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詭異畫舫(二)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僅剩下餘晖,天空呈現出一片青黛與橘黃相互渲染的色彩,就連路過的雲朵也被沾染, 運河上的水波光粼粼, 行舟畫舫向前行駛, 在水面劈開兩道水紋, 船上一派燈火通明,樂聲、絲竹聲,還有人們歡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引得陸上的行人側目, 浮想聯翩。

迎賓客的大廳鋪着色彩豔麗紋樣繁複的波斯地毯, 幾名穿着露臍裝的異域女郎光着腳在上面熱情地跳着胡旋舞,旁邊坐着三排正在演奏樂器的胡人,一個個高鼻深目, 栗色卷發, 身上的衣服也極為華麗, 金線毫不掩飾地繡成大朵花紋, 上面還綴着金屬裝飾, 行動間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畫舫的主人名叫令狐奕澤,此刻正滿面紅光, 坐在主桌前,一邊和新認識的客人聊天,一邊觀賞歌舞, 他大約三十三歲, 身材高大,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一些, 一雙不侍勞作的手上戴着幾枚鑲嵌着寶石的戒指, 拇指上還帶着一枚上等紅玉制成的血扳指。

他端着瑪瑙酒杯,對身旁長相俊美的小郎君說道:“看來我令狐家是受上天賞識的,凡是随此姓者,注定不凡吶!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一張很大的宴會酒席,坐滿了賓客,全都出身不凡,許多女人都在有意無意睇那位小郎君,他實在過于引人注目,即便是坐在那裏不動,也令人難忘。

然而那小郎君卻似全然不覺,他穿了一身漆黑的圓領袍,在胸口到肩膀的地方繡了幾朵肆意綻放的花,猩紅的顏色,金線描邊,開得肆意張狂。他個子高,即便是坐着也顯挺拔,蹀躞帶圈起的細腰勁瘦有力。

他臉上帶着和平時完全不同的和煦微笑,答道:“我一個山野裏長大的刁蠻草民,本身沒什麽大本事,全仰仗着得了個好姓氏,雖然與令狐大人并無關系,可也算是沾了些光。”

“哎,”令狐奕澤喝了口酒道,“小郎君可是守護一方城池的大英雄,要是沒有你,翡城一定要落到那些妖物手裏去,怎麽能是刁蠻草民呢?”

令狐羽垂下眼睛,微笑道,“令狐大人謬贊了。”

巫啓星好幾天沒吃過這樣豐盛的晚餐了,正在旁邊胡吃海塞,巫啓寒再三提醒他才有所收斂,林半見則是聽着令狐羽和這位令狐大人聊天談話,提心吊膽的,沒吃幾口東西。

楚懷錦坐在巫啓星旁邊,一邊吃一邊用眼神偷瞄前面跳胡旋舞的女郎。

“林半見,你怎麽都不吃啊?”巫啓星把一大塊魚肉放進她碗裏,“嘗嘗,可鮮了。”

“是哪裏不舒服嗎?”巫啓寒在旁邊小聲問。

“嗯?”林半見趕忙收起思緒,打起精神回答:“沒有,只是在聽音樂,太好聽了,以前沒聽過。”說完,夾起那塊魚肉就往嘴裏放。

她是有些不放心,令狐羽告訴她這畫舫的主人确實就是他姑母的本家,和他也是有親緣關系的。

令狐羽作為純正的狐族,從小在妖界長大,妖界不以姓氏劃分家族,而是按照種族,狐妖是一家、兔妖是一家,無法通婚,分得很清楚,因此沒有姓氏這麽一說。

而令狐羽的姑母卻不同,她是半妖,爹來自狐族,娘來自人族,他們的結合當時遭到了兩家反對,被雙方驅逐,因此在外游歷很多年,他們的孩子随母姓有了一個姓氏,便是令狐。

令狐羽從妖界的皇城逃出來時,只有名,單字一個羽,後來被他的姑母收留,為了和自己原生父母徹底劃清界限,變随了姑母的姓,叫令狐羽。

既然這位畫舫主人和令狐羽沾親帶故,本應該立刻相認的,令狐羽卻說他感覺到有些不對,決定先不暴露身份,繼續調查。

到底是有什麽不對呢?

林半見偷偷觀察令狐奕澤,只是覺得他身上帶着天然的貴氣,還有種骨子裏的威嚴,即便他在笑,卻總讓人不敢随意和他開玩笑,甚至不敢直視。

而令狐羽卻能做到和他同桌相談,言笑晏晏,只能說不愧有親緣關系了。

酒過三巡,令狐奕澤更加開懷,說話也更坦誠了,對令狐羽道:“恕我冒昧,這兩天我聽到一個傳聞,不知是真是假。”

“大人但說無妨。”令狐羽說道。

“人們都在說,你其實非人,”令狐奕澤捏着酒杯,“而是只狐妖,可是真的?”

“是真的。”令狐羽也不遮掩,如實相告。

波斯地毯上的樂曲忽然卡了一下,繼而慌裏慌張繼續演奏。

在場的還有其他賓客,全都齊刷刷看過來,眼中的神色不明。

林半見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地坦誠,下意識在桌下抓住令狐羽的手,令狐羽回握住她,手心裏傳來滾燙的溫度,這大概是成為八尾的一大特征,就是體溫升高了。

出乎意料的是,令狐奕澤并沒有因此動怒,或者高呼要把人抓起來,而是哈哈大笑兩聲,稱贊道:“夠真誠!不愧是我令狐本家人!來,幹!”

