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月時, 科林斯的冬天徹底結束, 只是料峭春寒仍未完全消融,當春光遍及科林斯灣。葡萄藤長出了新葉,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祭祀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狂歡節。
如果說阿波羅的信徒是克制的,那麽狄俄尼索斯的信徒則大概是天底下最瘋狂的。女人們會穿上自己最鮮豔精美的衣服,舉着火把,上街□□,男人們則通宵達旦地喝着葡萄酒, 祈禱這一年的豐收。
尤妮絲小時候是不過酒神的狂歡節的,因為色雷斯詩人俄耳浦斯正是被狄俄尼索斯狂熱的女信徒活生生撕成碎片而死的。她那個時候幼稚得很,聽說俄耳浦斯和妻子并沒有完美結局便要摔掉自己的裏拉琴, 聽說俄耳浦斯死于狄俄尼索斯的信徒之手,便拒絕參與酒神狂歡節。
後來是西莉亞告訴了她關于酒神的故事, 狄俄尼索斯的戀人, 美少年安普羅斯被人害死, 他傷心欲絕,祈求宙斯将愛人變為一棵葡萄藤, 而他每日與葡萄藤作伴,最終用結出的果實,釀出了使世人狂熱而又心醉的東西——酒。
她知道科林斯人對于葡萄酒的熱愛,她雖然小小年紀, 但每次看見父親眯着眼睛品酌葡萄酒時,也總是躍躍欲試。她有些意動, 趴在窗臺上,悄悄地聽外面狂歡的音樂。
于是她拾起了自己的裏拉琴,帶着年幼的阿羅,坐到了宮牆上,看着城中主幹道游戲的隊伍,像是被那樣歡樂的氣氛所感染,也跟着搖晃着軀體,奏起了懷中的裏拉琴。
于人而言,快樂總是無法拒絕的。
這一年由于老國王新喪,所以酒神的狂歡節并不像以往那樣熱鬧,連□□隊伍都沒有組織起來,只各家在自家的葡萄藤架下面宴請親朋好友,彈彈琴,唱唱歌,展望一下新的一年。
科林斯王宮裏也是如此。
只不過與別家不同,新任國王一家的家宴并沒有平民那樣歡樂,他們沉默着飲酒,年幼的狄黛米把玩着酒杯,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自己的母親西莉亞,又看了看低頭喝酒的哥哥阿羅。
西莉亞放下酒杯,斟酌着,用小心翼翼地語氣跟他說:“阿羅,蘇爾庇西亞已經長大了,你跟她的……”
“父親當年提起的時候我就已經拒絕了。”阿羅頭也不擡,冷聲截斷了母親的話。
“可是你也快二十歲了。”西莉亞皺了皺眉,“狄黛米還小,母親也不能照顧你一輩子,我怕你會覺得寂寞。”
阿羅握着杯子的手頓了頓,擡起眼簾來,望向自己寝殿的方向,說:“不會。”
阿羅與母親和妹妹用餐的時候,尤妮絲坐在他寝殿的窗臺前調整那把聲音已經有些喑啞的裏拉琴的弦音。
自尤妮絲留下來以後,阿羅便遣散了自己的所有侍從,以至于這處作為國王寝殿的院落,竟安靜冷清得像是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不是不知道侍從們背地說這個來自雅典平民人家的新國王脾氣古怪,但他并沒有說什麽,與母親西莉亞的仁慈相反,他是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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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并不在乎這些将領們是否支持他發動對斯巴達的戰争。
尤妮絲知道他從小執拗,可是沒想到他長大後,這份偏執更是有增無減,她每次警告阿羅,阿羅都會将自己挂在她的身上,撒嬌般說:“姐姐,你也覺得我是錯的嗎,你也要像他們那樣,覺得我是一個什麽事情都做不成的雅典窮小子嗎?”
然後,趁尤妮絲辯解的時候,用随身的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劃上一個小口,笑着說:“姐姐餓了吧,快來用餐。”
而聞到這個味道的尤妮絲,也基本失去了跟他辯解的理智。
這樣的事情循環得久了,久到尤妮絲以自己離開座位要挾,他才急匆匆發誓說不再提發動戰争的事,如此,也算消停了。
尤妮絲雖然沒有參加這一年的酒神節,但勝在如今她的聽力比從前強過十倍,不用爬上宮牆,也能聽見外面的狂歡樂曲,她笑着跟着音樂聲晃了晃,然後放下了修理裏拉琴的工具,嘗試着撥了撥第一根弦,弦音清正,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把調好琴音的裏拉琴放回原處,然後聽見了一個細微的腳步聲。
她立馬化為黑煙,飄出窗外,浮在太陽底下,看見已經四歲的狄黛米跌跌撞撞地走到院門口,探頭探腦地望向院內,院子裏空落落一片,她提着裙擺小跑到了寝殿門口,在看見窗臺前的桌上那把放置着的裏拉琴,和空無一人的寝殿內後,撅了撅嘴:“明明剛剛聽見裏拉琴的琴聲了。”
尤妮絲沒想到這個時候應該參加母親和哥哥的聚會的狄黛米會偷偷跑過來,一邊覺得自己疏忽,一邊看着狄黛米偷偷摸摸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狄黛米垂頭喪氣地扶着門框想要走出去,不過她沒留意自己已經走到了臺階前,眼看就要腳下落空,摔下殿前階梯時,尤妮絲已經飛快現形,将她一把抱在懷裏。
這一瞬,一個小孩,一個大人都愣了愣。
午後的陽光擦過屋檐,斜斜地照在尤妮絲的臉頰上,閃爍着鑽石般的光澤,狄黛米雙手緊緊抓住她身上希頓的亞麻質地布料,愣了愣:“阿爾忒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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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妮絲盡量将自己的驚愕掩藏住,她還來不及說什麽,就已經聽見院門外雜亂的腳步聲,以及西莉亞帶着哭腔的勸說:“阿羅,你到底在想什麽,你如果心裏難受,你可以告訴我,我是你的母親,我答應你的父親會一直看着你的,你什麽要傷害自己,你手腕上的傷口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阿羅則是一直沉默,直到他推開自己的院門,看見怔怔地站在自己寝殿門口的狄黛米,他臉色一變,快步走了進來,神色不善地說:“狄黛米,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狄黛米擡頭來看了看他,再扭過頭去看見正站在院門口抹淚的西莉亞,然後興奮地奔向自己的母親,說:“母親,我又看到阿爾忒彌斯了,她還抱了我!原來阿爾忒彌斯一直藏在哥哥的屋子裏呢!”
