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詭異畫舫(三)

赤紅的火光沖天而起, 天空中一片漆黑,沒有月亮,地上的風很大, 助長了火勢, 巫家本宅中的弟子高聲呼喊動員, 準備滅火。

狐妖小郎君馬尾高揚, 出現在屋頂,頓時所有人都不動了,向他看去。

“林半見在哪裏?”他眼神閃着殺戮的威光, 将長生木從發冠中緩緩抽出。

那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沖出來, 粉嫩的小臉滿是憤怒, “你做什麽燒我家宅院?!”

“我是來接你的。”令狐羽的臉比宣紙還要白,火光勾勒出他令世人驚嘆的俊美面龐。

林半見梗着脖子道:“我早就告訴過你,那婚約不做數了, 為什麽你還要來糾纏我?”

令狐羽握着長生木的手筋骨凸起, 眼神陡然變得更加狠厲, 他側了側頭, 将聲音放得很輕, “你說什麽?”

“我說,”林半見鄭重其事, “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我的心上人一直都是楚師兄,你快走吧!”

令狐羽擡手, 一團狐火打出去, 一旁的楚懷錦來不及躲閃, 被擊中, 火焰頓時将他吞噬。

“楚師兄!”林半見就要跑過去制止, 忽然身邊一陣風聲,她的肩膀被人死死摟住,滾燙的氣溫貼在她衣衫單薄的後背。

八尾狐火的力量過于強大,巫家姐弟還有巫戬、宋迎霜都沒有辦法救他,楚懷錦又是打滾又是嘶喊求救,最終化作一團灰燼,被風吹散。

令狐羽鉗制着她,在她耳邊道:“你說他是你的心上人?那我便要你看着他死,從今以後你的心上人只有我。”

“你做夢!”林半見渾身都在發抖。

話音剛落,又一團狐火打出去,這回是兩名弟子被點燃。林半見想要去救他們,卻怎麽都掙脫不開令狐羽的手臂,最終那兩名字也在她面前化為灰燼。

林半見嚎啕大哭,對他又掐又踢,卻始終無濟于事。令狐羽的手臂時那樣有力,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如同小打小鬧一般無關痛癢。

他貼着她鬓邊的碎發,低語:“我要你跟我走。”

“我不會跟你走的。”林半見扭過頭,惡狠狠瞪他。

令狐羽放出三團狐火,這回他沒有立刻将人燒死,而是讓火焰圍繞着宋迎霜和巫戬、巫啓星打轉。

“現在呢?”令狐羽問,此刻他聞着她的氣息,似乎格外有耐心。

林半見淚眼婆娑地看向他,臉上的表情無喜無悲,“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對待曾經關心過你的人嗎?”

“這取決于你,”令狐羽殘忍地勾起唇角,“是你說婚約不做數的,也是你說你喜歡楚懷錦的,我只能這麽做。”

林半見閉了閉眼,留下兩行清淚,“好,我跟你走,你放過他們。”

洞房花燭之時,林半見穿着一身大紅的嫁衣,端坐在床邊,淡淡的胭脂水粉,描繪出小女兒家嬌俏的模樣,她頭上的金鳳冠微有些搖曳,發出陣陣清泠泠的碎響。

令狐羽也是難得的一身火紅,墨一般的長發披散下來,如流水瀑布,只露出兩側潔白的耳朵尖。他坐到她旁邊,林半見立刻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想要往旁邊挪,卻被他一把抓住,“怎麽,你又想反悔麽?別忘了,巫家人還在我手裏。”

林半見不躲了,卻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嚣着抗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被他掐着後經仰起頭,不得不與他對視,眼淚從兩邊溢出,滑進發鬓之中。

那雙狐貍眼緊緊盯着她,将侵略和占有的情緒毫不保留地暴露在她眼中,兩人呼吸交纏,“林半見,我要你心裏只有我一個,生生世世,都只屬于我一個人。”

她抽泣着,用心碎般的眼神打量他完美精致的臉,“令狐羽……”

“叫我夫君。”令狐羽打斷她的話糾正道。

她罕見地順從,垂下眼睛,嬌嫩如櫻桃的嘴唇輕啓,“夫君。”

他笑了兩聲,順勢将全身壓覆下來,摟着她滾進床內側,忽然之間,卻看到寒光一閃。

林半見手中拿着一把雕刻着篆文的匕首,利刃抵在喉嚨上,微微擦破了一些皮,鮮紅的血如蛇一般蜿蜒而下,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再繼續,我就自盡!”

