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日, 寧有鯉天剛亮就來到靈雲池第一池,卻沒想有人比她到的更早。
還是眼熟的人。
高出平地一塊的池臺上,一個瘦削挺拔的身影筆直站立, 手裏似乎還拿着什麽東西。
她放輕了腳步上前, 聽見少年平淡的、附帶些許起伏的語調:
“……清勻宗門規第三十二條, 凡入宗者, 需思進取,求遠道,不問果……”
大早上的……在這背門規?
寧有鯉把懷裏抱着的漁網往旁邊一扔,走到少年身邊,而少年背得入神,遲了一拍才發現她。
“寧師姐。”對方連忙轉過身來。
“你怎麽在這裏?”寧有鯉瞥了他手中的書一眼, 很是疑惑昨日剛被領走的男主怎麽又回來了。
“靈雲田的師兄們近日無法顧及我, 我能否在這裏再待幾日?”少年的語氣極有禮貌,讓人生不起惡感,“我可以幫師姐做很多事, 粗活累活盡管交給我。”
寧有鯉立即了然,管靈田的那幫人大大咧咧,這是忙得把剛上山的弟子趕到她這來了,半點沒思考新弟子說這話是怎樣的尴尬。
這事兒辦得也是粗糙, 要是換個心思過于敏感的……大概就要走上黑化滅門的劇情了。
她點了點頭,順便贊賞了一下少年的求知欲, “沒想到你才上山不久, 就有如此誠摯的向道之心,知道抓緊時間背門規的新弟子已經很少了。”
秦楚眉眼低垂, “我想好好修煉, 成為一名合格的修真者。背門規……是想先從書裏學些東西。”
他不好說出口——在上山之後, 他曾向大師兄裴覺詢問過外門弟子能否有所成就,其中又有哪些人修煉有成。對方回答他:外門弟子鮮有高修為者,但也不是沒有修煉極快的,譬如寧有鯉:短短三年修為已經達到煉氣後期,讓人不知她是如何在每日打理天池的繁忙中抽出空閑,又用這寥寥無幾的空閑練就了這驚人修煉速度。
他想變強,并且向眼前這人學習如何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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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有鯉不知少年心中所想,只覺得秦楚說出這種話真是符合他男主的身份,才兩天就知道追求正道了,年輕有為,天賦異禀!
她連連點頭,一通鼓勵:“好,有志氣。不出一年,你一定能有所成就。”
秦楚卻不是想聽這些,他糾結地皺了下眉頭,最終還是把想請寧有鯉指點一二的想法咽了回去。
他才來了兩天,論資歷,論相熟,都還不适合開這個口。
秦楚決定先觀察一下寧有鯉是如何修煉的,自己再學習一番。
這個時辰,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驅散了最開始的灰蒙蒙的霧氣,将天池水面映襯得極亮。
寧有鯉今天準備清理過濾竹管管道——這些早在三年前就打造好的絲墨竹竹管還非常結實,看起來能再用幾十甚至上百年,但因周圍樹木頗多,濾水時總會吸進各種雜物,所以每月都要徹底清理一次。
男主這是趕上了。
寧有鯉指着竹管露出的部分,還有那明顯被堵得半死的出水口道:“今天的任務是清理這個。”
她開始思考應該派給秦楚什麽任務。
但幾乎不用她去想,這排組合式的管道成功吸引了秦楚的注意力,秦楚靠近了仔細觀察,“這是什麽?”
