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翹翹在車上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一會兒看看車外,一會兒扒拉儲物架上的香煙盒子,沒有一刻安生。安瀾将車子停到一家飯店門前,領翹翹進去吃飯。

大約已經過了飯點,店內桌椅擺放的很整齊,沒有其他客人,冷氣倒是開得挺足。安瀾點了一盆水煮魚、一盤麻婆豆腐,一鍋米飯。他将外衣脫下來搭在椅背上,拉開椅子坐下來,目光斜斜地打量翹翹。

翹翹抱着書包,倚着椅子,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安瀾最看不慣他這樣,厲聲道:“坐下。”

翹翹看了一眼硬木紅椅,将書包放在椅子上,背帶攤平,擺成一個坐墊的樣子,然後才彎腰緩緩坐下。

安瀾蹙眉:“你搞什麽鬼?”

翹翹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打開餐具的外包裝,将兩個小茶杯并排擺放,拎起茶壺往裏面倒了三分之一的水,拿起茶杯晃了一圈,将水倒掉。然後才倒滿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安瀾的面前。

茶是竹葉青,不算名貴,安瀾覺得味道很怪,所以并不動杯。翹翹則是捧着小瓷杯喝得沒完沒了。他看出來了,安瀾并不打算報複他,只是純粹順路帶他一起吃飯而已。

飯菜端上來後,安瀾照例是不說話,悶不做聲地吃東西,一碗米飯見底之後,他擡起頭,看見翹翹面前的白米飯還冒着尖。安瀾用勺子舀了一堆麻辣豆腐放到他碗裏,說:“趕緊吃。”

“哎呀。”翹翹蹬直了小腿,要撒嬌似的把筷子往桌子上拍:“我不吃.”

安瀾并不是一個可以被撒嬌的對象,他當即黑下臉:“不吃拉倒!”

安瀾不再理他了。而翹翹拖過來一個盤子,很認真而仔細地把碗裏的菜清除出去,最後碗底剩了一點白米飯。他把茶杯裏的水倒進碗裏,西裏呼嚕地吃光了這碗茶泡飯。然後又站起來,去店門口跟一只小土狗玩。

安瀾結了帳,走出飯店,心想這個翹翹真是越活越倒退了,孩子似的坐不住,好像凳子上有刺似的。他想到這裏,腦子裏一陣靈光一閃。他轉過身,開口道:“翹翹,你過來。”

翹翹丢下土狗,走到安瀾身邊,仰起臉問:“怎麽了?”又說:“沒事,我自己打車回去,你不用管我。”

安瀾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翹翹比他矮一頭。兩個人站在一起,倒是有些兄弟相。

“你身上的傷,是好不了了嗎?”安瀾低聲問。

翹翹身體僵硬了一下,輕快地掃了安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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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安瀾覺得有些冒昧。

“傷已經好了。”翹翹聲音很低:“但是醫生說,那裏動過手術了,血管壁很薄,不能受到壓迫。”翹翹低頭想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說:“沒關系,就是平時不能坐太久,其他的不影響。”

安瀾剛才已經見識到了翹翹坐在椅子上有多麽不安。他用手指捏了捏翹翹單薄的小肩膀,嘆息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呢?”

翹翹很反感別人同情他,所以語氣不耐地說:“我都說了沒事的。”或許是意識到安瀾是出于好意,他和緩了語氣說:“我正在跟學校争取留校任教的名額。要是以後可以做老師的話,每天站在講臺上給學生講課。不是很好嗎?”

安瀾覺得這個想法很天真,也就翹翹這種人能想出來。他點頭笑:“那是很好,不過,我聽說能夠留校的學生,都是各方面都很優秀的。你大概不會夠資格吧?”

翹翹被揭了傷疤,小臉漲得通紅,強辯道:“都說了我在争取嘛。”

安瀾覺得這個希望簡直太渺茫了。他想了想,很誠懇地說:“不如你跟着我幹吧。”

“好啊。”翹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認為安瀾是一個挺有本事的大人。答應了之後,翹翹才問:“跟着你幹什麽啊?”

“我還沒想好。”安瀾仰起頭看着天空,念了一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拍了拍翹翹的肩膀說:“總之,你跟我來吧。”

安瀾誇下了海口,可惜自己還是光杆司令一個。他手裏的流動資金固然很多,但僅可投資一些實業,若是進駐金融市場,賺了固然好,要是賠了,就永世不能翻身了。

正在躊躇時,忽然聽到了一個極好的消息。樓下火鍋店老板要去國外跟兒子一起住,所以要将店面整體轉手。安瀾早就盯上了這塊肥肉,卻不急着下口。火鍋店來來去去地走了好幾撥人,大多數對店面很滿意,然而心又有躊躇,不敢倉促下手。待來客漸漸稀少,安瀾這才慢悠悠地去跟店老板商談。

