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面偷偷注意盛加炜的動向,一面不動聲色地回避着他的眼光。施翼知道盛加炜一直在找機會來詢問自己、關于昨晚的那一場失蹤戲碼。老實說如果昨晚盛加炜再多堅持一會兒,施翼難保自己不會因為心軟而去為他開門。
但是,如果只是如果,所有的事實并不會因為如果怎麽樣就能夠變得皆大歡喜。施翼哀怨地遠遠望着因為過于忙碌而難以抽身來找自己的盛加炜,他還是那麽地認真那麽地努力,在以往看來施翼一定會覺得他是多麽的出色又多麽的帥氣,現在卻是那麽地刺眼又令人難以承受。
所有他表現出來的真摯與誠懇,不過都是假象罷了,那溫柔的眼神、動人的情話、深切的擁抱,全部都在頃刻間,幻化為一場絢爛的夢境,或者,一段完美精湛的謊言……
下班時,一向獨來獨往的施翼跟着大家一起收工、更衣,目的在于避開可能會與盛加炜獨處的機會。然而在回家的路上,施翼猶是被他半路攔截,在幽暗寂寥的巷道內,開始了一連串的拉扯與質問。
「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一直躲着我?」
盛加炜把車停置在路旁,将欲逃跑的施翼給抓到牆邊,雙手托住了他的臉。「翼,看着我的臉,請你告訴我,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要這樣子對我不理不睬?」
看着眼前那張如同以往一樣認真的神情,施翼放棄了掙紮,冷笑了一聲:
「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難道你的另一半,什麽都沒告訴你嗎?」
盛加炜聞言色變,被人當場揭穿的困窘一覽無遺。「你……跟時軒見面了?」
原本還以為對方多少會遲疑一下,或是編織其他理由來搪塞,卻沒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承認了。施翼最後一絲的希望,在這一秒完全的破碎消失,整顆心也跟着墜進一片深惡冷絕的虛空中,殘酷地分解,暴戾地死去……
「嗯……」
「他跟你說了什麽嗎?」
「你認為他會跟我說些什麽呢?難不成他會跟我說,祝你和盛加炜幸福快樂?」
盛加炜愣了半晌,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施翼諷刺的口吻,卻又無法為自己辯駁些什麽:
「翼,你聽我解釋好嗎?我知道自己沒有告訴你實情是我不對,我以為在你知道事情之前我可以把問題解決,我真的不願意讓你卷進這些是非——沒錯,現在我的确是跟時軒住在一起,但我對他的愛早已經是過去式,在遇上你之前,我們就曾經協議過分手,只是還有一些意外的狀況,讓我們耽擱到現在一直沒有分開……翼,你知道,我愛你,現在我的心裏也只有你一個,請你相信我,我并不是想腳踏兩條船,也不想欺騙你,我只是想早一點跟那個人劃分清楚,然後再坦蕩蕩地跟你在一起……」
「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你有看過他向我宣戰的眼神嗎?若不是有深厚的感情,他會那麽執着嗎?」
「翼,你聽我說,我跟時軒相處了那麽久,說沒有了感情也是騙人的,只是現在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愛意,有的話也只是如同家人般的親情。就因為對他有份兄長般的尊敬,所以一直遲遲未能斬釘截鐵的說斷就斷……翼,我知道這對你并不公平,不過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把事情作個圓滿的處理,我一定會搬離他的住所,到時候,我們就能夠無所顧忌的在一起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你嗎?」不論對方如何解釋、怎麽承諾,施翼都覺得自己那顆支離破碎的心,是怎麽也還原不回來了。他可以體諒對方過去無法磨滅的種種情史,但是對于自己像個傻瓜似地被蒙騙在鼓底,他是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
「可以啊,在你解決完與那個人的事之前,我們就先保持距離吧!」
「翼、別這樣——」
盛加炜按住施翼的肩頭想将他擁入懷裏,卻被他無情地推開。
「難道不該是這樣嗎?難道我們就該理所當然的讓你左擁右抱嗎?」
「不、不是這樣,翼,你聽我說……」
盛加炜欲賠罪的節節靠近,卻引發施翼的步步撤退,這使得他總是僞裝鎮定的神色,再也掩藏不住地倉皇起來:「沈時軒的狀況很難解釋,但是現在我跟他真的沒什麽了,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聽不下這些,所以我求你給我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一起商量——」
