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畫像
陸晉能有此決定,沈沅大約料想的到。三年前是她蠢笨,以為對陸浔多些溫情,即便不能讓他全然放下愁怨,但也多少對陸家的印象有些好的。她錯了,不知陸浔生來薄涼,有通天的本事,三年後掌權歸來,讓陸家從百年世家,一朝搖搖欲墜,整日在陸浔的陰影下戰戰兢兢的過活。
兄弟二人自相殘殺,這場對弈沈沅終究是存了私心,陸晉待她百依百順,若贏者,她希望陸晉計成,縱然會害了陸浔一條命。
她不是聖人,這世道本就沒什麽公平可言,她想活着,她還要保護沈家,陸浔這頭羽翼豐滿的狼留不得。
徐珩趕來,果然要診脈的人不是陸家長房大夫人,而是大公子陸晉。脈象飄忽微弱,委實算不得正常人所有。徐珩面色凝重地開出幾副藥,這才離了府。
沈沅先是打賞銀子,又命人拿藥方去熬煮湯藥,忙碌完吃過飯食已近晌午了,她靠在案頭與陸晉對坐,陸晉側躺于榻,只着裏衣,算不上齊整,敞出胸脯,瞑目而思,忽地騰坐起身,對上沈沅的雙眼,問道“阿沅,陸浔自回長安可回過府上?”
驀地,沈沅腦中竟些微慌亂,零零散散顯出昨夜頹敗心累之事,最終那些事千轉百轉停留在兩人淺淡的吻上,唇瓣仿若還有冰涼入骨的溫度,沈沅略略咬唇回視,“小半月夫君都在宮裏,府裏擔憂,因疑心陸浔會對家中不利,祖母亦是日夜叫人守門,一有動向立即回禀,但出乎意料風平浪靜,拜訪的門客也少,陸浔從未來過。”
沈沅平複下心事,努力集中思緒,忘掉那個糟糕慌亂的吻,只告訴自己,陸浔從未回過府,他二人也沒見過一面。不斷催眠麻痹,最後連沈沅自己也信了,昨夜只是一個荒唐的夢。
陸晉眼轉開,躺回榻上,“想來也是,陸浔怕是一輩子都不想回來。”
沈沅聽他不屑鄙夷的語氣,多年纏繞她的困惑再次萌芽,“我有一事不解,夫君可否相告?”
陸晉面向她,雲被裏伸出大掌包裹住沈沅袖中的柔荑,微微一笑,稍擡起頭,動身躺到沈沅跪坐的雙腿上,舒适閉目,“我何事隐瞞過阿沅?阿沅想知道什麽為夫都會告訴你。”
四向內扇軒窗半開,日光斜進,投射到雲卷紗幔中,流出兩道相擁暗影。
沈沅任他揉捏把玩自己的手指,蹙眉道“自古嫡庶有別,庶子地位低下,只比仆從高過一頭,我幼時也聽說過一些嫡庶之争的事,但往往終了莫不是嫡子争鋒,對庶子即便有厭惡,很少會但相殺的地步。”
“阿沅不是沒感受到夫君對陸浔恨之心切,而陸浔對陸家恨意亦是如此。同樣是嫡庶,陸家三房對允兒縱然苛待,可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夫君,阿沅不明白。”
沈沅想問這件事已經很久了,陸浔走後,她一心要在陸家站穩腳跟,就沒再管這些事,現在陸浔掌權而歸,對家厭惡憎恨溢于言表,沈沅疑窦再次被提了起來。
陸晉揉捏的動作逐漸變緩,似是真的不想提這件事,拉過她的衣袖遮住眼前的光線,閉目側卧,敷衍道“嫡庶便是嫡庶,陸浔之母區區低賤伶人,搶我父,又害我母郁郁而終,他們母子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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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晉的聲音逐漸低下,到沒了聲,沈沅聽出他的不悅,便閉嘴不再問了。
…
新帝欲納妃一事非同小可,禮部很快張羅起來,擇天下秀女,廣而納之。封號,頭銜,妝容,禮儀規矩…諸多不可少。霍阿侶早就等的心急,和小宮女纏綿翻滾多日,逐漸膩歪了,不耐煩地把小宮女打發出去,幾番讓小太監去禮部催促。
明明是娶幾個老婆多麽簡單的事,那些狗東西偏偏要折騰,等人到手黃花都謝了。霍阿侶急躁地坐于龍榻,剛又得手一美人,從溫柔鄉出來,雙腿翹起,命那美人赤.身.鑼.體蹲坐腳邊給他揉捏。霍阿侶消受歡愉,急躁也慢慢退了下去。
正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眼前的光被擋了,投出一片暗影,霍阿侶眼還沒睜開,厭惡皺眉,“哪個狗東西擋了朕的光,還不快給朕滾開!”
