿足淺嘗辄止,吳緣的唇齒被粗暴地撬開,暧昧又潮熱的氣息在分不開的間隙裏流動着,他感覺自己要被燒透了,難以抑制地悶哼出聲。

雖然他看不見眼前的人,但黑暗卻讓他的所有感官都更敏感,除了對方幾乎是渴求般的索取外,有一聲微弱的嗚咽鑽進他緋紅的耳朵裏。

吳緣錯愕地頓住,他微微睜開雙眼。在他的身旁有一塊昏暗的光,是從門板的玻璃上透進來的。意識到所在之地後,他擡起手,摸到了熟悉的開關。

與此同時,另一只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武遇将頭埋進他的頸窩,含糊不清地祈求:“別開燈。”

吳緣收回手,搭在對方的腰上,将人抱得更緊了些。

屋外不時傳來進進出出的開門聲,許多人玩鬧嬉笑着,說着某位明星的八卦趣事,再一哄而散,漸漸遠去了。

“武遇。”吳緣輕聲開口。

“嗯。”武遇逐漸平緩的氣息撲打在他耳邊。

“我沒有進入逆循環,是不是你……”吳緣遲疑地開口,“你吃了那個藥?”

“吳老師真的好聰明啊。”武遇在他耳邊輕嘆。

盡管吳緣猜了個大概,可聽到武遇這般輕松地說出口時,他的心還是揪着疼了會。他靠在牆上,腦海裏有無數的念頭閃過,他好像把所有的未來都想了,又好像什麽也沒想。

每一個沒有武遇的未來,他都不想要。

他最終似是妥協地說:“要不然我們就這樣天荒地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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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武遇毫不猶豫地答應,在黑暗裏握住了他的手,堅定地說,“只要和你在一起,怎麽樣都好。”

他看不清武遇的臉,但他知道武遇的話句句真心。如果他們真的無法逃離循環,只能一次次耗盡時間,直到最後他徹底消散在時間的縫隙裏,武遇也不會松開他的手。

因此,吳緣将那雙手舉起,輕柔地貼在臉頰一側,閉起雙眼感受着對方的溫度。

貪得無厭,食髓知味。

他低聲道:“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了。”

“瞎說什麽呢。”武遇假意不滿,順着下颌摸到他的下巴,在黑暗中将他的臉轉向自己,“你剛剛親了我,得負責知道嗎。以後你去哪我就去哪,不可以丢下我。”

“不是你先親的嗎?”吳緣反問。

“那,”武遇将臉湊到他面前,鼻尖相抵,“那你現在親我也不遲。”

吳緣被對方蹭地心癢癢,擡頭貼了過去。

不同于先前那個生死之際的吻,恨不得将對方揉進身體裏再不分離,這一次他溫柔又珍重。

吳緣喘息片刻,忽然說:“我想回家一趟。”

“這麽快就帶我見父母了嗎?”武遇好似有些驚訝,“那我是不是得準備點什麽禮物,你爸媽喜歡什麽?”

“我回家只是想找找以前的東西。”吳緣笑了笑,旋即垂下嘴角,聲音有些沉重,“而且……小萱還住在家裏,或許可以找到那段遺失的記憶。”

吳緣在上大學之前都和父母住在一起,住在城市的另一頭,到他的大學開車都要個把小時。小區地處商圈建成十多年,交通便利綠化非常好,而且離市重點高中很近。

“小時候的事情,我真的想不起太多。”吳緣将車停在小區路旁的臨時車位,推開門,“印象裏是搬了一次家才到這的。”

“為了讀附中?”武遇問。

“我和小萱都是在附中上的學,這倒是很合理。”吳緣下車落鎖,擡頭看着面前的樓層,“只是我現在有些懷疑,當年搬家或許還跟我的事有關。”

吳緣看見五樓的燈還亮着,此刻接近8點的時間,他爸媽應該還在客廳裏看電視。

他正要往前走,卻一把被武遇拉住。

武遇緊張地問:“我現在的造型是舞臺妝,你爸媽見我不會覺得我不正經吧?還有這個頭發,是我化妝師要染的,一會你可得幫我作證啊。”