阿羅的手在暗紅色的希瑪申裏緊緊地攥成了拳頭,他正要說些什麽,就聽見西莉亞強笑道:“狄黛米,你又在逗你母親開心了,阿爾忒彌斯怎麽會在這裏。”
“我說真的!媽媽!我這次清清楚楚看見她的臉了,她真的好漂亮好漂亮,臉還會發光呢……”
“狄黛米,別說了,為了懲罰你今天到處亂跑,我決定晚上不帶你出去散步了,你就好好呆在屋子裏學字。”西莉亞粗暴地打斷她,然後将她抱起,再扭頭看了看阿羅,阿羅仍是背對着她,看樣子是不打算再對手臂上那些傷痕做出解釋了,她嘆了一口氣,抱着狄黛米,走出了這間院子。
阿羅在西莉亞離開後松了一口氣,他松開自己的拳頭,然後跨進屋內,奔向窗臺,窗臺下只有桌上一把裏拉琴孤零零地躺着,常常慵懶坐在那裏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在這一刻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仿佛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聽得見,他又跑到了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在發現屋子內空空蕩蕩之後,神色越發焦躁,到最後,他站在了窗臺前,拿起了那把裏拉琴,顫着手,播出了一個音。
琴音剛落,他就聽見窗外一個低低的女聲:“你的琴藝好像又退步了。”
尤妮絲拿着從其他殿內順來的葡萄酒杯,隔着那扇窗戶與阿羅對視時,只看見他通紅的眼眶,以及仿佛燒得出火來的黑色瞳孔。
她愣了愣,正要問他怎麽了,阿羅已經将上身探出窗外,将她緊緊地抱在懷中,那把剛被她調好音準的裏拉琴摔落在地,發出幾聲怪異的嗡嗡響。
尤妮絲任他抱着,隔了許久,伸出手,撩開遮住他手臂的希瑪申布料,用指腹輕輕地婆娑着那一道道細長的傷痕。
她舍不得傷害阿羅,寧願去喝廚房裏那些冰冷的動物血,然而阿羅卻熱衷于割開自己的皮膚,用自己的血去引誘她。
“以後別再這樣了。”尤妮絲沉聲說道。
阿羅的呼吸噴薄在她的後頸,這種溫熱的感覺一陣一陣,沖刷着她冰冷僵硬的皮膚,時間久了,竟讓她伸出一種自己也有了呼吸的錯覺。
阿羅許久都沒有答話,直到她以為阿羅抱着自己睡着了的時候,她聽見阿羅說:“姐姐,不要離開我……我害怕。”
她一愣,順口答道:“你已經這麽大了,你是科林斯的國王了,你怕什麽。”
然而阿羅卻沒有接着她的話說下去,只是自顧自地說道:“你不知道,我當時多害怕,當我知道你可能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害怕得心頭就像有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在使勁往裏剜……”
尤妮絲描着他手臂傷痕的動作一僵,良久,她用手握住阿羅的雙肩,将自己從他懷抱裏脫離出來,她擡起頭,看着阿羅通紅的眼眶,嘆了口氣,踮起了腳尖,在他下巴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阿羅一愣。
“今天天氣很好,乖一點,晚上帶你去看星星。”
尤妮絲說完,便立刻化成一縷黑煙,從他指間緩緩逸出,他後知後覺地收緊了手,缺什麽都沒有握住,然而他卻沒有之前那樣那樣慌亂,只是輕輕翹了翹唇角,然而笑意已經無法抑制,很快浮上了他的滿臉,調皮地鑽進了他的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
“叮”,您的草莓味比比多味豆已到貨,請簽收~
關于狄俄尼索斯式信仰可以追溯到邁錫尼文明時期,不過酒神狂歡大概就晚了很多,應該是在公元前五六百年吧,反正比阿羅要小,色雷斯人信奉狄俄尼索斯,科林斯是否信奉我并沒有查到相關文獻,不過确實在那段時期,整個希臘都在為狄俄尼索斯瘋狂,不過為了劇情服務,其實已經抹掉了很多歷史細節。文獻記載狄俄尼索斯的信徒都是一群異常狂熱的人,而且女人居多,狄俄尼索斯不僅是酒神,還象征着近乎堕落的狂歡,畢竟神話故事裏他是個英俊迷人又放蕩不羁的年輕男子,情人數量大概跟他爹宙斯差不多吧……
狄俄尼索斯式信仰是狂熱而又堕落的,還有dick崇拜,狂歡的時候還有吃生肉的習俗,呃,這種生肉,還不僅限于野獸,還有人肉,反正……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盛典。
當然!!!!我寫的文裏的酒神狂歡就真的只是談談琴喝喝酒跳跳舞而已啦!!!
不如跳舞!吃肉都不如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