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大早,安瀾進了辦公室,桌子上堆積了這幾天的合同和報表。他打開最上面的一份,一臉漠然地審查,員工們陸續趕來,見到安瀾,都十分驚訝:“安主管,聽說你生病了,現在沒事吧。”
“已經好了。”安瀾簡短而低沉地說,随即不再擡頭,顯然不想和任何人說話。而旁人也只好識趣地離開。
安瀾一個多星期沒來上班,連個請假報告都沒有寫,上司似乎也不追究緣由。旁人摸不清頭腦,只好胡亂猜測。安瀾不管別人的閑言碎語,心無旁骛地在電腦上打字。
過了半個多小時,外面進來一個員工低聲說:“顧總來了,快把該簽字的文件拿給他。”立刻有一群人忙亂地拉抽屜翻桌子,捧着一堆文件跑上樓。
安瀾眼皮動了動,繼續打字。等那些人陸陸續續地下來,安瀾才放下手裏的工作,擡腳上樓。
他推開顧辰的辦公室,卻見艾麗正把一份合約拿給顧辰看。三人愣了一下,顧辰先開口:“艾麗,你先出去一下。”艾麗點頭,拿着文件快步離開。安瀾等她出去以後,順手關上了門,并“咔噠”一聲反鎖。
顧辰把窗簾拉開,讓秋日的陽光全都照進來,他挽起白襯衫的袖口,整理桌子上的文件,随口說:“你也太任性了,說不來就不來,要是別人都跟你似的,這個公司還怎麽管?”
安瀾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只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把拖把拿過來。”顧辰說着,彎腰把辦公桌下面的電源線扯出來,帶出一大堆灰塵和垃圾,他皺眉道:“這個艾麗做事也太潦草了。”
安瀾從角落裏拿起拖把,走到顧辰身邊,小心翼翼地把地板上的灰塵撮成一堆,然後用衛生紙包起來,扔進垃圾桶裏。顧辰站在他身邊,冷不丁開口問:“手怎麽了?”
“放風筝的時候被線劃傷的。”安瀾随口說,他走到辦公室裏間,打開水龍頭洗手,水很涼,手心的傷口一陣一陣害疼。他用毛巾擦手的時候,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發現顧辰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顧辰站在窗前,把安瀾拉到自己身邊,攤開他的手心看了看,輕輕地嘆氣,用雙手合攏,将他的手包裹住。
“顧總。”安瀾仰着頭看他,心裏忽悲忽喜,秋日的陽光一半灑在他的臉上,他在溫暖與悲戚之中,把臉埋在顧辰的胸口。
顧辰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把椅子拉過來,順勢坐下,把安瀾放在自己的腿上。安瀾醒悟過來,掙紮着要站起:“會被別人看到的。”
“你不是已經把門鎖上了嗎?”顧辰溫和地笑着,兩只手卻像鋼鐵似的箍住他的腰,不許他亂動。安瀾眼見掙脫不開,只好服軟,別別扭扭地坐在顧辰的大腿上,他又擡手摟住顧辰的脖子,是一個小孩子撒嬌的姿勢。
“你那天……”安瀾低着頭,有些委屈地說:“怎麽不理我?”他現在的姿勢比顧辰還要高一些,然而身體扭來扭去,想在顧辰的懷裏找一個空間,于是小蛇似的彎腰含胸,軟綿綿地趴在顧辰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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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辰雙手抱着他的腰,仰靠在椅子上,并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不管怎麽樣,我想我還是愛你的。”
“嗯。”安瀾猛點頭,他就知道是這樣。
外面傳來敲門聲,艾麗輕聲說:“顧總,車已經到樓下了。”
安瀾輕聲說:“你要外出嗎?”其實他剛才已經看到顧辰在收拾東西,只是沒有心情問。
顧辰沒有說話,把安瀾抱下來,他把桌子上的一沓文件裝進紙箱裏。目光溫柔地看着安瀾,他輕聲說:“我要回德國了。”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我已經聯系了德國的腦外科醫生,他會幫我恢複以前的記憶。等我的病好了,我會回來的。”
安瀾臉色蒼白,眼睛裏的光都暗下來了,半晌才開口:“為什麽一定要恢複以前的記憶。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顧辰收斂了笑容,沉默了一會兒才認真地說:“我不好。”他嘆了口氣:“父母、朋友、同學、妻子和女兒,對于我來說都是陌生人,這種感覺并不好。”
安瀾也知道像顧辰這樣的人,和以前的生活完全脫節是非常痛苦的。而且,他現在才忽然意識到,顧辰其實已經結過婚,并且有孩子了。顧辰他原本就不是同性戀,如果恢複記憶的話……
安瀾垂下眼睑,聲音很低:“這樣也好。你原本的生活軌跡應該是很幸福甜蜜的,因為安琪的惡作劇,你才會到我身邊。”他苦笑了一下:“要是你已經決定了,那就走吧。”
顧辰在這一瞬間,有過一絲動搖。他走過來摸了摸安瀾的頭,柔聲說:“別說傻話了。我很慶幸能認識你。”他吻了吻安瀾的額頭:“我愛你。等我回來。”
安瀾木然地看着地面,沒有說話。耳聽見顧辰的腳步漸漸走遠,他的手腕靜脈忽然劇烈地疼痛,好像再次被切開了似的,安瀾忽然飛跑過去,拉住顧辰的衣袖。
顧辰正準備開門,只好停下動作,輕聲安撫他:“安瀾,松手。”
安瀾彎腰,緊緊攥住他的西服袖口,手指和脊背劇烈地發抖,他咬緊牙關,語氣近乎哀婉:“顧總,你不要走。”他忍住幾乎沖口而出的嗚咽,哆嗦着說:“不要離開我。”
“安瀾。”顧辰忽然有些生氣,他加重了語氣說:“你不要這麽自私,我有權利知道我的過去。我不可能這樣糊塗着過一輩子。”
安瀾猛然擡頭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裏布滿霧氣。他輕聲說:“你說過的,你和他不一樣,你會照顧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我不要你照顧,只希望你不要離開我。”
顧辰有些語塞,他把安瀾的手掰開。安瀾失去了支撐,直接跪倒在地上。顧辰忙彎下腰,兩手架在他腋下,勸道:“快起來,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安瀾沒有動,反手攥住顧辰手,他的聲音低沉而堅硬:“顧總,我這樣跪下求你,你也一定要走嗎?”
