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要了解了袁朗參軍到進軍校這兩年的經歷,就沒有人再會把當時的他跟“獻身國防,報效祖國”這八個字聯系在一起。而事實上袁朗也從不認為成為一名職業軍人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他年紀輕輕時就參軍入伍,糊裏糊塗地被鐵路帶進了A大隊,然後再莫明其妙地拿着一個上軍校的名額依仗着自身那點兒聰明才智考了間還挺讓人眼熱的學校讀了四年本科。這些本來是很多人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卻索求無門的機遇,卻跟年少時的袁朗自己的理想相差甚遠。他從小的志願五花八門多如牛毛,就是沒有當兵這一項,他想去南極抓企鵝;還想做一個天文學家,他要驗證世紀末慧星撞地球是一個謠言;他要去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上大學,他要周游世界……那時候袁朗夢想中的人生充滿了無盡的色彩。他甚至覺得追随父母兄長的腳步當一名醫生也是可以列入考慮範圍之內的,他想象着打開人的顱骨探索人腦的奧秘應該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由此可見,我們的袁朗同志從小就是一個不安分的、腦子裏無時無刻不在醞釀着新奇想法的人。

可誰料到一向成績不錯的他竟然高考失利,袁朗當時的沮喪失望之情是多麽地不難預見。

“高四班”裏那種不成功便成仁般的備考氛圍讓他越發地郁悶,父母不厭其煩的叮咛教誨更是讓原本就已經心浮氣躁的袁朗産生了一種逆反的心理。終于,當征兵的标語開始刷滿袁朗家鄉的大街小巷的時候,他找到了一個暫時逃離眼前困境的去處。他要去當兵。上世紀90年代中早期城市青年參軍的數量遠遠低于現在,更談不上會出現需要政府專門出臺文件控制非農業戶口兵源比例這種現象,一個擁有高中學歷的城市兵就更少見了。所以盡管袁朗的父母不同意,征兵辦的人還是三番五次地上門對他的父母進行動員勸解,再加上袁朗自己的堅持,袁朗最終得以從備戰來年高考的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中逃出升天。而袁家也成為了整個醫院家屬院第一個釘上“光榮之家”牌匾的人家,後來搬新家的時候袁朗的媽媽還特意把那張退了色的鐵皮匾額撬下來收藏至今。

其實在部隊當兵的這兩年沒有讓袁朗培養起了熱愛軍營的情結,也沒有鞏固他獻身國防的信念,尤其是受了傷之後他是動過心思要回家的。但偏偏在這節骨眼上鐵路又把他領進了一條他從未走過的道路上,不論是在病房裏的那次談話,還是上軍校這兩個誘餌一個比一個美味。在這裏我們不需要懷疑袁朗的判斷能力和那些他過往的美妙理想,一切不過是因為他低估了環境對個人的影響。正如同我們每一個人都不能夠獨自活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一樣,袁朗是軍營裏的一分子,這裏的生活模式,和戰友之間生死相交的情誼,還有那紅旗和綠軍裝,是鮮血和青春獨有的顏色。袁朗也送別過退伍的老兵,那種眼淚汪汪肝腸寸斷的場面總能給他“不會再有”的感覺,那些細微的元素不會大張旗鼓地讓他認識到他已經被滲透,卻會在他做一些關鍵決定的時候悄悄影響他的選擇。

當然還有鐵路的那句話,“你是當兵的料,別浪費了。”試想有哪個剛滿20歲的小兵得到一個軍銜高出自己好多個軍階的上級這般肯定和賞識還能保持鎮定的?因此袁朗選擇了深信不疑。

上了軍校,袁朗才有了一個回過頭去全面了解自己部隊的契機,他開始明白他所在的這支名叫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武裝力量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她的過去充滿傳奇,她的現在變革正在醞釀,她的将來蘊含無限的可能。正處在認為沒有什麽事情辦不到的20歲時候的袁朗自然而然地認為在不久的将來他也會成為實現某些可能的人。懷揣着嶄新理想的袁朗,正是鐵路希望看到的袁朗。而10年之後,鐵路基本上對他已經沒有什麽不滿意的了。

