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帝都幻夢(二)

林半見一向欣賞巫啓寒這一點, 雖然她看起來是個名門閨閣裏的大小姐,既有涵養又有學識,但是在本職工作上從來不心軟做白工, 畢竟做的可是賣命的營生。你同情別人, 誰來同情你呢?

“具體情況之後我會告訴你, 有勞小娘子了。”小謝對兩人深深行禮, 趕忙加入到收拾的隊伍當中。

林半見和巫啓寒換上宮裏準備的衣服,跟随着侍女去了住處。

天氣冷了,居住的房間也變成了小一些的, 牆壁部分用石磚壘砌, 保住溫度, 裏面生上爐火,暖烘烘的。

三位小郎君分開來住,林半見和巫啓寒選擇住在一個房間, 睡在一張十分寬敞的大床, 為了晚上能在睡着前還能聊天說話。

夜深人靜, 那名叫小謝的侍女便來敲門。

林半見和巫啓寒正在探讨怎樣繼續提升自己的修為境界, 開門迎小謝進來, 接着清冷的月色和外面星星點點的宮燈,發現外面竟然開始零星飄下小雪。

小謝進來後稍微暖和了一下身子, 便捧着熱茶講道:“事情發生在幾個月以前,那時候天氣還不像現在這麽涼,所以就沒在意, 但是最近天氣涼, 姐姐的病情也因此加重了, 我才不得已乞求兩位小娘子的。”

“到底是什麽事情?”林半見問。

“幾個月以前, 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了, 我姐姐就像平常一樣在宮裏當差,她說最近感覺一直很疲憊,明明晚上早早就休息了,卻仿佛沒休息似的,眼睛也經常紅腫刺痛,甚至有時候白天都看不清東西了,我就懷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對姐姐用了什麽巫蠱之術,來陷害姐姐?”

巫啓寒道:“确實有些巫蠱之術,雖然并不傷人性命,卻會讓人很難受,時間長了也會出現心理問題,那時候會很像是自然死亡。”

小謝着急起來,一把拉住巫啓寒的手,雙眼含淚:“那、那怎麽辦?”

“你姐姐平時有得罪過什麽人嗎?”林半見問。

小謝收住眼淚思索一陣,搖了搖頭道:“我姐姐平時人緣很好,要是有誰生病了,或是需要回家探親,和心上人約會,都願意幫忙代班的,實在想不通究竟有誰讨厭她。”

巫啓寒聽着小謝的描述思索起來。

溫暖的房間裏燭光如豆,香爐裏飄來若有似無的香氣,窗子上零星落下來雪的碎片,很快就化成了水。

“症狀聽起來很像是折心蠱,中蠱者會日夜寝食難安,傷春悲秋,什麽事情都沒心思做了,困在自己的思緒裏難以自拔,迅速憔悴下去。”巫啓寒若有所思道。

小謝立刻點頭道:“這确實很像我姐姐的症狀。”

“不過這種蠱是由夏蟲做的,藏在中蠱者的耳朵裏,按照夏蟲的習性,不可能活到秋天,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肯定已經死了,症狀也會随之消退,是一種傷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蠱。确實只有在讨厭一個人,卻不想染上殺人罪名時才會使用。”巫啓寒道。

“還有沒有別的蠱?”林半見問。她看到巫啓寒平時外出,身上總是帶着十來種小罐子,雖然都很小很小,看起來就是一些比珍珠大點的裝飾品,其實全都是致命武器。

她自幼學習巫蠱之術,應該還知道不少類似的東西吧?

巫啓寒想了想,“還有幾種,像悼亡蠱,中蠱者會每日以淚洗面,明明沒有什麽傷心事,卻總是覺得十分傷心,這種蠱,除非有人解開,否則要一直流淚到眼睛瞎掉方為終止。但是也不符合小謝姐姐的症狀。”

“或者是多勞蠱,這個是更加高階一些的蠱術,需要下蠱之人很懂得操縱蠱蟲,因為多勞蠱一旦中下,便會需要一直勞作,否則中蠱之人就會迅速衰老,雖說不致死,卻很容易引起懷疑,而且相同的症狀也會反噬到下蠱之人的身上。”

之後巫啓寒又列舉了幾種,都不符合小謝所描述的症狀。

最後巫啓寒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得出結論:“不如找個時間,去見見你姐姐,如何?”