那人沒答,霍阿侶終于睜開眼,看清了面前長身玉立的男人,一雙丹鳳眼冷冽如冰,似笑非笑地俯視他。
“微臣參見皇上。”禮數未做,簡單散漫開口。
極為平淡的一句,卻吓得霍阿侶忙不疊從龍榻上下來,手撲了空,雙腳正踩到美人的肩頭,美人慘叫一聲,霍阿侶撲通從龍榻掉下,一直滾到近手半人高檀木支的案板下,乒乓兩聲,上好狼毫筆墨盡數掉落,咕嚕嚕滾出老遠。霍阿侶在案下哀嚎,還不忘哆哆嗦嗦拜禮,“攝,攝政王…”
陸浔視線落到榻下衣不蔽體的女人身上,女人身姿妖嬈,酥.哅.裸.露,極為狐媚的面相,勾.人.入.骨。陸浔見之神色如常,仿若那女子不過就是如同尋常枯木的東西,擡手命她下去。
女人拾起自己的衣裳,磕了幾個頭,慌張退出。
“臣來尋皇上是有事要商議。”陸浔手搭龍椅,在榻邊游走一圈并未坐上去,這至高無上的權力于他并沒多大興趣。
霍阿侶多日不見陸浔就放得開了,可再一見他還是忍不住心裏恐懼。他從沒見過這樣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人,更何況他這個位子是陸浔把他推上去的,焉知哪天他一個不高興就殺了自己。
“攝政王有事盡管開口,朕…我,我拼了這條命也要幫攝政王排憂解難!”霍阿侶躲在案下表忠心。
陸浔道“皇上選妃,禮部規矩多,怕是還要等上許久。我已命人破例,把長安貴女的畫像盡數送到宮裏,供皇上閱覽,但凡皇上挑中者,臣必會送到宮裏,皇上可不必憂慮。”
霍阿侶聽聞,從案下露出半個頭,傻愣愣道“真的?”
面前出現一雙寶相雲紋攢珠麒麟靈獸軟底錦靴,霍阿侶見之立即把頭又縮了回去,随後他聽到頭頂的聲音,“不管皇上想要大魏那個女子,臣都會送過來。”
霍阿侶大喜,“多謝攝政王!”
陸浔走了,霍阿侶才從案下鑽出身子,遙望遠處消失的人影,哈哈大笑,他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天下美人盡于他手,哈哈哈哈!
