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蝙蝠公子被逮着了!

六扇門所有沒睡的公務員奔走相告。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蝙蝠公子是誰, 但尋常武林人士這大半年來都曾聽說過“海上銷金窟”,據說只要給得出價,那便是世間極樂之所在, 美人、功法、秘辛……應有盡有。

不動腦子也曉得,全都來路不正。

背後不知有多少龌龊的勾當見不得人。

遺憾的是這新起之秀過于狡猾,每個收到秘密邀請函的貴客,登島前都會被蒙住雙眼。一切都是在絕對的黑暗中進行的,怪不得喚作“蝙蝠島”。

而如今, 幕後罪魁已被揭露。

無争山莊的少莊主,原随雲。

一個見之無不為其遺憾雙目失明的年輕公子, 斯文秀氣又彬彬有禮。據說鐵手追命聞訊趕到時,他還客氣地朝他們做了個揖……

下一刻,雙腕“啪嗒”就給扣了鎖。

鐵手餘光瞥見番茄炒蛋精, 腿肚子便隐約有些打顫, 拉着犯罪嫌疑人原随雲便先回去了,只留下納悶的追命自報案者口中梳理細節。

盲眼公子走時微微側首。

并不掙紮,仿佛已經認罪伏法。

“你怎知他是壞人?”追命想不明白。

不過雖然想不通, 但是莫名地信服。

不信卻也不行,方才小妖怪約摸又是在喊無情的輪椅, 颠得他面若金紙。衆人好說歹說, 才讓輪椅稍安勿躁莫要升天, 連忙跑出來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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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餘碗碗正拿兩只小勺吃第三碗馄饨, 一口一個,包得滿嘴沒法開口。她一邊吃, 一邊望着桌上熒熒的夜明珠,好像這樣更下飯似的。

“碗碗似乎并不認識原随雲,卻說他便是……蝙蝠公子, 又數了一堆的罪狀,竹筒倒豆似地念叨。自第二句起,他的面色便很奇怪,我本以為是氣惱之極,不想竟突然動起手來了……”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這簡直是不打自招。”

甚至沒有動手來往幾十招,原随雲的武功雖已是武林中佼佼,但約摸是心慌意亂下發揮不出全部實力,很快便落敗認命。

只可惜打碎了桌上那只本要給他的碗。

餘碗碗終于咽下了嘴裏香噴噴的大馄饨。

月牙眸眨動:“真理就是不需要證明的道理。”

“……甚麽?”追命愈感迷惑。

她咂咂嘴:“真理就是‘原随雲咕嚕嚕’。”

最後三個字含混不清,不過懂的自然懂。

追命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只得望向楚留香,期盼翻譯。

接收到目光,白衣盜帥輕撫眉心。

但他卻深知問不出更多的事情了。

“碗碗……”香帥的身體坐得很直,他拿出了義兄的派頭,斟酌着道:“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是很少會将粗俗之語挂在嘴邊的,罵人終歸不大好。”

還是直接打罷,不打死便是好的。

心念剛動,盜帥驚覺自身思維竟已轉變。

而那雙月牙眸望了過來,眼神無辜:“我沒有罵人嗷。”她抿着唇,眉目幽深:“我罵的是狗。”再說了,文化碗的事情,怎麽能說是罵呢?!

“……”總有無數自成邏輯的歪理。

追命知曉,自己是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經過上回那一遭,神侯府上下大都對這小妖怪恨不得退避三舍,便抹了把臉,直接道了聲告辭要走。

“啊,我親愛的達瓦裏希。”餘碗碗叫住了他,在追命不解甚至可謂嚴陣以待的目光中,戀戀不舍地把整盒夜明珠塞到對方手裏:“表忘了贓物嗷!”

她知道這玩意兒沒法見者有份。

“……倒是我忘了。”追命僵硬地牽起唇角,表揚了熱心紅領巾餘碗碗拾金不昧的崇高品德,還表示将來或許給她送面錦旗。

自打兩年前大捕頭收到“婦女之友”的錦旗,神侯府上下皆覺此種方式惠而不費,妙哉!

蘇夢枕今夜睡得并不踏實。

按理說平日裏小妖怪狗狗祟祟偷溜出去,而他出于種種原因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睡,實際輾轉反側,今日有楚留香陪同,總該放心了罷?

……但不知怎的,他好像更不放心了。

睡不着就幹脆起來批複公文,第二支微黃的燭火燃到一半時,果然就有手下特來禀報,那是樓中最神秘精銳的勘察者。

最沉穩可靠的眼線,然這回禀告時話竟出奇的多,幾乎快要超過連連追問的樓主人。且對方時不時似不經意間擡眸的動作,總教蘇夢枕覺得自己臉上又開出花來了。

——明明沒有的。

他照過鏡子,萬分确信。

四更天,餘碗碗偷偷溜回自己房裏。

為了模拟水下,黑色的房間并不透光。

蘇夢枕正端坐在刷得綠油油的藤木椅子上,拿着漆得銀燦燦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透了的白開,輕抿一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武林高手總有點夜視能力的。

“回來了?”他問,語聲不辨喜怒。

“嗯昂。”她縮起脖子,小幅度地點頭。

蘇夢枕打量着她,慢聲道:“原随雲……”