吳緣一本正經:“那怎麽辦,要不你別上去了。”

“不行。”武遇立刻打斷他,“來都來了……”還沒說完,他們仿佛被同時按下開關,笑了起來。

吳緣摘下銀框眼鏡,給武遇戴上,然後打趣說:“你什麽樣子都好看,我都喜歡。”

“好敷衍啊。”武遇不滿道。

“不愛聽算了。”吳緣作勢甩開他的手,轉身要離去。

武遇旋即追了上去,摟住他的肩膀,說:“愛聽,特別愛聽!你快多說兩句。”

“不說了。”

“說嘛……”

五樓樓道裏的燈感應到腳步聲而亮,吳緣點亮門把手上的面板,輸入了密碼。滴滴兩聲,他打開了門。

他家不大,玄關離客廳很近,門一打開就聽到客廳裏傳來電視的聲音,吵吵鬧鬧的在唱歌。

“爸!媽!我回來了。”吳緣喊了一聲。

只聽客廳窸窸窣窣,一個穿着桃粉色眠睡衣的中年婦女穿上拖鞋,人還未走過來,聲音先傳了過來。

“小緣?”吳媽驚奇地喊,“兒子你怎麽回家來啦?!”

吳爸也站起了身,臉上帶着笑,半眯着眼從老花鏡裏看過來,說:“我和你媽還等着直播看你呢,你不是參加什麽頒獎晚會去了嗎?”

“對哦!”吳媽已走到門口,動作熟練地摸出雙拖鞋,擺在吳緣腳邊,“你不是要去領獎?我們研究好半天才把那個直播打開——”

話音還沒落,武遇随着吳緣一同進屋。

吳緣趕忙介紹道:“這是武遇,我……我朋友。”

“甭介紹,媽知道。”吳媽笑容更深,顯然武遇的名氣在中年阿姨層也是響當當,“哇你真人比電視上還帥啊!”

“阿姨好。”武遇很有禮貌地打招呼,“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您是吳緣的姐姐呢,好年輕啊。”

“你這孩子嘴真甜!”吳媽拉住武遇的手,将人往客廳裏帶,“來來來,快進來坐!小緣你這突然帶朋友回家,我都沒啥準備呢,這樣我去切點水果,你們坐啊。”

“媽,不用麻煩——”吳緣話沒說完,他媽媽已經步履輕快地鑽進廚房去了。

吳爸迎着兩人走到沙發邊,沙發是大紅木做的,鋪了幾塊軟墊,看上去非常質樸,是老一輩很喜歡的風格。

電視裏咿咿呀呀地傳來歌聲,是個女歌星在唱首甜甜的歌,她身旁的伴舞穿着粉粉嫩嫩的洛麗塔,看得吳緣心咯噔一跳。

身旁的武遇還沒落座,順勢按着他的肩膀,臉卻沒有看他,而是朝着吳爸打招呼:“叔叔好!這麽晚太打擾您和阿姨了,怎麽還敢勞煩您動手呢!”

吳緣被按在沙發上穩穩當當地坐着,武遇一只手已經抵住吳爸要泡茶的架勢,然後乖巧地接下壺,拿起一旁倒扣着的杯子。

吳媽端着兩盤切好的水果走了出來,坐在吳爸身旁。

她問:“怎麽想起回來?你這晚會不參加啦,給領導打招呼了沒?哎喲對了,武遇你是不是也參加了這晚會,怎麽跟着小緣一起走啦?”

吳媽的問題噼裏啪啦地冒出來,給武遇一種奇怪的觸動。

他不是沒有見過其他人家的煙火味,只是每一次他都選擇繞道而行,因為那始終是屬于別人的。

“阿姨,我其實沒什麽要緊事,這個晚會不是很重要。”武遇輕描淡寫地說,“吳老……吳緣要回家,我無聊的很就跟着一起來看看,雖然是有點冒昧——”

“哪兒的話!阿姨歡迎你還來不及呢!”吳媽朝武遇身旁挪了挪,遞上一塊蘋果,“來,吃點水果!我跟你說,我那些姐妹可喜歡你了孩子,一會給阿姨簽個名,讓阿姨也能給她們秀秀!”

