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古城密巷(二)
幾個人放下馬匹,天上已經鋪滿金黃璀璨的晚霞,巫啓寒爬上二層小木樓的屋脊,淡藍色的衫裙邊都染上了餘輝。
先前林半見就知道巫啓寒的慣用法寶是蠱蟲,書中描述,她的蠱蟲不同于其他善蠱之人那樣令人厭惡,反而招人喜愛,有狀似蝴蝶的,有像青藍色綢帶的,還有的就像水珠、寶石那樣晶瑩惹人愛。
迎着晚霞的色彩,面容如雕如琢的美人伸出一只手,那手松松握成拳,緩緩張開,裏面是一顆顆晶瑩的透明圓球。她輕輕朝圓球吹起,它們就“啵”地爆裂,露出從中舒展開雪白翅膀的蠱蟲,輕輕扇動一下,就翩翩起飛。
一滴、兩滴、三滴,數十顆水滴孵化出這樣的蠱蟲,如同一大片蝴蝶飛舞,從她的掌心,向城中各地四散而去。
蠱蟲散完了,巫啓寒一個向下的空翻落到二層,靈活輕盈地扒着欄杆跳下來,绫紗的長裙在空中綻放,最後落地,無視下面看呆的林半見和巫啓星,走過來說:“我剛才放出去了偵察用的蠱蟲,但是并不保證這樣就能收獲到全部有用的信息,之後的還需要你們來找。”
“嗯嗯嗯。”林半見和巫啓星狗腿地連連點頭。
令狐羽在他們放馬的時候就出去了,他不是巫家的人,自然也不歸巫家人來管。
巫啓寒向兩人分別發了一條手環,那手環由符紙和相思樹的靈犀絲做成,是巫家特制的通訊工具,不過質量不好,一條手環只能用一次,燒了就沒了。
“臨走時家主已經再三叮囑咱們要小心行事,斬妖除魔有多危險我就不再多說,現在我去買馬兒吃的飼料,你們去街上打聽有關孩童失蹤的情況,有危險即時用手環聯系,我們晚上在和記酒樓二樓東側見。”
巫家的孩子從來不嬌生慣養,對林半見已經是格外疼愛了,但在一些小細節上還是能看出他們不比尋常人家那樣謹慎,還是會放任她做一些冒險的事情。
想必這也是因為常年在刀尖上走,對這些細枝末節感到麻木了吧。
林半見在手腕上系好手環,從那扇窄門擠出來,腦中回憶着小說裏的相關信息。她記得這起事件好像是由一群膈應人的蟲子引發的,是蟲子吃小孩的恐怖事件,再具體的事情就記不清了,當時光顧着看感情線了,誰管怎麽捉妖的。
“诶诶,閃開點,別擋道。”巫啓星也從小破木門裏出來了,看林半見站在門口發呆,咧嘴嘲笑道:“你該不會連怎麽偵查都沒頭緒吧?我爹是怎麽教你的?全忘了?”
說完“咔噠”一聲,巫啓星顯擺似的在她面前打開一個簡易的小羅盤,上面精致的六根指針安靜地支棱着,閃着寒芒。
“你的羅盤呢?”巫啓星問。
林半見把羅盤放在院子裏了,因為她知道應該從哪裏入手……大概。但是也不能虛他,挺了挺胸說:“都多大了,還用羅盤偵查?大街上這麽多人,随便找一個問問都比用羅盤查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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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忘帶了吧?我看見了,你在路上裝包袱裏了,沒拿出來。”巫啓星笑道,露出那一顆半的門牙,臨走還故意撞了她一下,“起開起開,別耽誤大人辦正經事。”
林半見想揮拳打他,他已經消失在人流當中。
“二百五。”林半見踢飛一粒小石子。
淺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最早的建立時間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那時候這裏還是個小村落,由幾個躲避饑荒的人草草搭建,之後因為這裏地勢偏僻,水土卻還不錯,就逐漸壯大,在此期間只發生過幾次戰亂,經歷三次重建,才有現在的風貌。
随便走過一條街道,都能和有幾百年歷史的古建築不期而遇,這裏各個時期不同風格的裝飾和設計,經年累月,竟然揉雜出奇異的和諧來。
林半見走過一個裝飾典雅的小院,再一拐彎,路過的就是裝飾華麗的石樓,再往前走幾步,便能見到開出籬笆牆的一大片薔薇,碧綠之間,一朵一朵鮮紅,似少年熱血不羁的眼神。
離近了看,其中一片花瓣上有只白蝴蝶。不對,應該是巫啓寒的蠱蟲,正趴在花瓣上休息,發現林半見的目光後,又振翅飛起來,翻過土牆走了。
林半件在原地站住,怎麽想都覺得那蠱蟲在偷懶。
不過這裏的人好多啊,不論哪裏都很多,就連不起眼的小巷子也能做到摩肩接踵。
就離譜。
真就是無論穿越到哪裏,都能感受到祖國特有的風格呗。
“離我遠點!瘋婆子。”不遠處響起路人的叫罵。
旁邊立馬有人看不過去,“你做什麽推老人家呀?她要錢你給她些不就好了?”
“要錢?”那人又生氣又有些委屈地說:“這老婆子是除妖師,問我要的,是血!你給嗎?你會給?誰知道她拿來做什麽!”