兩個人再次碰杯,一飲而下。

令狐奕澤道,“其實我家祖上也出過一只狐妖。”

“哦?”令狐羽饒有興致,“如此說來,你我便真是有緣。”

“是啊,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是我爺爺告訴我的,幾百年前,令狐家的大小姐救了一只狐貍,每天悉心照料,誰知那狐貍的傷養好了,就把她擄走了,再回來便說要成親,當時的令狐家必定不同意,可是誰也拿那只狐妖沒法,他就帶着大小姐走了,再也沒回來。”

令狐羽的眼底壓着狡黠,“還有這等事?”

“可不是?而且啊前一段時間……”說到這裏,令狐奕澤仿佛酒醒了,渾渾噩噩的表情變為精明,看着令狐羽的神情變得有些僵硬,臉沉下來,宣布:“時間不早了,大家回各自的房間休息吧。”

說完,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到了深夜,萬籁俱寂,月光清冷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随着船只行駛破碎成一片一片。

林半見一如既往地沾床就着,尤其還是在這宛如搖籃的船上,睡得就更死,身上蓋着薄被,就連冰霜悄無聲息地攀上床沿都沒有察覺。

最後就連呼出的氣息都能清晰看見,她才渾身一個激靈,被凍醒。

甫一睜眼,她就被吓了一跳,去摸時刻不離身的白玉令。

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鄭宅在她床前,臉色蒼白地盯着她看。

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這小男孩是半透明的!

類似于《哈利·波特》中那些游蕩在霍格沃茲的鬼魂,時間長了還好,猛地出現在眼前,真的容易吓出心髒病。

“姐姐別怕,”小男孩可憐巴巴地哀求,“我不是來傷害姐姐的。”

林半見收起白玉令,“你是什麽人……額,或者你是什麽鬼?”

她可不怕鬼,各種妖魔鬼怪見得多了,再小的膽子都練大了。

“姐姐,我叫方子元,是被擄過來當補藥的。”名叫方子元的小男孩向她解釋。

“當補藥?”林半見驚奇,“在這船上嗎?”

方子元點點頭,他生了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此刻因為是靈體而蒙上了一層灰色,“這船上的人在修煉長生不老的邪術,所以會抓一些天資很好的凡人,或者妖怪來給他們做養分。”

林半見又驚又怒,“還有這種事?!”

“噓——”方子元伸出小小的手指放在手上,“姐姐別出太大聲向,會被發現的。”

林半見壓低聲音道,“那你是來求救的嗎?”

方子元抿起嘴搖搖頭,“我已經被他們分吃了,徹底沒救了。”

聽到“分吃”這兩個字的手林半見有些心疼,想要去拉方子元的手,卻直至從他的手穿過,心中更是生氣酸楚,“那你是來做什麽的?”

“我想請你救救為他人,”方子元臉上現出些急迫,“還有妖,那些都是好妖,在我被抓進來的時候,他們都很照顧我,現在我死了,唯一能報答他們的就是找人去救他們。”

林半見當即下床,披上衣服,“你告訴我在哪裏,姐姐一定幫你救他們。”

“姐姐,在這裏,跟我來!”

忽然之間,林半見感覺到方子元拉住了自己的手,一陣刺骨的寒涼傳遞過來,一晃就到了房間外。

狹窄的過道燈光昏暗,林半見被方子元拉着,仿佛飄了起來,穿過過道,透過甲板,往下降了三層,忽然便聽到一陣陣細小的抽泣聲。

“姐姐,就在前面了。”方子元指着前方某處。

林半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塊隔板,甚至連門都不算,只是一塊板子。

方子元仰起頭,露出懇切的眼神,哀求道:“姐姐,他們就在那裏,你一定要救救他們。”

說完,便化成一團煙霧,徹底消散了。

林半見猛然驚醒,她還是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身上蓋着薄被,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還是她睡前的樣子。

她擡起那只被方子元拉過的手,那冰涼刺骨的感覺猶存。

難道是托夢?

她手腳麻利地穿好鞋,換上衣服,确認好身上的裝備,踮着腳尖從房間裏摸出來,走廊內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她只能摸着牆往前走,甲板不比陸地,搖搖晃晃的,她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摸索。

忽然摸到一處牆壁,是溫熱的,好像還罩着一層布。

但是她沒時間管這些,救人、救妖要緊,她繼續循着記憶摩挲,手腕被大力捉住,熾熱的氣息一下子噴/進她的衣領。

耳邊傳來令狐羽熟悉的聲音:“這麽晚了,要去哪裏?”

“令……”剛一開口,林半見的嘴就被堵上了。

令狐羽摟住她的肩膀,順勢一帶,将她帶進了自己房間,張開結界,把她壓在門板上,“小點聲。”

林半見把他的手扒拉下來,“你怎麽會在這?”

“我剛才看到有一個小男孩去找你了,便知道你肯定要出來。”

“你看到了?”林半見張大眼睛,房間裏的光線太暗,即便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他的面目,“那這麽說來,剛才的事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那你也要單獨去冒險嗎?”令狐羽冷聲問道,“就沒想起來叫上我?”

林半見确實一時上頭了,心裏只想着救人,沒想別的,被他這樣一問,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房間內安靜了片刻。

黑暗中傳來林半見小心翼翼的詢問:“那你願意幫我嗎?”

“倏!”

一團赤紅的狐火在他指尖亮起,林半見猛然間無法适應亮光,眯了眯眼睛,再睜開時,清晰地看到令狐羽那張妖冶清冷的臉,表情不耐煩。

“你說呢?”

作者有話說:

今天提前更新,我們下周見,不見不散哦(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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