“住手!”令狐羽連忙停下動作,震驚地看着她。

“令狐羽,”她将那匕首攥得近乎嵌進肉裏,說得咬牙切齒,“你就是個瘋子,你和你爹一樣,都是瘋子!”

他的眼睛一直注視着那把匕首,反駁得狼狽,“我不是瘋子。”

“你就是瘋子!你如果不是瘋子,又怎麽會這樣對待我?你将我囚禁起來,生生世世都無法逃離,這不是瘋子是什麽?你和你爹有什麽兩樣?就算我們以後有了小孩,也只會是另一個你!”

令狐羽驚醒。

夢中的林半見,用極為厭惡的神情面對他,那段話言猶在耳,還在他腦海當中回蕩,清冽的月光散落在窗棂,他從床上坐起來,額頭沁出一層冷汗,回過身才發現自己還在那艘畫舫上,已經是深夜,所有人都尚在睡夢中。

他從床上下來,輕輕打開門,就看到一個小男孩的魂魄飄過去了,進了林半見的房間,沒多久,林半見就像個瞎子似的從房間摸出來。

她的模樣有些好笑,令狐羽卻莫名感覺一陣安心。

還好他沒有像夢裏那樣做,一切都還好好的。于是便有了後來林半見摸到令狐羽,而令狐羽則是把她拉回了自己房間,說要帶着她一塊去救人。

船艙內時不時傳來沉悶的“吱嘎”聲。

一片漆黑之中,令狐羽往前走了兩步,回首低聲道:“跟緊我。”

“好。”林半見應了一聲,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令狐羽的手,拉住。

這一下又讓他想起那個夢,立刻将她甩開,“你做什麽?!”

“你說的,這樣不容易走丢。”林半見頗為無辜地撇撇嘴,幹嘛這麽大反應?以前又不是沒拉過。

只是為了不容易走丢嗎……

令狐羽閃爍的眼神被黑暗所隐藏,感受着那軟糯冰涼的小手再次觸碰自己掌心,他感覺自己的喉嚨發緊,卻沒再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林半見道:“你怎麽手心這麽多汗呀?”

令狐羽:……

“少廢話。”

“哦。”

兩人往前走了一會兒,令狐羽又想到什麽,停下來說:“別以為我是為了你才過來的,這船上有些古怪,事關我姑母,我自然要調查。”

“我知道。”林半見誠懇地說。她也是為了能盡快救出他姑母才這樣努力的,船艙下關押的那些人和妖當中,說不定就藏着他姑母下落的線索。

“你知道?”令狐羽的語氣有些意外。

“對呀。”林半見在黑暗中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令狐羽沉默了一下,冷哼道:“那就好,我只怕你自作多情,以為我對你有多上心呢。”

額,這話就有點過分了吧……

林半見感覺心裏被刺痛了一下,她這些日子這麽努力地拉攏他,明明他也和大家相處得很好,現在他姑母快找到了,就露出本來面目了嗎?

也太過于薄情了吧?

氣氛頓時有些僵,令狐羽拉着林半見的手,力道比之前重了一些,腳步也加快了,幾乎是扯着她往前。

林半見沒他腿長,跟得有些吃力,但也理解他救姑母心切,所以沒說什麽,他稍微加快點步伐就能跟上了。

“哎對了,”她忽然想起來,“今天晚上,你怎麽做到和那位令狐大人相談甚歡的?我們大家都對他挺畏懼的。”

令狐羽道:“他中了我的幻術。”

“幻術?!”林半見有些難以置信,卻顯得更加興致勃勃:“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令狐羽冷嘲道:“還能事事都讓你知道?也不看看你那點三腳貓。”

這話說得确實也有道理,可就是聽着那麽讓人不舒服……

林半見噘起嘴。

“不過,”令狐羽若有所思地補充,“他明顯還有事情隐瞞,馬上要吐露的時候忽然就掙破了我的幻術,倉惶解散了宴會,倒是有些奇怪。”

“有什麽奇怪的?之前巫啓寒和巫啓星不也是輕易就解除了你的幻術嗎?”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摸到了下船艙的門,兩個人手拉着手開始下樓梯,令狐羽的聲音更輕了:“那次沒有給他們兩個用太強的幻術,這次我已經是八尾,妖力更上了一個臺階,又用了全力,他竟然在意識到不對後,立刻就掙脫了,可見他本身也有不小的力量。”

林半見懂了,“是他吸收了那些有資質的人和妖,為自己增加修為,所以才輕而易舉掙脫了你的幻術,對嗎?”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一介凡人,卻有如此本領。”令狐羽道,“是那個小男孩告訴你的?”