其他人聽到這話,原本的義憤填膺也頓時煙消雲散,全都繞開那老婆子走。
林半見看見一個穿着粗布白衣的老人站在街邊,從寬大粗糙的衣袖裏伸出來一雙枯木般的手,一只手裏捏着樣東西,佝偻着背,淩亂的白發被一支鈍匕首束着,臉上紋路縱橫,凹陷的眼窩裏,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後全都唯恐避之不及,她也像巫家姐弟那樣對普通百姓的抵觸習以為常,一臉遇上行人為他們讓路的樣子。
林半見暫時忘記了自己要調查的事,走過去,聲音輕得像風鈴,“老婆婆,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
“哦?是巫家的小丫頭。”老婆婆看見她,露出慈祥的笑容,也露出嘴裏僅剩的三顆大黃牙。
“你認得我?”林半見有些驚訝。
老婆婆笑着虛點一下自己的眉心,“巫家的辟邪朱砂,天下捉妖人有哪個不認得?”
“哦。”林半見伸手摸摸眉心,原來這東西這麽有名。
“小姑娘,你一個人來這裏捉妖嗎?”老婆婆問,眼睛裏閃着睿智而善意的光,“這裏的妖,光憑你可是對付不了哇。”
林半見回答:“我是和師兄師姐一起來的。”
“是你們的大師兄巫景嗎?”老婆婆問。
林半見從沒聽過這個名字,愣了一下。
老婆婆見狀自嘲地笑了兩聲,道:“瞧我都老糊塗了,巫景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巫家是誰當家?”
“巫戬。”
聽到這個名字,老婆婆垂下眼睛,抿起嘴像咀嚼東西般蠕動起嘴巴,過了一會兒才篤定地咕哝道:“巫家的長子。”
林半見對上一輩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父母和巫家長輩的關系,所以老婆婆說的這些她也插不上話。
老婆婆想了想,嘿嘿笑起來,“小姑娘,你願意幫我的忙?”
“嗯。”林半見點頭。
老婆婆把自己手裏的東西亮給她看,是一個類似于小船的東西,還沒巴掌寬,船身細長,遠了看還以為是一支梭子。
“如你所見,我是個做兵器物件的捉妖人,只是年紀大了,年輕時候除魔衛道,快意恩仇,惹了一身的傷,最後家族也被幾只大妖消滅了個幹淨,過上了流浪的日子,靠這些小物件自保。你要是願意施舍我一些血,叫醒我這只舊鳌梭,我感激不盡。”
林半見平生最見不得這樣的老人受苦,撩開袖子,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腕,“你要多少?太多了不行,一小點還是可以給你的。”
老婆婆驚訝地擡起眼睛打量她的臉,又眯起眼睛大笑起來,“真是個善良的姑娘,咱們除妖人裏還有你這樣的新人,看來以後這世間還會太平很久。”
接着手起刀落劃破她的手腕,鮮血如注。
林半見:……
您倒是也沒客氣。
血滴落在小巧的鳌梭上,那精致的玩意兒竟然“咔噠噠”舒展開蟬翼般的翅膀,沒多久就不需要老婆婆托着,自己震顫着翅膀在原地飛。
老婆婆見差不多了,就給林半見的傷口處抹上一塊爛泥似的藥膏,味道很沖,她甚至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堵牆,這才需要用石灰砌上。
那爛泥在她手上很快凝固,老婆婆用有力厚實的大拇指一按就碎成了粉末,一吹一拍,再看,手腕光潔如初。
林半見眼前一亮,對着自己的手腕左看右看,她在巫家都沒見過這麽厲害的藥膏,“老婆婆,這是什麽藥膏?好厲害!”
“雕蟲小技罷了。”老婆婆蠕動着嘴唇,像是在喃喃自語般回答她,一邊把那活過來的鳌梭揣進布袋似的衣裳裏,随即仰起頭對她笑着說:“謝謝你啦,小姑娘,你的法寶是什麽?方便給我看看嗎?”
林半見把自己的白玉令拿出一塊給她。
“哦?”老婆婆揚起已經掉光的眉毛,珍重地接過她手裏的白玉令,來回看了看,又皺起眉,擔憂地看她一眼,“小姑娘,你用這個除這裏的妖,恐怕兇多吉少哇。”
林半見有些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自己很菜,可是不用每個人都來提醒她吧。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
老婆婆看出她的窘迫,調皮地笑了兩聲,從衣裳裏拿出一個深棕色布袋,把上面的塵土拍掉,“如果你也是做兵器的除妖人我還能指點指點你,可惜你用的是白玉令,這大概是除妖人裏最神秘的法寶了,看這做工……你娘應該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林半見:?
“老婆婆,話怎麽能這麽說呢。小姑娘也是會生氣的哦。”禮貌性假笑。
老婆婆擺着手連忙解釋:“小姑娘,你可別誤會,是因為這令牌做工太差,一般用白玉令的除妖人都是世代相傳,不會有做工這麽差的……”
“好了不要再解釋了……”林半見感覺自己被言語之劍穿膛了,趕緊按住老婆婆。
老婆婆不繼續廢話,把手裏那一包東西交給林半見,“這是我從另一個用白玉令的除妖人那裏得來的,她臨死前囑托我送給有緣人,我拿着這東西好多年,你是我遇上的第二個用白玉令的除妖人,想必這就是緣分,這袋東西就轉交給你吧。”
這東西鼓鼓囊囊,入手後感覺到的分量比她想象當中還要沉一些,布袋粗糙但是很柔軟,觸感也很踏實,稍微一動裏面就“叮叮當當”,好像是鐵制的。
她擡起頭,想要道謝,結果那老婆婆已經走遠,佝偻着腰對她揮手,背影竟有些潇灑。
“好好保管它,小姑娘,我們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