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話,滿腹言語,卻好似說什麽都尚需斟酌。其實他有點憂慮,有點生氣,有點迷惑,內心深處又微微泛了點酸上來。

“唔……”小妖怪揣着爪子等了又等,沒等到後文,便以為這句結束該輪到她講了,試探着回道:“老狗比?”她覺着現在有點像在對暗號。

親耳聽到,蘇夢枕又好氣又好笑。

但他端着沉沉的面色,只是道:“楚留香教你的這些話麽?”這似乎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稱呼盜帥這位武林前輩,不過誰也沒注意。

“沒人教我鴨。”月牙眸無辜地瞥過來。

蘇夢枕起身,輕輕冷哼了一聲,像是不打算再糾結這個話題,慢慢踱步走過來:“我聽說還摔碎了一只碗,你……可疼麽?”

據說無任何不良反應,但他總是止不住地操心,像個老媽子一樣怕她傻得連什麽是疼也不曉得,更不知道喊出來。

這般想着,随着距離越走越近,語氣也自然而然地溫和下來。待他站定在小妖怪跟前咫尺,寒焰般的黑眸裏就只剩下擔心和疼惜了。

餘碗碗很稀奇地瞪着自己的筷子。

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傳說中的黑濯石。

詞彙貧瘠且胡亂湊詞的九漏魚如是想道。

于頃刻間轉換了面色,她咬着唇,期期艾艾道:“啊,還是被你瞧出來遼。”然後跌坐到銀綠色的厚羊毛地毯上,做作地捂着胸口喊疼。

可真是太疼太疼了,

只是她至少該捂着屁股墩。

偏偏蘇夢枕還真信了。立即單膝跪下來,攬住了她搖搖欲墜的“嬌軀”,啞聲道:“怎會……我知道你有許多碗,只碎了一只,便疼得這樣厲害麽?”

光嚎不哭,他竟也不覺奇怪。

餘碗碗蜷縮在自家筷子的懷抱中,覺得骨頭還是有點兒硌,想着那麽多瓶營養液灌下去居然都不能養胖,不由悲憤地抽噎道:

“其實碎了一只碗也不是很疼……但是天帝對我因愛生恨,因此懲罰我,給我種下斷愛絕情丹,只要我一動真情,就會發作。”

語罷,羞答答地扭過頭去。

只拿泛着紫光的鐳射眼瞄準他。

“那你如今……?”男子低聲喃喃。

蘇樓主面露痛心,他竟說不下去了。

蘇夢枕将餘碗碗一把抱了起來。

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摸摸腦殼,連貫性動作一氣呵成:“不早了,睡罷。”他深切的感動就起來了那麽半瞬,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餘碗碗還自覺演技精湛,猶在哼哼唧唧:“你應該先問我,‘值得嗎?’”小妖怪伸出了自己的左爪,等着他來共譜一曲絕美愛情。

“……”蘇夢枕将那只手塞進了被窩。

想生她的氣,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

餘碗碗在床上滾來滾去地扭動。

比起草履蟲,更像一條活潑的蠶寶寶。

“我不想睡,我又不需要睡覺的。”她在被子裏發脾氣,扭得堅實的床榻發出咚咚咚的沉悶聲響:“該配合我演戲的你演視而不見,哼!”

蘇夢枕默不作聲地注視她半響,待她把整個身體都縮到被窩裏,連眼睛也瞧不見了,才溫聲道:“整夜都在等你,難道我不要睡了麽?”

哇哦,一日之內刷新了兩次記錄。

金風細雨樓的主人看似溫文孱弱,骨子裏卻有着驕矜狂傲的性子,這種軟兮兮幾乎可以稱作“狗情侶騷話”的東西,簡直難以想象。

可怎麽說呢,霸道妖帝偏吃這一套。

“那你問一問我嘛~”小妖怪在被子裏悶悶地跟他打商量,小小聲地嘀咕:“你問我值得嗎,我說值得,我會很高興很高興地嗷,就放你去睡覺遼!”

“……不要。”

頓了頓,面頰微紅的蘇樓主仍是拒絕。

但是他不說,餘碗碗就不讓他走。

還從沒那麽磨人過,十分不講道理。

蘇夢枕無法,退了半步哄道:“待你醒了,我再過來。”他甚至搬出了楚留香,想來大舅子知曉他二人深更半夜孤筷寡碗共處一室,定會惱怒。

餘碗碗不說話,爪子卻慢吞吞松開了。

蘇夢枕笑了笑,替她掖好被角。

盡管他此時靈臺也有些迷瞪,竟沒意識到自己在夏季給小妖怪蓋了層冬天的厚棉被。他起身,在暗黑中摸索着退出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

邁出門檻的那刻,冷不丁身後又傳來呼喚。

蘇夢枕微微側首,看見抱着被子的小妖怪探出了腦袋,可憐兮兮地咬着被角,有點兒心虛又有點兒理不直氣也壯地強調:

“唔……我已經醒了嗷!”

泛着紫光的月牙眸忽閃忽閃。

他稍有些怔愣,便聽小妖怪又重複了一遍,這回他聽得清清楚楚,簡直再明白也沒有了。

薄唇微動,心尖處軟得一塌糊塗。

——自然是值得的啊,他想。

即便蘇夢枕這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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