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漫漫的假期結束,重返校園後的生活讓施翼的自由時間大幅的縮水。除了學校方面的必修課程正緊鑼密鼓的進行之外,在“奇門查”那裏,施翼得到了在吧臺學習的機會,在客人尚未大量湧入之前的那段空檔,盛加炜偶爾會召集一些新進成員來實習吧臺的工作,以便日後在巅峰時段人力不足時可以派上用場。
那一陣子施翼學到了不少東西,以往不會削水果、泡茶、煮咖啡,甚至是洗杯子這種基本的家事,在“奇門查”這兒他樣樣做得有聲有色,一概不輸給老一輩的成員們。
從不會到會,從沒有到有,從空虛到充實,從毫無感覺到熱衷着迷,不論是在工作或是感情上,盛加炜所充當的,幾乎囊括了主管、兄長、朋友以及愛人的角色,他所賜予他的,也早已超乎了一般程度的付出。施翼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夠遇見盛加炜,那種不可思議的幸福感,有時候會美妙到令他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覺,或是一場冗長瑰麗的美夢?
人們常說,物極必反。痛苦的累積,可以拼來一場得來不易的幸福;而一場至高無上的幸福,往往又招來了另一波的痛苦。
有時候愈不把它放心上,心就愈在乎。
施翼雖然不是敏感的人,但還不至于遲鈍到哪裏去。關于盛加炜縱然每天正常出勤,卻總在中場的時候消失了大半的時間他不是沒有察覺,他并非不知盛加炜偶爾也有跑外勤的時候,但那次數未免太過頻繁,頻繁到他常沒來由地感到莫名的焦躁。
不管是在餐廳裏、車上或是床上,盛加炜總是會極具耐心地安撫他、疏導他,告訴他一切都是他的多心,直到某一天的夜裏在他的住所,他接到了一通來自于自己的手機、卻是要找盛加炜的電話——
「……找你的!」盡管很訝異,但他仍是把手機遞給了盛加炜。
當然盛加炜亦是莫名其妙,他聽了聽電話,眉宇之間微露着他以為施翼沒有發現的驚異,然後切了電話就将手機遞還給施翼:「對方挂斷了,不曉得是誰。」
怎麽可能會有人打電話給自己卻不是找自己,反而是找待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那是巧合嗎,還是有人在惡作劇?
施翼很想追究,可是盛加炜異常冷靜的态度實在太過詭異,心存質疑之下他決定暫時保持緘默。他不曉得這通電話是否跟盛加炜在上班時間頻繁的外出有關,然而他的直覺卻不準自己掉以輕心,盡管在大部分的時候,盛加炜依舊待他溫柔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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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的預感總是特別靈驗,事情在過後了一個禮拜之後,施翼再度接到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同樣的聲音,這一次卻是指名要找自己。
姑且不論那個人是怎麽取得自己的手機號碼,從電話另一頭傳來對方毫不客氣的語調提出見面的要求,施翼似乎可以預見自己多日以來對于盛加炜的疑惑,就要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而将真相大白了……
在回應的瞬間,施翼的心,一方面落落大方地在等着答案揭曉,另一方面,卻又不明所以地坐立難安,好像所有真相這一揭示,他就會被轟得面目全非,連屍骸都破碎不堪。
那天晚上的打工他請了假,當他是想休息的盛加炜似乎也沒多疑便批準了。來到與那個人約定的地點,他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雖陌生卻眼熟,施翼想起了自己曾在餐廳裏見過那個人,那雙高高在上的傲慢眼神,還有那時他跟盛加炜對峙的景況,施翼一直沒有忘記。
這下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人、那通試探的電話,以及故作沒事的盛加炜,他們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而且還是必須隐瞞自己的祕密關系……
「我認識你嗎?」雖然不想讓人認為自己不識相,不過施翼也不打算裝腔弄勢。
「可憐的人,看來你是完全被蒙在鼓裏——」
在充滿浪漫情調與濃郁香氣的咖啡館裏,坐在施翼眼前的這個人就連變換坐姿都充滿了優雅韻味,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句句隐含着失調的尖酸與嘲諷。
「你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你!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若不自我介紹,那也太沒有禮貌了。我叫沈時軒,是盛加炜的同居人,我這樣說明,你應該明白了吧!」
在決定出來見面之前,施翼想過最糟的狀況,心底俨然是作好了萬全的準備去迎戰,卻沒想到在聽見這樣的說詞之後,還是克制不住地震蕩了一下。他猶是半信半疑,無法相信那麽愛自己的盛加炜,竟會背着自己跟別人同居?
