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古城密巷(六)
晚風帶着七月天淺淡的濕氣,經過星辰滿布的夜空,帶着幾抹流雲,往更南方吹去,對下面燈火通明的歡鬧氣氛置若罔聞。
黑衣少年站在和記酒樓的最頂,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微微起伏,流水般的長發貼着優雅地後頸,被晚風撩動,淡淡的光澤起伏轉換。
他不适應那樣的環境,或者說,他覺得那環境陌生的令人心驚,甚至到了讓他控制不住戰栗的程度。
溫暖的光線,香噴噴的飯菜,随意歡暢的鬥嘴吵鬧聲,還有那樣生機勃勃的眼神和表情……
令狐羽閉上眼睛,窄窄的下颌收着,仿佛要将自己浸泡在身後漫漫無邊又空曠清寂的黑暗之中。那裏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他陡然睜開眼睛,從束發的小冠抽出那根長生木做的棍子,修長的手臂攪住一端,拖着它一躍而起,身影瞬間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繁華的淺城上空。
而和記酒樓的二層雅間裏,林半見還在和巫家姐弟商量着接下來應該如何行動。
終于輪到巫啓星說話了,他身旁的那個精致的小傀儡娃娃将小木劍呈給巫啓寒,巫啓星道:“這是我今天追查到的,以前咱們在淺城,從沒見過這麽多的小商販,我覺得有古怪,又去打聽了幾戶人家,說他們的小孩消失,沒什麽特別的共同點,除了都買過街上的玩具。”
巫啓寒聽着巫啓星講述自己的經歷,從腰間接下一個小陶罐,從裏面倒出一只肉嘟嘟的小米蟲,放到那小木劍上,那小米蟲在上面蠕動兩下,全身就有白色變成了綠色。
她不動聲色地捏起那小米蟲,用手捏爛,再掏出一塊木板,塗在上面,看了一會兒。
林半見看着她一系列娴熟的操作,回想起剛才自己的經歷,慢慢放下筷子。
而巫啓星倒不受影響,說完後還往嘴裏塞了一大塊魚肉,開心地咀嚼起來,似乎還因為自己收獲頗豐顯出些得意。
巫啓寒皺起眉頭,沉聲道:“這些玩具上都下了咒,凡是買走玩具的孩子,都會按照下咒人提現制定好的規則行事,這種咒不算罕見,只是這樣龐大的數量比較難遇。”
“會按照什麽指示?”巫啓星問。
“不知道,下咒者刻意提防除妖師來追查,所以加了一層防護,需要中招的人親自走一遍才行。”巫啓寒拿出一瓶東西,清洗幹淨手上的汁液,再擦幹手。
巫啓星撇撇嘴,有些失望地道:“早知道我就親自去買這玩具了,這樣還能追查到施咒者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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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啓寒按一下他的手腕,“你不能去買,買了就要遭受控制,按照咒的指示被下咒者吞噬,到時候連娘也救不了你。”
“原來如此……還好我聽你的話讓小星星買的,不然真是危險。”巫啓星長出一口氣。
巫啓寒卻面色依然沉重,“所以目前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買了玩具的孩子……應該是找不回來了。”
房間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巫啓星吃東西的嘴停了一下,垂下眼睛說道:“我的傀儡可以買下這種玩具,可是不會中招,看來要想其他辦法才能弄清楚到底是誰投放的蟲卵了。”
“不用氣餒,現在我們的線索也不少了,”巫啓寒很快收拾好情緒,布置計劃,“今天晚上我們動作快一點搗毀蟲卵的窩點,就能阻止這些蟲子繼續繁殖,一方面能保護城中百姓,另一方面,這些蟲卵沒了,也能逼迫施咒者現身。”
“好,阿姊,今晚我和你一起去。”巫啓星躍躍欲試道。
“我也去!”林半見不甘示弱,“我今天還除掉了一只幼蟲呢。”
巫啓星白她一眼,很不相信的樣子。
巫啓寒嚴肅道:“你們都要去。我一個人一晚上清不過來,需要你們的幫助,那些蟲卵能力低微,很多還未孵化,對你們來說也不算多困難。的花露蠱找到了城中所有蟲卵的孵化地,一共有九處,令狐羽毀掉了一處,就還剩下八處。”
“八處?!”巫啓星驚訝道,“也太多了吧?就算是咱們三個人,一晚上幹完也夠嗆。”
“我四處,你和半見妹妹一人兩處,”巫啓寒說,“盡量趕在天亮前,實在不行也不必勉強。”
巫啓星垂頭喪氣,一手支在桌面上狠捏了兩下鼻梁,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還請阿姊給我一杯清新爽口竹葉瓊漿。”
清新爽口竹葉瓊漿?
林半見乍一聽見這故作排場的名字竟有點耳熟,好像是原小說中提到的東西,但是沒什麽印象了,想來不是什麽重要的玩意兒。
巫啓寒聽到這位親弟弟的要求瞪圓了眼睛,“你真要?”