顧辰注視着他的眼睛,緩緩地掙脫安瀾的束縛,平靜地說:“你肯做到這種地步。我是不忍心離開你的。但是安瀾,我很不喜歡我的大腦裏殘留別人的意識,我現在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這讓我覺得很厭惡。”他用拇指擦掉安瀾臉頰上的淚水,輕聲說:“不要哭成這樣了。”
顧辰嘆了一口氣,沒有想到自己的離開會讓安瀾如此傷心,他猜想一定是辰夜當初的不辭而別給安瀾的打擊太大了。想到這裏,顧辰既覺得嫉妒,又覺得心酸。而安瀾見他決意離開,反倒是平靜下來了,甚至主動幫他提着行李箱,送他到樓下。
安瀾打開後備箱,将箱子放進去,然後站在車旁,顧辰坐在車內,目光眷戀地看着他,兩人統一地不發一言。安瀾對司機擺手說:“行了,可以走了。”
車子很快消失在路邊的綠化帶後面。安瀾徒勞地向前走了幾步,正午的陽光灑下來,灼熱的氣浪和灰塵從地面升起。安瀾痛苦地閉上眼,身下的影子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秋意更深時,螃蟹上市。李客從菜市場買了幾十斤大閘蟹,回去後架上蒸鍋,清蒸,又熱熱鬧鬧地邀請黃生來。黃生此人宛如浮萍似的,不被任何事情牽絆。無論何時,李客給他打電話說,我這裏有好吃的好玩的。黃生一聽,很和胃口,立馬就開車過來了。
黃生推開房門進來,将大衣和圍巾脫下來挂在衣架上,同時環顧四周,只見到李客一人,眉頭微微皺起,他坐在沙發前,打開電視,一副等吃的模樣。
李客趁螃蟹在鍋裏悶的時候,快手快腳地洗了蔥蒜,打算攪拌成汁。外面傳來咚的一聲響。翹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他大大咧咧地站在正中央,仰着臉吸氣,喊了一聲:“好香啊。”小皮球似的滾到廚房裏,繞着蒸鍋打轉。
翹翹想伸手把鍋蓋掀開,被李客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李客呵斥道:“燙死你!”
翹翹把手放到背後蹭了蹭,又依在李客身邊,說:“我幫你剝蔥。”
李客一把推開案板,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淚,說:“交給你了。”
李客跑到洗手間,嘩啦嘩啦地沖洗眼睛,然後水淋淋地走出來,看到黃生冷着臉看電視,腰杆筆直,雙腿修長,一張臉說不上是好看,但是線條硬朗,猶如刀劈斧砍似的。
李客收回了目光,他并不是很愛黃生,然而這樣的男人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征服欲和施虐欲。李客承認自己的口味是原來越詭異了。以前喜歡幹淨柔軟的小年輕。小年輕嘗夠了,就想吃點不一樣的。
翹翹圍着藍格子圍裙,彎腰切菜,小屁股一撅一撅,十分的鮮嫩可人。李客看在眼裏,卻是一點也不動心。再好吃的美人,也有吃膩的時候。李客漫不經心把碗碟擺放在案板上,随口說:“快畢業了吧,打算在哪兒工作?”
翹翹聽見這個,就有些郁悶,嘟嘴道:“不知道啊。”
“既然已經不準備考研了,就搬回宿舍吧,一直住在外面,輔導員不會查嗎?”
翹翹看了他一眼,說:“不會啊。我們那種野雞學校,老師不管這個的。”
李客就不吱聲了。
翹翹慢慢用菜刀切白蔥,辛辣的味道直竄口鼻,他說:“你是不是煩我了。”
李客倒是個實誠人,坦然說:“是的。”
翹翹沉默地切菜,眼淚順着臉頰落在手背上。李客只做看不見,打開蒸鍋,他忍着手燙,把螃蟹裝在盤子裏,又澆上醬汁,端到飯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