“竹管,”寧有鯉道,“主要是用來濾水。”
配合逆流的瀑布,增氧不要太方便,也正是因為這樣,在裝上竹管後的日積月累下,天池的水質從“中高”很快提升到了“高”,裏面魚群的活躍度也更加理想。
寧有鯉大致介紹了一下過濾管,尤其是那非常結實的原料,以及關節靈活可替換的特性。
秦楚平靜的面容下露出幾分慨然,“清勻宗不愧為第一大宗,這樣厲害的辦法也能想得出。”
寧有鯉附和:“對。不愧是清勻宗。”
要低調。
但在清理竹管之前,她要先去飼喂大魚。
早晨剛來到天池時,她遠遠便發覺了大魚的躁動——尤其是在她與秦楚開始交談後。
那抹鮮豔的紅色在水中往返游動,躁動不已……最終停在離他們最近的位置,尾巴拍水嘩嘩作響,好似下一秒就要沖出隔離網。
有這麽讨厭原書男主嗎?寧有鯉不由得失笑,她并不記得書中描寫過男主有什麽招小動物厭煩的體質。
想罷,她對秦楚道:“你在這裏等一下,喂完魚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
說完,就去了種着金拂珠的藥田,伸手薅了幾大把種子,兜在小褂的下擺上,朝圈着大魚的隔離網走去。
“小紅!”到了地方,她首先喚了聲大魚的名字。
沒過一會兒,那抹紅色便從最邊緣游動過來,圓潤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寧有鯉挑了一顆珠圓玉潤的金拂珠,往水裏投去,“來,小紅,吃早飯了。”
池中,蘇予川聽着這不順心的名字,心頭越發像被郁結堵住,加上內傷不愈,徑直吐出一口老血。
在寧有鯉眼中,大魚的嘴巴只是開合了幾下,就吐出一縷猩紅的血來。
她目瞪口呆。
但很快,池中的血絲散去,大魚晃晃悠悠地游上前,将飄在水上的金拂珠吞吃掉了,好像剛才吐血的一幕只是錯覺。
寧有鯉心中驚疑,又往水裏試探着投了幾顆金拂珠。
大魚這次也溫順配合地将它們吞掉,長而薄的紗鳍在水中輕晃,仿佛在詢問她還有沒有。
寧有鯉卻有些不太敢喂了。
實際上,在吐了那口淤血後,蘇予川反而自覺身體輕快了不少,精神也稍稍恢複了些。
但……天道反噬造成的重傷,魔氣無論如何都起不了作用,也無法自我修補。他這兩日沒有覺察到任何恢複的跡象,內心愈發不安。
歸根結底,那罪魁禍首便是……
蘇予川目光沉沉地看着遠處岸邊的少年身影,眼底浮現着一抹幾不可察的晦色。
他無法自己動手,那麽,借刀殺人呢?
蘇予川視線轉移,落到眼前豔若桃李的少女身上。
方法輕而易舉……只要他用魔氣侵染眼前的少女,操縱她的神思,令她為他所用,岸上的那個恐怕來不及反應就能斃命。
思緒轉瞬即逝,蘇予川下一刻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且不說重傷的他難以與清勻宗的幾名強者抗衡……單憑少女那纖弱的身形,連劍都拿不起來吧。
蘇予川暫時想不到與這些“正派修道者”翻臉的必要理由,更不願在當下這種情況以身犯險,繼續在水裏吹了個泡泡,卻忘了将殺意收起。
幾乎是同時,寧有鯉盡數抖落了衣擺上的種子,起身警惕環顧四周。
她感覺到了一股非常、非常不友好的冷意。
但這一刻,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寧有鯉納悶又警惕地觀察了半晌,最終将這像是被野獸盯上一般的感覺歸結于附近的異獸園。大概又有高階異獸發脾氣,或是不小心跑出來了。
蘇予川将寧有鯉的反應看在眼裏,詫異于她有如此敏銳知覺的同時,又忍不住猜測起她的修為。
區區一個清勻宗外門弟子……當真能有這樣的感知?
就在他想再觀察一會兒寧有鯉時,少女拍了拍裙子上沾的灰塵,回到了秦楚身邊。
“寧師姐。”秦楚颔首。
寧有鯉露出一個親和的微笑,“今日要把所有竹管清理一遍,你初來乍到還不知怎樣做,從旁看着便好。”
她的确不想,也不會仗着前輩的身份指使原書男主,更何況平日清理也都是她一人做的,這次帶着男主,也只當帶了個互相監督安全的搭檔好了。
寧有鯉決定自上而下幹起。
她指着只在水面露出一點影子的絲墨竹道:“這竹子除了出水口,大部分都浸在水裏,實際上足有一人多粗。每隔一尺就有一道濾孔,孔裏經常堵塞樹葉水草,我今日要做的,就是把這裏面的雜物都清理出來。”
秦楚定睛,長長一排竹管中,每一尺就有一朵水花往上翻湧,顯然就是濾孔了。
他又向四周看了看,并沒有看見船一類的東西,與印象裏漁戶家的魚塘不同,于是不解地問:“竹管離岸這麽遠,該如何清理?”
