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嫂嫂
霜花泠泠,寒風簌簌,長安城一連刮了好幾日的大雪,這日正是個晴好的天,雪停風止,長安街人來往不絕,熱鬧無比。
陸府碧瓦朱檐上挂着兩個大紅燈籠,朱紅大門緊閉,門前坐了兩只石獅,頗有喜氣的年味兒。
回廊長壁,水榭雲聽,府中下人來往匆匆,忙忙碌碌,有條不紊地準備年關。
湖中長亭房檐四腳縱飛,憑欄着深色紅漆,地鋪波斯絨毯,亭中放了一張四腳矮桌,擺着幾張矮凳。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長亭裏隐隐約約傳來女郎的溫柔細語。
一身着素色蜀繡雲緞女郎正坐其中,女郎眉眼柔和溫婉,明眸皓齒,朱唇不點而紅,梳婦人發髻,一颦一笑盡是大家風度,此時正教着對坐的孩童讀書,聲音輕柔如水,令人聽了不自覺就喜歡。
“嫂嫂,什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陸允胖乎乎的小手拉着沈沅的衣袖,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眼裏困惑懵懂。
沈沅摸了摸他的兩角發髻,笑意漾開,聲音細細柔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就是兩個相互喜歡的男女惺惺相惜,締結連理。”
“哦,我明白了嫂嫂,是不是就像長兄和嫂嫂一樣!”
沈沅眼眸輕輕波動,沒等說話,小允兒眼睛突然一亮看向遠處,“七哥哥。”
沈沅聞聲怔愣片刻,也随他一起轉過頭,看向遠處走近的人。
郎君外罩湖藍闊袖大氅,玉冠束發,鼻若懸膽,長眉入鬓,丹鳳眼微微上挑,唇角掀起若有若無的弧度,俊麗的面容恐世間都尋不出第二個。
日光斜下,有梅樹遮擋,光線蜿蜒細枝縫隙投到他臉上,他俊美無暇的五官大半陷入了暗影之中,平添幾分陰冷。
看他衣着不像府中下人,難道是…她嫁進陸家從未謀面的七郎君陸浔?
沈沅看了眼空落落的長亭,細眉微微蹙起,方才她叫自己唯一帶來的婢女去端茶水,此時亭中并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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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嫁入陸府不久,陸允年紀小也就罷了,可和一個比自己還大的小叔子獨處委實算不上好。
沈沅的情緒很快收斂,想到陸允還在這,應也沒人會說什麽閑話。
“嫂嫂。”陸浔站在長亭外規矩地見禮。
“七弟。”沈沅記得來時家中教習的禮儀,微微彎唇,露出端莊溫婉的笑。
嘴角彎出的弧度正合時宜,如一縷春風刮到人心上,癢癢的。
“七哥!”陸允從石凳上跳下來,晃動着小腿撲到陸浔懷裏,“七哥,嫂嫂在教我讀書,以後你忙的時候我都可以來找嫂嫂啦。”
陸浔摸着陸允頭上的兩角,不知是不是沈沅多想,他摸的地方沈沅方才正碰過。
“有勞嫂嫂了。”陸浔客套地回話,态度恭敬,挑不出絲毫錯處。
沈沅蹙起的細眉舒展,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七哥,你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麽意思嗎?”陸允拉着陸浔的衣袖問他。
聽此,沈沅臉微紅,若是只對陸允這麽一個小孩子還好,可面對陸浔,她多少還是有些不自然,她指尖磨了磨手中的古籍,沒出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陸浔喃喃念出這句話,目光轉向面色發紅的沈沅,“嫂嫂是如何解釋的?”
被提到自己,沈沅張了張嘴,沒發出一個音來,陸允搶先開口,“嫂嫂說是兩個相互喜歡的男女惺惺相惜,締結連理!”