「你會震驚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加炜他從未告訴過你我的存在吧!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代表你只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過客,一時興起的玩樂而已,我是大人有大量,容忍你們在這段時間編識美好的回憶,但是現在是他該收心的時候了,為了避免讓你受傷太深,我勸你還是到此為止就好,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憑什麽我要聽你的話,憑什麽是我要退出,你跟他同居過又怎樣,誰沒有過去?雖然現在我們沒有住在一起,但那并無損我們對彼此的愛,憑什麽我們要因為你的片面之詞而被迫分開?」
大概是沒有想到施翼會拒絕得這麽直接,沈時軒忍不住皺起眉頭: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還真搞不清楚大人世界的規則,真是麻煩!現在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跟加炜從交往到現在已經有六年了。這六年來我們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風波,如今也都走過來了,那樣的過程像你這種才剛學會戀愛的半熟卵是無法體會的。當然你可能聽不下這些,你也會覺得你們之間很恩愛,但是你對他又真正了解多少嗎?你能為他付出多久?我想你應該感覺得出加炜他是一個有責任感又重視家庭的人,說點現實的,你現在還只是個學生,偶爾靠點打工賺取零用錢,撇開經濟能力好壞不說,光是你的家人對于你的性取向這一關,就困難重重了,他們會支持你嗎?你以為孤軍奮戰的你能給加炜什麽嗎?你又能為他做些什麽呢?說穿了,還不都是他在供你養你,搞不好你生氣的時候他還得哄你——在你看來,這樣的日子你們能夠撐多久?」
發現到施翼的臉色愈來愈沉,沈時軒不免得意了起來。「 并不是我故意要拆散你們,事實是,你是一個介入的第三者,而我這個受害者非但沒有怪你,還好言好語地對你勸說,你就該慶幸了。況且,男人嘛,偷吃是難免的,我是可以體諒,你要知道,不管這時候你們怎麽相愛,加炜最終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來,因為我可以給他一個家庭,我能讓他在經濟方面無後顧之憂,最重要的是,我不會柔弱到需要他來照顧。可是你……不管是年齡、生活環境或是價值觀都和他有一段差距,假如你太過認真,屆時仍是分開的話,恐怕最後的結果你是承受不起的——加炜就不同了,他是個成熟的大人,經歷過許許多多的取舍離合,對于分手這類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所以你也別指望他離開你之後會有多痛苦……」
把自己身家底細調查得如此透徹,施翼對于沈時軒這樣的有備而來頗為不齒,卻也無法對他一針見血的話語能有任何辯解,因為那都是事實。
跟盛加炜在一起的時候,對方總是設想周到地給予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了物質、精神,甚至是身體上的滿足,可是有關他自己的私事,除非是施翼主動追索探究,否則他一概都不透露。
既然是不願透露的事,施翼自然是不會厚着臉皮追問下去,可是他卻從來沒想過,人家之所以不顧意透露,原來是因為那些都是他所不應該知道的事。
身為一個第三者,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為什麽盛加炜的車上會有備用的保險套?為什麽過年的時候不能一起度過?為什麽在激情相擁之後,即使再晚再不舍,他依舊要離開自己的公寓而不留下來過夜?也從來沒有帶自己去過他家裏……施翼一直天真的以為是對方的父母會有所顧忌,卻完全沒有料到原來盛加炜所謂的家人,就是意指他的同居人——
施翼不曉得為什麽盛加炜都已經有愛人了,還要來招惹自己?為什麽他可以在昨夜安安穩穩地睡在他的愛人身邊,而在今天卻還對自己說出真誠懇切的愛語?為什麽他能夠毫不心虛地坦言喜歡自己,然後又親眼看着對他完全信賴的自己漸漸陷落,正中下懷地跌進他所布局的成人游戲裏?為什麽他要這樣欺騙自己、玩弄自己……
沈時軒又陸續說了一些自鳴得意的事情,無非是些要他主動離開盛加炜的明諷與暗示。聽到最後他只覺得腦袋裏轟轟作響,不斷泛起的疑問就像爆米花一樣越爆越多,再也塞不進任何畫面與聲音。
談話結束時,施翼根本沒有印象自己是怎麽走出咖啡館的。在溫暖的初春,拂身而來的南風應該是舒爽暢快的,然而他卻感到渾身發顫、心脈凍瘡,連思維,也僵冷到無法作動……
回到公寓後,施翼把自己扔在床上,不發一語地望着白茫一片的天花板。口袋裏手機鈴聲已經響了不知幾回,聽在他的耳裏就好像朝着遙遠天際漸去的飛機引擎聲,被他事不關己地忽視了一整晚。
無法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沈時軒對盛加炜那樣執着的态度,無疑就是印證了他們倆的關系匪淺。施翼很想向盛加炜求證,卻又害怕得到再次證實,他根本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面對盛加炜,甚至連聲音他都不想聽聞。
忿然關上手機,他的思維同時也進入了停機狀态。
室內恢複平靜沒多久,緊接着就是急切的敲門聲,施翼心慌了一下,随即又把自己抛回床上,他看了看時鐘,看來,“奇門查”的下班時間已經到了。
「施翼、你在嗎?快開門啊——」随着敲門聲響一并傳來的叫喊,是盛加炜柔和之中帶點焦躁不安的聲調。
不想聽到那個人的聲音,也不想見到那個人的臉孔,施翼負氣地拿起棉被用力蓋住頭部,想将那個人的一切隔離開來,不管外頭的聲響究竟停留了多久,他絲毫不死心的不予以回應。
不曉得過了多久,外頭驚擾鄰居的敲門聲音,如願地不再響起。
施翼卻突然感到胸腔內的那個核心彷彿停止了運作,缺氧的肺腑讓他覺得自己大概快要死掉了,一如盛加炜那最後不再繼續敲門的舉止,就好像他終于放棄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暧昧牽扯,再也沒有一丁點的留戀與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