兩人原本就是朋友,加上老板急于出國,所以很主動地砍掉了一部分價碼,痛快地和安瀾簽訂了轉讓手續。一個星期後,店老板坐上了去美國的飛機。而安瀾則成為了這家火鍋店的老板。

這家店的面積很大,樓上樓下加起來有一千多平米,能擺放三百多張桌子。因為生意很好,周末的時候往往出現爆滿的狀況。店裏的服務生和廚子都是以前的老板留下來的,做事情非常熟練,管理起來也很容易。

幾天後,翹翹興沖沖地來上班,他穿上黑白相間的束腰禮服,打上領結,挺着小身板在大理石櫃臺前站着,就是僅次于安瀾的小經理了。

他對這份工作還是很滿意的。一方面是因為工作清閑,待遇好薪酬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憑他的資質,在社會上很難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翹翹對安瀾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許——可惜安瀾不要他。翹翹退而求其次,搬到了安瀾的家裏做男傭。

男傭是翹翹自己的說法。實際上他只是賴在安瀾家裏做一個不掏錢的房客罷了。他的錢很少,只夠在三環外租一間十幾平米的小破房子。而翹翹無意間去了安瀾家一趟,見識到了傳說中的三百六十度全景洋房,羨慕地流下了淚水,死乞白賴地請求安瀾收留他。

安瀾則是無可無不可的人。他一個人住習慣了,但是多一個人也無所謂。

和一個不太熟悉的人同住,畢竟還是有一些煩惱的。幾天後的雨天,安瀾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他是老板,什麽時候去店裏全憑心情。而翹翹見老板偷懶在家裏,于是也順口請了個假,一個人在浴室裏玩泡泡浴。

安瀾的房子很大,兩人各玩各的,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翹翹是個自來熟,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也把安瀾當成了自己人。洗完澡後,他晃着一身白肉就走了出來,全身上下只提拉着一雙濕噠噠的木屐。他呱嗒呱嗒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嘟囔道:“我的內褲呢。”

翹翹蹲在電視機旁邊的櫃子前,依次打開抽屜,尋找自己的內褲,一雙白花花的屁股呈現在安瀾的面前。

安瀾滿頭黑線,拿遙控器調了另外一個頭,刻意去忽視翹翹的存在。

翹翹這樣大白天遛鳥的行徑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安瀾不是一個龜毛的人,對于別人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他一向懶得去說。但是每天都要被迫去看這麽一副瘦仃仃的小身板。他的視覺飽受摧殘,現在一看見白肉,都想吐了。

翹翹沒有找到內褲,站起身正對着安瀾,他困惑地撓了撓頭。而安瀾終于忍無可忍地吼了一聲:“穿上衣服去!”

“我不冷啊。”翹翹無辜地說。

“去穿上衣服吧。”安瀾緩和了語氣,沖他擺擺手:“我看見你這樣,不舒服。”

這個不舒服,是純粹意義上的不舒服。而翹翹從陽臺上取了襯衫,一面系扣子,一面思索,然後看着安瀾,莞兒一笑道:“安哥哥,你哪裏不舒服啊?給我講講。”

他的笑容,是非常的不懷好意。安瀾有點頭疼,他懷疑自己長時間和翹翹待下去,簡直要對全天下的男性失去興趣了。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安瀾坐在電腦旁,心無旁骛地寫郵件。每天一封,或長或短,都是寄給大洋彼岸的顧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每天都有那麽多的話對顧辰講。他想:總有一天我會失去耐心的。但是至少目沒有。

顧辰回到德國的前幾個月,一直和安瀾保持聯系。後來大概是要接受治療。所以中斷了。安瀾不知道顧辰現在的狀況是怎麽樣的。顧辰沒有給他打過電話,郵件也沒有回過一封。

李客的刑期,說長不長,但是不管怎麽樣,這個心理學博士算是徹底的身敗名裂了。他進監獄之後,他的父母和同事,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這對李客來說倒是件好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去面對他們。一切發生得太忽然了,真像一場噩夢。還有一些地方電視臺和報紙想采訪他。李客的事跡,寫下來倒是一篇很傳奇很重口的報道。不過那些記者都被李客轟走了。

他像是一個闖了天大的禍事的孩子。滿世界都是指責他、嘲笑他的大人。而他所能做得,就是把門關得嚴嚴的,一個人待在屋子裏,或生活死,都和別人沒有關系了。

安瀾去看過李客幾次,不過李客并不願意見任何人。安瀾沒有辦法,只好把衣服之類的東西托獄警交給他。李客就算是殺人放火,畢竟還是李客。安瀾沒有辦法不管他。

相比安瀾,翹翹則是淡定很多了。他仿佛已經不記得有李客這個人。每天上班的時候在站在櫃臺前和一幫少男少女扯淡,下班後在屋子裏遛鳥,生活很單調,也很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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