“哦,是嗎。”陸浔含笑再看向沈沅,沈沅手中書合緊,站起身,繡着大朵芙蓉花的裙擺随着她的動作迤逦開來。
“時候不早,允兒該回去午睡了,嫂嫂送小允兒回去。”沈沅沒再看陸浔,走了幾步牽上陸允的手,發間白玉雕琢的步搖輕輕晃動,擦肩而過時,一滴潤玉打在了陸浔的臉上,涼涼的。
“多謝嫂嫂肯教允兒讀書。”
沈沅沒走幾步,又聽他道。
“允兒很聰明,再過一年等夠了年紀,我會禀明祖母送允兒去學府讀書。”沈沅聲線溫和,又如軟糯的甜糕纏綿,絲絲縷縷,纏入骨髓。
人走遠了,陸浔才轉過身,他手微擡起,天地間突然狂風大作,呼呼的寒風吹落了滿地紅梅,一朵被他拿在嘴裏,陸浔掀唇咬了一口。
沈沅哄着陸允睡着,才抽身回主屋。
因是快到年關,陸晉近日下值都早。沈沅要在他回來之前看完東街掌櫃送來的賬本。如今長房事務都交由她手上,可萬出不得半點差錯。
沈沅嫁到陸府幾月,自接手長房事務就沒歇過,三房庶子陸允小小年紀沒人照看,沈沅看着心疼,就每日都會抽時間教他讀書,這麽一安排,時間就更加緊了。
不知不覺很快入夜,沈沅揉揉酸痛的脖頸放下賬本,就聽到主屋外傳喚“主君歸。”
沈沅擺置好筆墨,從交椅上起身走了出去。
出嫁時母親叮囑過她,女子在這世上生活本就艱難,出嫁從夫雖是舊風氣,可也是沒有辦法,陸家是個明事理的人家,兩家又是世交,結為姻親,陸府總不好為難她,但免不了她到了陸府定是要好好侍奉公婆,侍奉夫君。
陸晉是長房嫡子,父母死的早,他是陸老太太一手帶大,沈沅不必侍奉公婆,但少不了要侍奉陸老太太。
“夫君。”沈沅在門口迎上陸晉,白日天好,夜裏轉冷又起了風雪,陸晉回來匆匆一路,進屋時外氅上花白一片。
沈沅忙忙活活給他脫了外氅,取湯婆子過來給他捂着,又叫人端來早準備好的熱湯給他暖身子,體貼溫柔,周到得世間再難尋此佳人。
陸晉手捂了一會兒暖和過來,才拉住她的手,沈沅眼偷偷看着周邊默不作聲地下人,想把手收回來,陸晉卻突然用了力,把她整個人都拉到了懷裏。
“夫君,這麽多人看着呢。”沈沅小聲。
溫婉端莊的淑女最是臉皮薄。
陸晉惡趣味地捏她的臉,下一刻含住她的唇,“我們是夫妻,怕什麽。”
沈沅剛出生的時候陸晉才會走,父母就帶着她去看沈家剛出生的小妹妹。陸晉很喜歡戳她的臉,軟軟的,好像他最愛吃的軟糖。
兩人認識十餘年,說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阿沅,阿沅…”他在她耳邊低低喚着,灼熱的呼吸吐到那裏,惹得沈沅耳根漲起緋紅。
沈沅這小半生都順順遂遂,沒出過什麽岔子,生于世家,母親時常教導她世家禮儀,請長安有名望的先生到家中講學,沈沅還沒過及笄,就是長安城有名的才女,若不是和陸家早早定了親事,提親的人怕是都要踏破家中門檻。
成婚後陸晉待她也極好,沈沅覺得自己很幸運,兢兢業業管理長房事務,兩人成親多月,陸老太太還請了宮中太醫過來給她請脈,調理好身子,再為長房添丁。
這些沈沅都知道,她也想要一個孩子,不只是為了穩固地位,也是覺得有一個像陸允那樣可愛的孩子極為有趣。
陸晉摟着她的腰,進去就沒動過,“阿沅,給我生一個孩子。”
沈沅自是願意,她仰躺在床榻上,望着那又開始晃動的燭火,微微點了點頭。
陸家是百年世家,光是陸府的宅子就占了大半的長安街。府內不只有宅院主屋,還有一片林木,再往遠處,就是一塊空的場地,那片空場地被陸家先逝的老太爺打造成了跑馬場。
陸晉翌日休沐,又趕上府中馬賽,就帶着沈沅去了那處馬場。
因行程甚遠,風雪泠泠,沈沅和陸晉就同乘了一輛馬車。
馬車外由厚重華麗的毛氈包裹,裏面置矮幾,暖榻,瓜果,中間放着熏烤的銀絲炭爐,暖榻夠寬,陸晉坐在裏側,手搭着沈沅的腰。
路遠,陸晉一面看窗外,一面和沈沅說話,“府裏事務多,你要是忙不過來就去找祖母,別一個人硬撐。”
他手又若有似無地落到沈沅的小腹上,下巴搭着沈沅削瘦的肩,“你我成親這麽久,什麽時候有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女孩最好,要像你一樣好看。”
沈沅垂下眼,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緩緩道“祖母找人給我請脈,太醫開了幾副藥,說吃完這些調理身子,孩子應該就會有了。”
“當真?”陸晉大喜,親着沈沅白皙的脖頸,用的力氣大了,在上面留下一道紅痕。
陸老太爺愛馬,陸府修建的馬場寬闊,寬敞的平地周邊用漆紅得欄杆圍住,馬棚裏排了數十匹馬,棗紅,亮黑,灰絨,各色馬匹,溫順的,烈性的,盡數列開。
沈沅原本以為只有他們二人,想不到在馬場的還有三房嫡子陸識,和長房的庶子陸浔。
“兄長,嫂嫂安。”陸識從馬上翻身下來,拱手作揖。
陸浔跟在他身後,離得不遠不近,随着陸識一同做禮。
沈沅的目光落在了陸浔身上,她沒想到他也會在這。
沈沅打量他的時候,陸浔垂下的眼不經意看到她。
她今日外罩了一件猶如月輝流光的錦繡大氅,挽墜雲髻,畫淡妝,眉心點了淡粉的桃花,遠山黛,月牙鬓,點紅的唇永遠彎着輕微的弧度,對人溫和的笑。
風吹得大了,戴的兜帽稍稍向後仰,發絲不聽話的胡亂飛舞,順着風揚起。
陸浔看到了她頸後一道明顯得紅痕,他掀眼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側的男人,那只手一直摟着她的腰,從下馬車就沒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