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華安風雨樓(七)

令狐羽握着尖刺的手沾滿鮮血, 另一手奪過了她拿的八音盒,“咔”地捏爛,扔到地上。

林半見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是被催眠了, 鬼使神差地就聽從了那陌生婦人的話, 還拿了她的東西, 如果不是令狐羽及時趕到, 她都不知道自己會是怎樣的死法。

所以……

他是為了救她,才被尖刺傷到的?

嘴唇上還殘留着那場幻覺制造的吻,她心裏震顫了一下, 不過很快這種情緒就被擔憂占據, “令狐羽, 你的傷要趕快醫治!”

然而這倔強的少年竟然連眉頭不眨一下,生生将那根兩只粗細的尖刺從右肩拔了出來,鮮血自創口湧出, 幾乎成了小噴泉, 順着他的手臂向下流淌。

林半見吓得倒吸一口冷氣。

“小傷而已, 用不着那麽驚訝。”令狐羽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

剛才那位慈眉善目的嬸嬸現在變得面目猙獰, 用人類近乎不可能發出的聲音叫道:“哪裏來的小妖, 竟敢壞你祖宗的好事?”

林半見這才看到,先前售賣東西的精會小亭已經不見, 而那婦人不需要感知也能看出來是個妖怪,她的背上鼓起一個大包,很像羅鍋, 衣服也被撐得皺皺巴巴, 很不舒服。

一般時候, 以令狐羽的實力, 妖怪輕易近不了他的身, 能這樣逼得他用身體接下攻擊,而不是格擋,說明這婦人也是個狠角色。

“她是不是很厲害?”林半見小聲問。

“一般般吧。”令狐羽這麽回答,眼睛卻一眨不眨地鎖定那婦人,時刻提防着她進攻,并側頭對林半見道:“站到我身後去。”

林半見知道這時候不能添麻煩,于是配合地跑到他身後,但是又想起一件事,探出頭問那婦人,“我剛才所見可信嗎?”

那婦人陰狠的眼神移動到林半見的臉上,“我喇鸠姑姑想來一分錢一分貨,你把命給我,我給你想要的答案。”

林半見頓時被驚到了,原來剛才險些就被它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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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黑心商家,什麽一分錢一分貨,我即便得到了答案,命都沒了,不也什麽用都沒有了嗎?”林半見啐它一口。

然而喇鸠姑姑卻不以為意,“沒讀過書的小娘子,知道什麽叫‘朝聞道,夕死可矣’嗎?你知道了想要的答案,難道不覺得死而無憾?”

他們兩個說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情!

林半見懶得和她争論,縮回腦袋,躲到令狐羽身後去了。

喇鸠姑姑見她竟然要走,那可是到嘴的肥肉,追上來,幹瘦的手臂直往前伸,如同禽類的爪子,皮包骨似的,“回來!一分錢一分貨,把命給我!”

“轟!”

藍色火焰朝着它手心打去,喇鸠姑姑被灼燒得尖叫一聲,趕忙收回手,向後趔趄兩步,頭發也被搖散了,她震驚地看向令狐羽,“你是……原來你是狐族的?哼,有這本事不去做妖族太子,來這裏做什麽?”

“不關你的事。”狐少年微昂着下巴冷冷回答,邊說着,他擡起右手,從容而緩慢的将長生木從發冠中抽出來。

那長生木仿佛有靈性,在發冠上時還是小小一根,出來後就變成細長的棍子,渾身漆黑,身材纖細,卻有種厚重精致的質感。

“回答我的問題,”令狐羽道,“南宮情在什麽地方?”

喇鸠姑姑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你找他做什麽?”

幾團狐火驀地燃起,将這片林子照得鬼影幢幢,陰森至極,少年道:“說不說?”

“我說我說。”喇鸠姑姑被這狐火吓怕了,陪上笑臉道,“我就是販賣答案的,你問,我自然會說,客官那好咯!”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破空尖嘯風馳電掣而來,還是剛才紮傷令狐羽的那種尖刺,這回令狐羽早有準備,雙手握住長生木,橫打在尖刺上。

“當!”

不想那尖刺來勢洶洶,被打後竟然只偏斜了一點,繼續直沖過來,令狐羽想躲避,喇鸠姑姑接連發/射/出第二根和第三根阻擋他的去路。

令狐羽側身在尖刺中穿行,靈活躲過了三根尖刺的攻擊。

林半見看到,那一臂來長的尖刺直接沒入地面,消失在草野之間,可見其力道支狠勁,剛才令狐羽被尖刺刺中,一定也很不好受,可是他現在竟然拿着長生木,向根本沒受傷一樣掄打劈砍,實在是不可思議。

難道他的傷這麽快就好了嗎?

兩只妖纏鬥在一起,令狐羽操縱狐火,将喇鸠姑姑全身都點燃了,她在火光中痛苦地扭曲着,實在無力還手了。

令狐羽擡起一腳将她踹倒在地,踩在她脖子上問道:“南宮情在哪裏?”