宮中有三令,卯時,午時,酉時非皇帝親令各不得出入皇宮,陸浔沒得聖令,卻出去自由,守門侍衛見之必跪下做禮,無一不腿肚打鼓,戰戰兢兢。
正對皇宮外,有一座九層高的塔樓,琉璃瓦參差鑲嵌,正是午時,日光映照下美輪美奂,絢麗華美。塔樓分九層,至頂是一室碧玉鋪制,波斯琉璃嵌入的金屋,身處其中,甚是迷眼。
先帝奢靡,塔樓原本是為胡姬女子而建,邀大魏數千能工巧匠,花費近六年才打造完成。之初,百姓無不哀怨。
現王朝更疊,新帝繼位,那胡姬女子也叫陸浔殺了,這九重樓閣随即空了出來。
他拾階而上,直至九室閣樓之頂,絢麗中又多出一頂掐絲琉璃花卉紋鳥籠,只不過要比尋常的鳥籠大出許多,裏面鋪下一層厚重的波斯華美絨毯,籠隙系幾根長長的紅繩,還勾了數個金鈴铛,牽動便鈴鈴作響。
陸浔打開鎖進了籠子裏,裏面懸挂一張美人圖,他指腹緩緩撫摸着那美人的側臉,慢悠悠道“小嫂嫂,我無比期待你心甘情願走進這金屋的模樣。”末了,想到她褪去端莊得體的外衣,面對他時眼尾發紅,幾近啜泣的可憐小臉,不禁低低笑了一聲。
…
聽聞陸家長房大夫人姿容豔麗,舉世無雙,宮中畫師後午入府,欲作一幅畫流芳百世。沈沅一聽心覺不對,若是作畫早不來晚不來,何必挑這個時候,而且她聽聞近日宮裏新帝要選妃子了,焉知不是有心人算計。
沈沅不願,稱病出不得屋,不畫。
陸晉依從她也就沒答應這件事。
畫師走後,沈沅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誰料沒過幾日,陸晉突然進屋,面色掙紮痛苦,幾個健步過去抱住沈沅的腰,“阿沅…”
沈沅被他弄得一頭霧水,想到陸晉徹夜未歸,心頭咯噔下,試探地擡手去回抱他,“夫君,是出了何事?”
陸晉道“昨夜,我聯合朝中多人欲在九重閣暗殺陸浔,不想那些人都叫他殺得一幹二淨,只留下我,他說留我一命必要一物來換。”
不知怎的,沈沅想到多日前受拒的畫師,心一點一點沉入谷底,她睫羽顫了兩下,抱有希望地問他,“他要什麽?”
“你的畫像。”陸晉道,“阿沅,他說只要畫師給你畫一幅人像,他便放了我。阿沅,陸浔他不殺我了,代價還如此之輕。我見他所言非虛,必是說到做到。”他痛苦不見,神情愈加激動,“阿沅,你就應了他,給你作幅人像,這般輕的代價就能換你夫君一條命啊!”
不久前,他還躺在自己懷裏,信誓旦旦地要殺陸浔,這才過了幾日,他就好像變了個人,為求陸浔放過他,竟拿她來換。
沈沅兩手垂下,強行推開緊擁自己的陸晉,對上他的眼,字字珠玑,“夫君,你可知宮裏新帝正在納妃,你可知陸浔此舉是想把我的人像拿到新帝面前供人玩弄,你可知我這一應,或許就入了宮門,再也不得回來。”
“我是你的妻,你說應他便應,把我當做什麽!”
陸晉聽她橫聲,面色不悅了,“陸浔當時殺瘋了眼,你夫君我一夜未歸,險些喪命,為求自保才才一時答應他,哪裏想的了那麽多。而且你也說了是或許,即便陸浔有此心,屆時我讓畫師把你畫得醜些,皇上見了必是厭惡,哪裏會生的出那麽多事。”
“一幅畫像而已,就能換我的命,哪裏是得不償失?”
沈沅驚詫地後退兩步,胸脯氣得上下起伏,難以相信這是往日口口聲聲說愛她那個男子能說出的話,面前這個男人仿佛被調了個個,而待她百依百順的夫君早就不見了。
陸浔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太重,溫下聲想過去抱她,“阿沅,暫且忍一忍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等我想到法子,必要殺了那個賤種!”
兩日後,宮中畫師作畫。
又過五日,新帝偶然見之夫人畫像,明眸皓齒,臻首娥眉,冰肌玉骨,仿若九天神女。大喜,特下旨,迎此女即日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