吳緣輕嘆一聲,解釋說:“媽你歇會兒,我回來是有正經事的。”

“什麽正經事?”吳媽奇怪地問。

“十五年前,也就是我八歲那年,我們為什麽搬家啊?”

吳媽的笑容瞬時僵在臉上,失措地看了看吳爸,兩人皆是被這問題問的有些措手不及。

“你這孩子問這做啥?”吳媽疑惑道。

吳爸在一旁打哈哈:“這麽久過去了,我和你媽怎麽想得起來呢。大概就是為了你和你妹讀書的事吧,對吧?”

吳媽用力點着頭:“對對對,就是為了讀附中,當年我為這房子可真是跑斷了腿呢。你就為這事回家的嗎?”

“是。”吳緣徑直無視了他爸媽的敷衍,嚴肅地說,“我最近好像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你小時候能有啥事啊?”吳爸蹙緊眉頭,“天天瞎想,有這功夫你能不能想點好?”

吳媽臉色帶着些尴尬,瞥了眼武遇。

武遇立馬識趣地要起身,指了指一旁的門說:“吳緣那是你房間吧,我去看看有什麽好玩的。”

“那是——”吳緣擡手攔住他。

“孩子你坐着坐着。”吳媽也擡手将武遇攔了下來,“我們沒啥話不好說的,吳緣小時候不愛說話,悶葫蘆一個,所以也真沒發生什麽事好記的,還不如他妹妹呢!”

吳緣聽得出來,吳媽這一番話大概是想堅守到底,不管有沒有武遇在場,他都問不出更多的東西。

“他妹妹?”武遇好奇地問,“是個怎麽樣的人?”

“小萱啊……”吳媽欲言又止,似乎沒想到武遇還真接話了。

吳緣忽然站起身,往剛剛武遇指的門走去。

所有人都驚了一下,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吳爸好似想到什麽,問了一句:“是不是小萱又闖禍了?還是小萱跟你說了什麽?”

吳緣眉頭微擰,沒有回答。他一步步靠近那扇門,坐在沙發上的三個人都按捺不住,随他一同起身。

門打開後,雜亂無章的房間暴露在他們眼前。

“哎喲,我前幾天才打掃過的!”吳媽有些氣憤,“她怎麽又給弄得這麽亂!”

房間裏各種布娃娃散落一地,門後似乎堆着快遞盒,被開門的動作推倒,堵在吳緣腳邊。他蹲下身,拿起快遞盒仔細看了看,一個上面寫着面具套餐,另一個寫着顏料。

快遞盒裏居然還有個沒用過的大臉貓面具,看到的霎那,吳緣将面具連盒一起丢開。

他煩悶地起身,揉了揉額角,然後按開牆壁上的開關,暖黃色的燈光瞬間填滿整個房間,也露出了房間裏詭異的氣氛。

吳萱的床套全是粉色蕾絲,床頭擺滿了手辦,仿若進入了異界二次元,但桌上放着一罐打開的紅色顏料,猙獰的顏色灑得四處都是,觸目驚心。

“這都是什麽!油漆?”吳媽嫌惡地檸起臉,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都幹透了咋洗?這孩子整天不學好,真是氣——”

吳媽話到一半沒有繼續,大抵是看武遇在,只好忍而不發。

桌上還有張被刀割壞的大臉貓面具,面具上紮眼的紅色比吳萱臉上的更甚,他一看到,胃裏瞬間翻江倒海。

吳媽着急地抓住吳緣捂着胃的手,關切地問:“兒子你沒事吧?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老吳你快去拿點藥。”

吳緣擺擺手:“沒事,我想進去看看。”

他往裏走了兩步,腳下踢到一本厚厚的相簿。

“小萱房間有什麽好看!”吳媽匆忙跟上去,想阻攔吳緣拿相簿,“都二十歲的大姑娘,還這麽鬧騰,真是讓人見笑話了。”