“這個簡單。”寧有鯉順手撿起支在岸邊的竹竿,拿着它來到最靠近竹管的一邊。
她将竹竿插入緊貼竹管的水中,一只腳也落到管上。
竹管被踩得向下沉了幾分,懸浮在水裏晃晃蕩蕩,每一下都寫滿了容易失足的危險,看得秦楚下意識屏息凝神。
但下一秒,令人驚愕的事情發生了——只見竹竿周圍的水開始凝結,變成了雪白的冰晶,之後又順着竹管往後延伸,直至将整條管道凍結起來,形成一條長長的冰道。
接着,寧有鯉另一只腳也落在了竹管上,竹竿點到的地方也即刻成冰,如履平地。
“就像這樣,和在岸上沒分別。”寧有鯉回頭對秦楚說,又順手将竹竿一抛。竹竿落到岸上後,她又從錦囊裏掏出一個布兜和一把長杆銀鈎,對着過濾孔開始摳摳抓抓。
秦楚看得怔然,眼底滿是冰雪反射的亮光。
寧有鯉動作極快地通了幾個濾孔,突然聽見背後的秦楚發聲問:“寧師姐是冰靈根?”
“對。”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直起腰望向少年,“我記得你是火靈根?”
秦楚點頭。
寧有鯉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渴求模樣,看出了他的意圖,便也樂意送個順水人情,道:“擁有火靈根的人很多,功法的數量也最多,你只要去藏書閣翻翻,裏面講解有關火靈根的書籍數不勝數。”
秦楚默默記下,寧有鯉随後又道:“不過,你先把錦囊裏的基礎功法背了,打好基礎才是最重要的。”
“基礎功法……是《五行訣》?”秦楚頓了一下,“我昨夜已經把它全背下來了,只是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寧有鯉:……
《五行訣》,每個弟子錦囊裏都會有的基礎功法,專門講解五行陰陽、引氣入體等基礎操作的書,全文共三千多字,晦澀難懂,艱深拗口,連她自己也是耗費了幾天才囫囵背過的。
居然能在一夜之間……不愧是男主!
寧有鯉定了定神,“有不明白的地方很正常,新弟子都要在平日的修煉中逐漸理解……說說看,你哪裏不明白?”
她依稀記得,男主最開始修行好像并不順利。
“引氣入體。”秦楚擡手落到自己丹田的位置,視線微微收斂,“我感受不到‘氣行帶脈’。”
聞言,寧有鯉沉默地思索了一下,雖說剛入門的、從未接觸過修煉的弟子大部分連丹田的位置都找不準,但也有進度相當驚人、一日千裏的類型。
尤其是男主,對于書中主角來說,三天內不能飛升才不正常吧。
現在,男主直接說出“氣行帶脈”這種官方的描述,還知道應該是什麽感受……天賦可想而知,應該只是碰到了他當前無法解決的問題。
于是她斟酌道:“新弟子摸不到門道是正常的,耐心琢磨幾天,或許就明白了。”
秦楚點了點頭,并未對她的話有所懷疑。
不過,寧有鯉還是讓秦楚坐下,給他仔細探了個脈相。
慢慢地,她的眉頭不由自主地蹙起,面色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在少年的丹田處,本應像常人一樣凝聚成球形的“氣”散作淩亂的絲線狀,在體內毫無規律地游動着。
連“聚氣”都做不到,更不要提什麽“凝氣”“沉氣”了。
怪不得了。
作者有話說:
寧有鯉:我記得你是火靈根?
秦楚:是
寧有鯉:好,可以烤魚了(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