“那不然呢?”巫啓星的語氣仿佛自己剛沾了一身屎回來,“要想在一夜之間解決掉那麽多蟲卵,自然需要點特殊加持。”
林半見認同巫啓星的話,她也是個吊車尾,先前親身解決掉一個幼蟲就已經大費周折,也不是人人都像令狐羽,又随手秒掉一切的本事,不拼盡全力,搞得滿身狼狽就達不成目的。
“啓寒姐姐,我也要。”林半見說道。
巫啓寒又驚訝地轉向她,“你也?你知道清新爽口竹葉瓊漿的副作用嗎?用了之後,雖然會讓靈力大增,可是第二天會全身劇痛,動彈不得。”
“那我也要用。”林半見目光炯炯,“如果能在今晚除掉城中的蟲卵,就能防止更多人受害,辛苦一點算什麽?這也是我技不如人的後果,督促我今後更加刻苦地鍛煉。”
巫啓星原本垂頭喪氣,聽到最後那句話掀起睫毛組成的羽簾看她,眼神複雜。
是一種夾雜着贊賞和認同,同時又有些驚訝她會這樣說,還礙于兩人破爛似的交情不願意将自己的這些情緒展露出來的……複雜。
他和林半見一樣是吊車尾,這話林半見雖然是說給自己聽的,可是對于他來說也同樣适用。他從沒往深處想過,自己平時的那些狼狽和麻煩,是因為沒有好好鍛煉和提升導致的,也就是在家主考試的時候懊惱過自己本事沒學精。
現在想來,确實如同林半見所說,他沒學好最明顯的麻煩并不是考試沒考好,被家主數落一番的時候,而是在需要的時候,卻沒辦法派上用場。
一切都是他沒用功該有的後果。
巫啓星也不再垂頭喪氣,同樣目光炯炯,眼神堅定地看向巫啓寒,“阿姊,給我一杯清新爽口竹葉瓊漿,還有,就算明天在痛苦,我也不會錯過早晨的集訓的!”
巫啓寒覺得這屋子頓時被這兩人閃閃發光的眼睛照亮了不少,嘆了口氣,還是妥協了,“好吧,這可是你說的哦。”
“還有我!”林半見不想被巫啓星比下去,“明天不管多難受,我也一定會參加集訓!”
“好好好,真是服了你們。”巫啓寒低頭去翻自己腰間的袋子。
林半見內心的火焰被點燃了,躍躍欲試,渴望通過這樣痛苦的修行來攀登向更高處,因為這樣的進步才是最踏實的,想到今後的成就,那些傷痛也算不得什麽,哪裏比得上前進的喜悅更大呢?
然後她就看到巫啓寒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通體青綠的蛇。
林半見:诶?
還沒等她從驚愕中回過神,就看到更加驚悚的一幕,巫啓寒右手拿蛇,左手寒芒一閃,蛇頭頓時掉進了面前的小碗當中,碧綠的血從斷口處傾瀉而出,一同落進碗中,剛剛好倒滿。
她把這碗遞給巫啓星。
之後又如法炮制,遞給林半見一碗。
林半見端着那碗清新爽口竹葉瓊漿欲哭無淚,她想收回剛才的豪言壯志,可是已經騎虎難下,收回去實在太丢人了。
“發什麽愣啊?”巫啓星捏着鼻子囊裏囊氣道,“難道你想反悔?”
“誰說要返回啦?喝就喝!”林半見揚起小巧的下巴,看也不看碗裏的東西,一張嘴一閉眼,擡起碗送到嘴邊,神情異常悲壯……
——話說令狐羽手持長生木在夜色中飛檐走壁,重新來到了白天光顧的那條街道,這裏不像城中心,已經變得十分安靜,但是有兩排十六個守夜的衙役專門在這裏巡邏,走到了街的這頭再折返回來走到另一頭,午夜和五更天各換崗一次。
此刻剛剛過午夜,衙役已經換過一次班,大家還算精神,排成兩排沿街巡邏。令狐羽輕飄飄落到隊伍末尾,悄無聲息擰斷最後兩人的脖子,倒數第二排有所察覺,可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橫着打過來的長生木擊斃。
這下其他人都發現了,抽刀回頭,令狐羽揮起長生木直接将一整列的衙役爆頭,另一列衙役各個被這樣很辣的動作驚呆。
最前面的衙役手裏拿着銅鑼和鼓槌,想要敲擊,卻在擡起手的瞬間喉嚨被長生木洞穿。
黑衣少年逶迤的狐貍眼微眯,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放在唇上,“噓——”接着長生木對着剩下的人掃過去,夜色依然安詳。
令狐羽甩掉長生木上的血,辨認下方向,朝着那座小土地廟走去。
那面目模糊的雕塑本以為經歷白天的遭遇後就能逃過一劫,沒想到夜深人靜又被叫出來,語氣帶着濃重的哭腔。
“小公子爺爺,您就放過我吧,我不過是靠寄生或者的卑劣小妖罷了,比不上您身世顯赫,您又何必與我一般見識呢?”
“這圖騰和展家族到底有什麽關系?”令狐羽無視它的哀求,将那枚指甲蓋大小的圖騰放在雕塑跟前。
那雕塑見對方不吃這一套,終于嘆了口氣,認命似的回答:“這就是展家族的新圖騰,他們從妖界逃出來之後,一直在人間隐姓埋名擴展勢力,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了,才有的這個圖騰。”
“他們逃出妖界之後,還回去過嗎?”
“啊?……這個……”
令狐羽用長生木的一端對準雕塑的腦袋。
雕塑趕緊道:“去過去過,偶爾還是會去的,畢竟人間不比妖界,很多時候行事不方便,還是要回去一趟的。”
“咚。”
雕塑的頭被戳成碎石。
令狐羽站起來,将圖騰收進衣服裏,仰頭看向面前的牆壁,後面一處貴族的宅院,卻被濃重嗆鼻的妖氣裹纏,隐隐的,還能感受到結界的力量。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我來啦,大家周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