「是啊,給你時間去擺平他,剛好也給我時間去想清楚,我們是否還适合在一起!」
施翼抛下的狠話,無疑就是另一種分手的表示,盛加炜聽得心都慌了。
無法公然表态的立場,讓他沒有資格再次伸手攔住對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失落絕望的身影漸行漸遠,就好像即将到臨的甜蜜日子,也跟着離他愈來愈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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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間的眼神相對,以及客套化的招呼對應,是這幾天來施翼與盛加炜的相處模式,除此之外,他再沒跟盛加炜私下有任何交集。縱使盛加炜有意親近或想多聊幾句,卻都在施翼佯裝無趣下掉頭離去而慘遭終止。
不僅面對面時不想好好交談,就連每天一通的電話問候,施翼都借口有事不願多言。大概是知道自己現下的情緒根本不可能會聊些什麽,所以後來盛加炜改以傳簡訊來聯系彼此那條虛弱到幾乎快斷掉的線絲,不管自己會不會回覆,他都不曾間斷過。
其實施翼也不願做得這麽絕,他何嘗不想回到之前那樣的甜蜜時光,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竟和另外一個人共同分享眼前這個男人的愛,他的心就無法平靜下來。想到這副抱過自己的身軀或許在昨夜才抱過另一個男人,他就感到既惡心又難受。
現在只要看到盛加炜面露微笑或是語出關切,他都覺得僞善而且假惺惺。
然而就算他把再多的罪名全都加諸在盛加炜的身上,他依舊奢望着盛加炜能夠如他所言徹底斬斷與那個人的關系,然後再度回到自己的身邊……
日子就這樣在黯然的氣氛中低調地一天度過一天,除了盛加炜在上班時接手機的頻率增加之外,一切并沒有多大的改變。
和施翼一起在吧臺內當班的任識亞見氣氛凝滞,開玩笑地搭讪:「怎麽,小兩口吵架了?」
「是啊,事情似乎一發不可收拾呢!」
雖然知道總是一本正經的施翼偶爾也會開點小玩笑,可是任識亞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在那強顏歡笑的表情背後,隐含着深刻的酸楚。
「發生了什麽事嗎?小翼——」
任識亞還想繼續追問下去,忽聞現場一陣争執之聲,正要走出吧臺去探個究竟,誰知外頭那個引起喧嘩的始作俑者,正好朝着吧臺這兒快步走來。
不僅任識亞感到吃驚,就連站在一旁的施翼更是被對方沖着自己而來的強勢步伐,震蕩了整副耳膜:沈時軒來這裏做什麽?
果真,沈時軒一路闖進吧臺,憤怒的目光直逼施翼的瞳孔。他不顧旁人的側目,以及盛加炜緊追在後的攔阻,絲毫沒有修飾的咒罵言語就這麽不客氣地劈了過來:
「你這個人真不要臉,我已經很給你面子提醒你離開盛加炜,沒想到你還是死纏着他不放,你到底是想怎樣、你究竟懂不懂得羞恥啊——」
沈時軒一面吼叫,一面抓起施翼的衣領,眼看就要動粗起來,卻被一旁的任識亞機伶地推開。他擋在莫名其妙被指名的施翼面前,對于眼前這個态度惡劣又歇斯底裏的男人也毫不客氣地吼了回去:
「你這個人又是誰呀!在人家的地盤指着人家的鼻子責罵前,先去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嘴臉有多醜陋吧!說小翼死纏着人家不放,我看你才是想破壞人家的感情吧——」
被不曉得事情針節的任識亞這麽一攪和,沈時軒更為激動:
「我破壞他們的感情?你這小子懂些什麽,我跟加炜在一起已經六年多了,感情原本趨于穩定,然而半路卻殺出這個厚顏無恥的家夥,所以你認為,到底是誰在破壞誰呢?」
任識亞的反應,和在場每一位豎耳傾聽的服務生一樣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關于沈時軒為何會站在此地發瘋似地吼叫,好像變得并不重要,大家似乎都把焦點放在他和盛加炜的關系、以及他們和施翼的關系上。
姑且不論事情始末究竟是為何,光聽他們的對話,就像在看一齣驚爆三角戀情的連續劇,再笨的人都看得出,眼前這群現實生活中的人馬,正在诠釋着不輸演員的真實戲碼,差別只在配對角色的性別,變得有點錯亂而已……
沈時軒鋒利的言辭還想再撂狠,卻被後來趕過來的盛加炜抓住肩頭用力往後一扯——
「你鬧夠了沒有!」
「你說我鬧?」唯一和自己站同一陣線的親密愛人都不幫自己說話,沈時軒這下子更為火大,近幾嘶喊的聲音和着令人心悸的顫抖:
「盛加炜,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要回我的愛人、搶救我們的愛情,這樣子有什麽不對?你以為我喜歡這樣衆目睽睽地讓大家觀賞我被另一半劈腿的恥辱嗎?」