武遇假裝沒聽到,目光緊緊盯着相簿。

吳緣從吳媽的态度裏就發覺不對勁,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東西。他擡腳輕輕踩住相簿一角,利落地蹲下身,将相簿撈了起來。

相簿外邊包着的薄膜滿是灰塵,而且非常破舊,顯然已經上了年歲,極有可能是他們小時候的。

還沒等他翻開,松松垮垮的相簿裏掉出一張小紙——從圖冊裏剪下的大臉貓,背面還有幹透了的膠水。

吳緣看到的一瞬間,心猛地跳了起來。

這好像是很小的時候,他與吳萱一起從圖畫書裏剪下來的。《藍皮鼠和大臉貓》這部動畫片他們小時候很喜歡看,但是吳緣放學晚,每次都得等吳緣回到家,爸媽才給他們打開電視看。

因此吳萱每次都有些抱怨,跟吳緣還吵鬧過幾次。

“小緣,你真的想起什麽了嗎?”吳媽滿臉擔憂。

只見吳緣臉色越來越白,雙手微微顫抖,險些抓不住相簿。武遇靠近他身後,輕輕抓住他的臂膀。

“別怕。”武遇低聲說。

吳緣聞聲轉頭看了過去,額角滲出大片的汗。他定了定心神,打開了那本相簿。

相簿裏果然是他與吳萱小時候的照片,只是每一張他的臉……都被無情的馬克筆塗黑。筆的痕跡很舊,塗畫的時間只長不短,恐怕與這本相簿時間差不多。

吳萱,果然恨他嗎?

“小緣,吃點藥吧。”吳爸從外邊進來,不大的房間裏塞滿四個人,頓時顯得局促不堪。

吳緣目光呆滞地看向吳爸的掌心,那裏面躺着好幾片藥,顯然不是尋常的胃藥。他不會懷疑這藥的毒性與否,只是有幾粒很眼熟,熟到就要從他腦海裏牽扯出當年的真相。

“我不吃。”吳緣直接拒絕。

吳爸頓時黑臉,沉聲說:“你臉色那麽難看,別犟。這藥不會害你的,吃下去胃就不痛了。”

吳緣瘋狂地搖頭,腳不自覺往後退。

“別逼我!我不想吃!”他激動地喊着,頃刻轉身鑽進隔壁房間,重重地關上門。

吳爸吳媽面面相觑,正要追過去,武遇攔在他們身前。

他說:“叔叔阿姨你們別着急,吳緣他應該不是犯胃病了,就是看到相簿有些難受。”

“這……”吳媽欲言又止。

“你們別擔心,我去看看他。”

吳緣的房間很幹淨簡潔,或許是因為不常住在家裏的緣故。屋裏沒有開燈,月光透過玻璃傾瀉而下,溫柔地将坐在地上的吳緣包裹着。

他将頭深深埋進臂彎裏,西裝被他脫下丢在一旁,瘦弱的蝴蝶骨頂着薄薄的襯衫,一只指節分明的手輕搭在上面。

武遇輕輕關上門,将所有喧嚣和燈光都關在門外,踏着寂靜朝他的明月走去。

“我想起來了一些。”吳緣喃喃地說。

武遇伸手的動作頓了頓,随後将床頭燈打開。

昏暗又明亮的光照着吳緣的側臉,他低垂着眼眸,沉重地說:“小時候,家裏好像養了一只貓。”

“那只貓怎麽了?”武遇撤回來的手輕輕攬住吳緣,将對方的腦袋按在肩膀上。

吳緣回答他:“那只貓死了。”

這句話像一顆石頭丢進湖裏,卻沒有泛起半分波瀾,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沉默。

“是小萱……”吳緣遲疑着說,似乎回憶起這件事都讓他特別痛苦,“……那只貓很小很小,它為什麽死了?”

“別想了。”武遇将他抱緊,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安撫着。

“我很怕,很怕小動物。”吳緣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是小萱嗎?是……她嗎,還是我……”

武遇忽然問:“你想不想聽,我們最初遇見時候的事?”

“可是、可是那會讓你想起,”吳緣微微擡頭,他的臉逆着光完全看不清楚表情,“你媽媽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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