小謝沉思片刻,終于點點頭,“我姐姐最近身體很不好,一直卧病在床,兩位小娘子是為皇後娘娘做事的,我也不敢占用太多時間,畢竟我們的事情哪裏比得上皇後娘娘的重要呢?”

她還不知道皇後娘娘請他們來,并非是為了除妖,想必也是不知道皇後娘娘的真實身份,他們既然是來做客的,也不好這樣洩密,便閉口不言,只是說并不會耗費多少時間,最近也沒有很忙,正好可以去看看。

小謝很是感激,“明日我白天還有當值,傍晚才有時間,屆時我來帶你們去見我姐姐,可好?”

“好。”巫啓寒和林半見異口同聲。

時間不早了,在巫啓寒的要求下,小謝在臨行前灌了一大杯熱騰騰的姜茶,重新披上披風,打開門風雪倒灌,如珠簾驚擾一同搖曳擺動,很是壯觀。

經過這一場談話,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洋洋灑灑,随着風上下翻騰,小謝向她們再三道謝,一頭沖進了風雪之中。

雪下了一整夜,外面四處都是銀裝素裹,那些誤以為雪不會下得這麽早的花,如今已經被雪覆蓋,顯出一種別樣的姿容。

第二天到了清晨集訓的時候,大家便換上了厚實的衣裳。

林半見和巫啓寒穿了兩身最新款式的花間裙,加絨的花鳥紋衫子,頭發挽起來,林半見還簪上小小的兔毛卡子,白色的毛毛綴在烏墨似的發間,讓涼風一吹就往一處傾斜,看起來有點像剛出窩就被風雪吹得瑟瑟發抖的小兔子。

巫啓星則是穿了一身墨綠色的翻領夾襖,兩手纏着很色的布條,方便行動,頭上戴着在街市上買的襥頭,棱角分明的臉讓雪映襯得白皙透明,隐隐泛着點血絲。

楚懷錦一如今忘的一身白色圓領袍,裏面也加厚了,看起來樸實無華卻處處都是細節,再加上他本人的氣質,也讓路過的一些宮女侍從不時回頭張望,大家背地裏都在猜測他是不是進京趕考的舉人,只是怕危險,才混在了這群除妖師當中。

打雪仗的游戲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當大家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打了幾個回合,每個人身上,尤其是脖子衣領的位置,多少都沾了一些破碎的雪團。

最開始只有林半見和巫啓星在互相扔着鬥氣,巫啓星想要搬救兵,讓楚懷錦一塊加入進來,卻被巫啓寒迎面就是一個大雪球,直接把巫啓星打懵,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楚懷錦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林半見,推脫說不加入了,林半見不願意這時候掃興,便主動發起攻擊,但是向他扔了一個超級大的雪球,楚懷錦卻并沒有躲閃,直接砸在頭上。

林半見也因此原諒了他之前的行為,想來真的是無心之失。

于是四個人便愉快地在冬日的第一場雪中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上午。

四個人坐在廊下的長椅上看着日頭逐漸升高。

巫啓星忽然問道:“話說皇後娘娘這樣邀請我們,難道就不怕皇上知道嗎?若是皇上知道他的皇後在外面有個私生子,會是什麽反應?”

楚懷錦道:“比起這個,有誰知道皇後娘娘其實并非凡人嗎?”

“大師兄說得有道理。”巫啓星恍然大悟,既然皇後娘娘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能隐藏得很好,想必令狐羽的身份也不在話下。

在他的觀念當中,為人父母,都是不顧一切要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有什麽好處都要先緊着自家孩子。

當然林半見的情況算是比較特殊,畢竟他的父母還欠了林半見父母那樣大的人情,再加上之前淺城一役,巫啓星對這種偏袒實在沒什麽好抱怨的了。

甚至如果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他肯定也會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換林半見的命。