喇鸠姑姑沒有回答,只是疼得繼續嚎叫。

“告訴我,幫你滅火。”

“在蓬碧山頂的浮屠塔上!”她全身掙紮着扭曲,表情極為痛苦,嘶聲裂肺道:“快救救我!”

令狐羽居高臨下看着她,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笑,火勢不降反增,瞬間将喇鸠姑姑燒成灰燼。

林半見看得有點發懵,仿佛夢回之前看原著小說後半段時的場景。

裏面對令狐羽的描述就仿佛他現在這個樣子,毫無人性,甚至以屠殺取樂,凡是他走過的地方,必定橫屍遍野,宛若将地獄帶來人間的閻羅惡鬼。

令狐羽收起長生木,轉頭對林半見道:“走吧。”語氣仿佛像是在逛街。

林半見暗自吞了口口水,忍住心裏的恐懼,乖乖地走過去,走到他旁邊,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鴉羽如扇,“這樣你就不會走丢了。”

他渾然不覺有什麽問題,牽着戰栗的人類少女向前走,他的步伐很快,長腿在高高的草叢中來去自如,梳起的馬尾已直垂到腰際,在腰際擺蕩。

林半見的手被他抓得有些缺血,指尖泛白,可是卻不敢告訴他,只能這樣聽之任之地被他帶着,害怕稍一違逆他就要被烈火焚身,罪不可恕。

忽然,令狐羽開始搖晃,步伐不穩,卻依然緊緊拽着她的手不肯松開,像是在抓一顆救命稻草,強撐着挺起後背向前走,在某一個時刻“噗”地嘔出一大口血。

林半見趕忙掙脫他,扶住他的肩膀,但是他太重了,全身脫力跪倒在地,林半見也被他帶得摔在地上。

“你還好吧?”她看到他慘白的臉色,讓嘴角淌下來的那滴血變得觸目驚心。

令狐羽雙手撐地,脖子上青筋暴起,沙啞着嗓音道:“那尖刺有毒。不過沒什麽,睡一覺就好了。我們繼續走吧。”說着就要再站起來。

“你等等!”林半見按住他肩膀,這下她知道原來他剛才所作所為全是在硬撐!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在硬撐,受了那麽重的傷連吭一聲都沒有,後來那次在淺城也是一樣,明明已經渾身是血,還硬要帶她走。

他怎麽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彈丸,兩指捏着送到他唇邊,“還好我臨走的時候帶了巫家的解毒藥丸,你把這個吃了,應該會好受很多。”

他卻推開她的手,垂着頭,“我不要你救。”

林半見心裏直冒火,“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的好意拒之門外?我們将來可是要做夫妻的,難道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總之緊要關頭什麽管用說什麽,其他的……以後再管吧。

令狐羽果然被這句話提醒了,“夫妻?”

“對呀,夫妻難道不就是應該互相陪伴,互相照顧,”她咬了咬唇,“不離不棄的嗎?”

“不離不棄……”他高高的馬尾因為垂着頭而滑向一邊的肩膀,他在口中反複咀嚼這幾個字,仿佛是什麽很新鮮的觀念,“這是夫妻?”

“難道不是嗎?”林半見覺得他一定失血過多了,平時挺聰明的一個人,現在連這種簡單的道理也聽不明白。

他陷入到短暫的沉默中,周遭也随之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擡起頭,狐貍眼線條妖冶而魅惑,然而他的眸中卻帶着直白又毫無遮掩的脆弱神情,眉宇微蹙,精致的面容顯出嬰兒般的楚楚可憐,“我疼。”

林半見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這是……在向自己撒嬌?

剛剛還兇神惡煞的閻羅惡鬼,現在忽然來找她讨要憐愛,反差過大,她有些措手不及,怔怔地将手裏的丹丸送到他嘴邊。

他這次便沒再拒絕,垂下頭,同時連濃密的睫毛也垂下來,湊到她指尖,側過頭用牙齒掀住那枚丹丸。

林半見能感受到他薄而暖的嘴唇輕輕擦過時的觸感,有一絲絲酥麻。

他将那枚丹丸吞下去,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仿佛徹底松懈下來,徑直倒在了她的膝頭,枕上去,那張完美的側臉毫無防備,幾绺發絲在他鬓邊服帖地舒展,襯得皮膚更加雪白。

林半見看到他肩膀上的傷口,衣服破了,因為是黑色,所以血流了一大灘也看不真切,她甚至有些懷疑他之所以永遠穿黑色衣裳,就是為了遮掩身上的血跡,畢竟短短一個月內,他已經重傷三次了,連除妖師都沒這樣頻繁地受傷。

她忍不住用手輕輕梳理他的頭發,指尖掃過他的額頭,他的眉頭更加舒展了一些,仿佛享受日光浴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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