而10年之後30歲的袁朗已經是袁朗中校了,職務是10年前鐵路也當過的中隊長。他的外號很多,不過都不太中聽,而且都有時效性,簡單的說就是很短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10年的時間讓A大隊征兵的難度越來越大,部隊越來越職業化專業化甚至全能化,需要的人才也就花樣繁多了起來。為了挑選到合适的人才,袁朗他們必須用盡手段去檢驗每一個有意願加入A大隊的人,不論兵種職務背景一律一視同仁。選訓過程嚴苛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身為教官被學員取外號也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了。

這一年當A大隊又開始征兵的時候,我們那位冒失鬼——命運,等了10年又等到了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它把開頭我們就匆匆耳聞過的一個人——拓永剛,從人海裏挑了出來特別隆重地推到了袁朗面前。為什麽說是特別隆重呢?那是因為他來基地的時候是鐵路親自接來的,自從當了大隊長,鐵路極少親自去各個部隊要人,一般都是派袁朗他們幾個中隊長出去。不過袁朗很快就明白了鐵路為什麽要親自出馬,因為那個中尉穿的是空軍制服。當時袁朗在等去702的直升機,中間有點兒時間所以他在選訓人員住的小樓上跟部下們閑聊,順便再刺激刺激先住進來的南瓜們。老A把參加選訓的人員戲稱為南瓜,起因是在某次訓練的時候隊裏的一個教官罵一個受訓隊員“笨得像個南瓜”,老A們覺得南瓜這個稱呼還是頗為可愛的,于是就心照不宣地把之後的受訓人員統稱為南瓜了。

齊桓在樓下,所以見到鐵路的時候他馬上就跑了出去,向鐵路敬了禮。袁朗趴在欄杆那兒不動,嘻皮笑臉地望着樓下。鐵路交待了齊桓幾句話,把手邊的空軍南瓜轉交給他。齊桓一把拽過空軍南瓜的行李袋,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那只南瓜在袁朗意料之中地愣在了原地,袁朗和手下那幫人都看好戲似的望着他,身後已經響起了齊桓上樓來的腳步聲了。鐵路指了指樓梯口,那只藍色南瓜向鐵路了禮,進樓裏來了。齊桓站在樓梯那裏等南瓜,袁朗在接到鐵路飄上來的一記寓意不明的白眼之後帶着不知悔改的笑轉過身去,靠在欄杆上站沒站相。藍色南瓜上樓來了,袁朗打量了他一眼,心裏說: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嘛,鐵頭你看上他什麽了?

藍南瓜上樓來了,看見一群陌生人都看猴兒似地看着他,他停住了腳步,謹慎地回望着衆老A。袁朗心裏又說:這孩子非洲來的吧?這麽想着的時候他毫不掩飾地讓自己笑了起來。藍色南瓜看了他一眼,眼神往下劃在袁朗肩膀上停了停,然後他翻翻眼皮反倒自己先上樓去了。

齊桓惡聲惡氣地說了一句,“臭南瓜。”

袁朗為他的敬業露出一個贊賞的笑,只是在一衆部下的眼裏他這個笑根本是在幸災樂禍。齊桓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他在上樓去之前還回過頭來對着大家做了個抓狂的表情。袁朗哈哈大笑。

袁朗去702是為了接兩個南瓜,兩個士官,A大隊早在3年前就已經不再招收士官了,部隊職業化轉型的第一步就是人員結構職業化。士官在當時顯然并不能算職業軍人。這次征兵任何一個細節鐵路都仿佛盡在掌握,除了702團。702團的團長跟鐵路是老交情,兩人曾經是一個連隊裏的戰友。鐵路原本看上的是他團裏那幾個從軍校畢業的人——說起來人家王團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其實真的一點都不願意被鐵路發現,更不願意被他惦記上。可鐵路想要的人就一定會千萬百計地弄到手。所以在很多部隊長眼裏鐵路與強盜無異——別人搶財物,他搶人。702的選拔結果很出乎鐵路的意料,也很出乎袁朗自己的意料,這其中發生了太多讓他印象深刻的事情,鋼七連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集體。對了,還有那個高連長,挺有意思的。選拔賽的第一名前天已經自行來到A大隊報到了,剩下的那兩個士官袁朗必須得親自去一趟,辦理一些交接手續之類的。