那個人是真的豁了出去,施翼光看那個人的眼神就覺得心痛。那股愛人愛到了連尊嚴都可以不顧的浩勢,讓他忽然想起了當年鬧到業利聲的宿舍時,自己也曾如此抓狂地斥責那個第三者,如今時空變換、角色輪替,那種恰如報應似的心境流轉,霎時讓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盛加炜沒有替他自己辯解,也沒有護袒任何一方。在那充滿疲憊與無奈的威怒面容上,透露了彷彿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般的自我裁決,說再多的話也都是多餘,因為最在乎的那個人,已經不再相信他、認同他……
至于那場突如其來驚動天地的鬧劇最後是怎麽結束的,施翼一點印象也沒有。大概是受到沈時軒當時語驚四座的嚴重影響,他接下來的工作表現只能說是狀況百出。
當然大家都知道,施翼的粗心是情有可原的,他們猜測,他可能只是……一時難以适應自己突然成了別人的第三者,而且對象還是跟自己的同為男性的直屬主管……
同事間傳出戀情本來就很勁爆,然而主角皆為同性的情況更為這段禁忌的話題引發了不少争議,現在又意外扯出錯綜複雜的三角關系,就算大家表面上依舊客套問候,不過在施翼所無法顧及的時地裏,愈編愈誇張的傳言,早已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笑點,冷嘲噓唏不斷。
那天盛加炜将呼天搶地大聲喧嚷的沈時軒拉了出去,過後就沒再回到店裏。隔天還請了假,讓餐廳這兩天成了沒有大人管的樂園。同事們工作起來輕松又惬意,再加上最新出爐的辛辣八卦正炒得火熱,為店內增添了一種看似和樂融融、暗地卻心機重重的詭異氣氛。
事件發生的當天晚上,施翼返回公寓後,像似算準了他回家的時間,他接到了盛加炜的電話。
他不發一語地聽着盛加炜不止一次的抱歉與解釋,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沈時軒那雙憎恨到發狂的眼睛。他很想接受盛加炜那傷心欲絕的抱歉與解釋,可是沈時軒那凄厲的眼神總會不時跳到自己眼前,犀利地宣告說他這個第三者,根本就沒資格說原諒。
「翼,我知道不管我再說些什麽,你都已經聽不下去,但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并非存心隐瞞你,算我求你好嗎?求你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再等我一些日子,我一定會把所有事情都給解決,一定會解決的……翼,別放棄我好嗎?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啊……」
盛加炜那近乎哀求的聲音,在施翼挂斷電話之後仍不時地回蕩在自己的腦際,明明不忍聽那令人肝腸寸斷的乞求之語,卻又想藉由那些掏心掏肺的話,來凸顯自己有多可憐。
第二天,由于沒能見到面,盛加炜一樣在施翼下班回到公寓後給他撥了通電話。
電話內容大同小異,他不厭其煩地聆聽着無須自己多言的反覆告白,內心卻在忍受着無法回應的煎熬,直到對方被空虛逼到了極點,無可奈何地挂上電話為止。
第三天,即使上班碰了面,仍處于膠着狀态的他們也無法順其自然的交談。即使避開了尴尬的相處場面,依然躲不過衆人意味深遠的眼光。所有的焦躁、所有的愁緒,幾乎都寄托在下班後的那通無法互相回應的電話上。
第四天,雖然刻意不去在意,然而施翼還是無法忽視盛加炜那繁複到離譜的手機來電次數。心浮氣躁的程度,讓一旁的任識亞都跟着焦慮了起來。
「八成是那個情人打來的,真是的,盯成這個樣子,那家夥究竟是哪裏好啊?小翼,我看你就放棄吧!現在你眼前就有一個專情到不行的人選,怎樣,投向我的懷抱吧!雖然我偶爾也很多情,但是我可不會同時腳踏兩條船唷!」
自從沈時軒大鬧“奇門查”後,有一半以上的同仁對盛加炜這個人的印象開始改觀,而任識亞唾棄這位主管的熱烈程度更是當仁不讓。除了對盛加炜的行為感到不齒外,對于近日多次表現失态的施翼,則是諸多的不舍與憐惜。
不過就算任識亞花再多心思讨好他,搞再多花樣逗弄他,他的笑容卻是再怎麽也無法暢懷。眼巴巴地看着盛加炜接起最後一次手機而後離開餐廳的背影,施翼剎那間忽然有種他可能這一離去就再也不會回來的錯覺。像千萬只螞蟻在啃咬着四肢百骸,痛到分不清哪裏才是傷處,疼到找不着要從哪裏開始愈合……
這一天晚上,盛加炜并沒有打電話過來。
第五天,盛加炜又請假,晚上……仍舊沒有打電話過來。
施翼在心裏安慰自己,盛加炜一定是因為最後的那通電話,重要到非請假不可的地步,所以才會放下他所挂念的工作,還忘記要給自己來電……
第六天、第七天……施翼記不清盛加炜究竟有幾天沒來上班了,他只知道自己擔憂的那一天終于來臨了。不管是什麽理由讓盛加炜失去音訊,對施翼來說,都只有一種認知,那便是——對方終于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