“是他告訴我的,不過他自己已經沒救了,他之所以來找我,是為了讓我幫忙救出其他人。”林半見咬了咬唇。

黑暗中,令狐羽沒再說什麽。

又下了兩三層,終于到達了這艘巨大畫舫的最底層,因為越靠下越接近水下,濕氣也重了許多,空氣裏隐隐散發着黴味,好似怎麽都清不幹淨似的。

耳邊傳來悶悶的水聲,還有更大的“吱嘎”聲,搖晃的不安定感也更加強烈。

林半見站在階梯的最後兩節,突然有點不敢下去。

“這裏透出些妖氣。”令狐羽在空氣中嗅聞。

“太暗了,什麽都看不清。”林半見也學着令狐羽嗅聞,只聞到那些黴味,還有潮濕的栖息。

大妖就是方便,連妖氣都能聞得到。

這樣封閉的船艙裏,林半見忽然感覺有一絲空氣流動的跡象,皮膚傳來奇妙的觸感,這觸感很熟悉,仿佛在那裏感受過。

“我想起來了!”林半見搖晃了一下令狐羽的手,“這下面肯定有一座陣!在巫家本宅的時候每天都會和衆弟子集訓,有些弟子是就連陣法的,只要鑄造了陣,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周圍黑黢黢的一片,林半見卻仿佛獲得了視野,激動地向下張望。

“這下面,絕對有一座陣。”

令狐羽對陣法了解不多,“那要怎麽做,直接從這裏下去嗎?”

林半見咬手指甲,“我想想。”

憑感覺來看,這下面的陣一定不是一般的陣,畢竟是用來關押那些有天子的人和妖的,如果還像學徒平時訓練用的那種陣,肯定不會撐這麽久。

令狐羽在旁邊等她,她在黑暗中看不清自己,但是他卻能看得很清楚,借着黑暗的遮掩,他的目光甚至有些肆無忌憚,近乎帶着侵略性,在她粉撲撲嬌嫩的小臉上游移。

因為是晚上臨時起意跑出來的,她只穿了一身簡單的嫩黃色衫子,面料柔軟輕薄,勾勒出豆蔻年華女兒家姣好的身形。

她對他全無防備,卻不知他內心潛藏着怎樣一頭怪物。他貪婪、殘忍,內裏滿是暴戾的占有欲,甚至如果不加掩飾,不竭力克制,他就會忍不住用盡一切辦法來占有她,為了達成目的,他可以是卑鄙的、無恥的。

他遠比表面上人們所看到的,要陰暗得多。

最後,林半見得出結論,“看來只能直接下去,入陣再說了。但是我要先提醒,千萬不要暴力拆陣,否則整艘船都要損毀的,到時候被困在陣中的人很可能就救不上來了。”

令狐羽的喉結上下一滾,有些艱難地松開她,往下走,“好,那你在這裏等我。”

林半見一把拉住他的手說:“幹嘛松開,我要和你一起去。”

雙手再次交疊,剎那間,他就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具體位置,視線有些偏斜,如果能看見,便能看到他漆黑的眼中近乎冒出了火星。

穿艙內的溫度陡然升高。

“令狐羽,你有沒有感覺這裏忽然變熱了?”林半見小心翼翼地說,而且這感覺有點熟悉,該不會是令狐羽因為她硬要跟過來而生氣了吧?可問題是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令狐羽閉了閉眼睛,壓制住情緒,冷冷道:“你跟過來做什麽,只會幫倒忙。”

“那怎麽能行?好歹受委托的人是我,我怎麽能事到臨頭把困難的部分全交給你去做呢?那樣豈不是太不負責了?”

令狐羽忽然輕笑了一聲,“你還知道負責?”

林半見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我怎麽不知道負責?我這個人可是很負責任的。”

“好,”令狐羽用力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樓梯的下一節一帶,讓她站在自己旁邊,“那你最好每一件承諾過的事情都負責到底。”

林半見意識到他說話的時候好像帶着些怨氣,自己是哪裏惹到他了嗎?

沒有吧……

兩個人同時下了最後一級臺階,腳尖點地的瞬間,一陣飓風陡然刮過來,陰冷徹骨,要不是令狐羽手心傳遞過來的溫度,林半見真感覺自己剛邁進陣中就要被吓得肝膽俱裂了。

再擡頭,水聲消失了,那股黴味也消失了。

眼前出現一條沙塵席卷的灰暗土路。

令狐羽也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好吧,小雨不算是真正的白切黑,他內裏就是黑的,但他還是好孩子!因為他有向陽生長的那顆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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