休息了片刻,之後幾個人還合力堆了個雪人,因為巫啓星和林半見同是會雕琢工藝的,兩個人在堆雪人的過程中還産生了新的比賽項目,就是誰能把雪人雕刻得更好看。

最後判定是林半見獲勝,巫啓星不服,說有本事比做木雕,但由于時間不夠了,所以木雕的比賽就留在了之後。

令狐羽沒有加入他們,他原本住在巫啓星隔壁,然而早上去叫他的時候,他的房間已經空了,路過的宮女說一大早他就被皇後娘娘叫去了。

就在四個人打雪仗打得正愉快的時候,令狐羽正冷這一張比雪人還僵硬的臉面對他的母親,皇後娘娘。

他今天同樣換上了新衣服,是未央命人為他準備被的,也難得的致使他不再穿黑色了,而是穿了一身蒼藍底的翻領半臂,裏面套了一件厚衫子,硬挺修身的布料,裁剪到上臂的位置,袖子如翼輕展,英挺俊美,十足的少年感,金色的麒麟祥雲紋肆意張狂地游走,顯得幹練而霸道。

他還是梳着高馬尾,發冠也沒變,那橫在中間的一根小棍子,看似乖巧,誰也不知道只要聽到主人召喚,便能立刻變成奪人性命的大殺器,身上沾滿了鮮血。

兩個人在禦花園散布賞雪,後面跟着兩排宮女,令狐羽實在太惹眼了,所有人都在看他,只有他自己絲毫沒注意,面色凝重,從見到未央的那客氣,他就沒什麽好臉色。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見我,”未央邊緩慢地在花園中散步,邊對身旁的令狐羽道,“起碼我沒料想只請你一次,我以為要請你好多次,甚至需要派人手在你們出城的時候圍追堵截,盛情邀請,你才肯來見見我。”

回想起曾經,他還年幼的時候,無數次紅着眼睛,流着淚水,甚至跪地磕頭都要祈求她能來見一見自己,春天忍受雨淋,夏天忍受日曬,秋天忍受寒風,冬天忍受冰雪,都沒能動搖過她,而他也因此無數次承受鑽心蝕骨的懲罰,如今竟然反過來了,需要她來擔心自己不會見她了。

倒是諷刺。

令狐羽冷笑一聲,“原本确實應當如此,只不過我想到我和半見将來也要成親,不如借着這次機會完成一些必要禮節,因此才過來了。”

“看來果然是托林小娘子的福。”未央掩唇輕笑。

因為昨天在宴會桌上面未央提到過,說他很像他爹,因此今天她再說這種話令狐羽下意識感覺很不舒服。

“為什麽你要把我姑母帶走,封在畫中?”令狐羽生硬地岔開話題。

後面随行的宮女依然是收幻術影響,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過後也不會存有這些事情的記憶,只知道她們是在服侍皇後娘娘和她的客人一同賞雪而已。

未央嘆了口氣,“這件事情我也十分驚訝,阿芷和我感情很好,我哪裏會輕易害她?只是我在人間游歷時偶然碰上的,發現她正在被那些修邪術的妖吸取體內妖力,失去了理智,我便出手相救。就回去之後也想了很多辦法調理,然而她似乎太虛弱了,便一直沒有從發狂的狀态恢複過來,我只好請術士将她暫且封存在畫中,日後找到方法再幫她恢複,你若是希望她能立刻被放出來也可以,只是要做好準備,她會摧毀很多東西。”

母子兩條狐貍,幾乎有上百年沒見過面,在人間已經超過了許多人一生的時間,可算作是下一趟輪回。

令狐羽對她的話并不全信,仔細想來便有諸多疑點,“為什麽你會在這宮廷當中?做人王的王後?”

未央挑一下眉,“只是做着玩玩,原本我是做太子妃的,想要試試人族的太子和妖族的太子有什麽不同,結果人族做太子的時間十分短暫,一不留心便做了皇後。”

令狐羽對自己的母親并不了解,記憶當中她總是滿面愁容,即便笑,也笑得猙獰癫狂,如今她面容溫和,舉手投足間都是舒展從容的氣質。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她。

令狐羽垂下眼睛沒有說話,他想到了林半見,如果将來她和他在一起了,會露出怎樣的神情呢?

是滿面愁容,渴望逃離,還是舒展從容,一如初見時那副活潑靈動,如同林間小兔呢?

“羽,娘親知道這樣說你肯定會不高興,但娘親還是想如實告訴你。”未央忽然停下腳步,眼底的擔憂那樣真誠。

令狐羽也跟着停下腳步,“什麽?”

“也許,林小娘子并不适合你。”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