A大隊本次受訓的南瓜統統收集完畢,接下來就是為期3個月的魔鬼集訓了。袁朗希望這一批人裏能盡可能多地留下幾個,雖然他心裏其實也明白一批人裏能留下來1/4都算是不錯了。他想他這3個月也會像平時一樣被一群不明真相的群衆天天放在嘴裏罵,天天挨白眼……啊,不過像這種事情他真的是已經習慣了。

這撥人裏,按說亮點還是很多的。年紀都很年輕,最大的也不過25歲零9個月,除了袁朗從702摘來的那兩只南瓜之外全都是帶銜的,有一個甚至還跟袁朗平級,是個技術軍官。學歷水平很高,還是除了袁朗自己摘來的那兩只南瓜之外都具備了大專以上的學歷。所以袁朗很理解為什麽鐵路從一開始就保持沉默,他就是想看看袁朗還能搞出什麽花樣來。隊裏風傳鐵路這一次去挖空軍的牆角挖得很是辛苦,袁朗沒有能跟鐵路當面确認,不過從他會親自接那只藍色南瓜來A大隊就能看出一點端倪了。那只南瓜的履歷看上去很光鮮,(應該說本次選訓隊裏的兩個藍南瓜的履歷都很光鮮,但是一個看起來就很像那麽回事,可另一個嘛,無論如何都讓人感覺有點特別)空降兵中尉,5年制本科學歷,後面跟着一連串的各種成績,從老A的角度來看那些不過都是紙上談兵的榮耀,但是這是他實力的證明。除此之外他還曾經出國交流學習過。這就不難解釋以他這點年紀,工作單位卻是在空降兵某教導大隊的原因了——部隊上還沒想好要把他放在哪兒,就暫時留着。可留來留去卻讓鐵路給瞅準了空子,二話不說就開始挖牆角……

袁朗想想就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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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歷上的拓永剛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望着袁朗,因為抿着嘴巴的關系把臉頰上的兩個酒窩給逼得現了形,不笑卻似笑的表情掩不住眼睛裏的傲氣。可不就是傲氣嗎?天之驕子,俯視一切,心裏不爽見到上級都不帶敬禮的。袁朗心想沒關系,在這裏你會學會低頭的。

齊桓很快就驗證了袁朗的想法,因為在隊列裏講話,拓永剛和吳哲在衆目睽睽之下雙雙被體罰。袁朗從籃球館看臺的坐椅上起身時他倆都做完所有的項目了,他慢悠悠地走到前排,手裏轉着帽子看那兩只同色系的南瓜狼狽地拎着外套和軍帽抱着剛發的作訓服走出籃球館。看他們走路的姿勢差不多是把地板當成老A來踩了。袁朗嘆嘆氣,真是幼稚。

齊桓擡頭望着他,“怎麽樣隊長,我這二皮臉當得有進步吧?”

“別說什麽二皮臉,難聽。”

“那叫什麽?”

“演技派。”

很顯然齊桓對袁朗的糾正并不太買帳,他望着門口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冷淡,不是漠不關心的那種,是因為現在袁朗讓他做的事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勉為其難。齊桓是個好同志,中直善良,沒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許是他從小接受的家庭教育過于成功吧,他總是對一些不光明的伎倆持保留态度。這不是缺點,相反這樣的人其實很難得,因為他非常讓人放心,交托他的事情你盡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他适合給別人做後盾,讓別人無所顧忌地去發揮,他是屬于幕後英雄的那類人物。袁朗不難想象此時齊桓對剛才自己對那兩人的懲罰還心有愧疚,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麻木不仁,袁朗快走了幾步趕上将要離開籃球館的齊桓。

“提前讓他們感受一下這裏的氛圍也不錯。”

齊桓一本正經地回答,“根據我的觀察,39的體能可能适應不了訓練的強度。”

袁朗笑笑,“我懷疑他給我惹麻煩的地方絕對不是什麽體能。”

齊桓聽見袁朗這麽說似乎還挺開心的,他挺了挺胸膛,說,“我拭目以待。”

好戲開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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