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鄭東盛漫無目的在外面走著。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
曲元代表的不僅僅是他的愛人,同時還代表著他對愛情的信仰。他一直都想用曲元來向宋中培證明他是錯的。
可是到底證明什麽,他卻又覺得很模糊,并沒有清楚具體想證明的內容。
只是他很清楚他恨宋中培。
曾經有多愛過,現在就有多恨。
宋中培這個人毀了他對於愛情最美好的設想。所以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折磨那個人,看到那個人痛苦,他才會覺得心裏好受一點。
這也是當年他讓宋中培處理曲元豔照的原因。
這種私密的事,只要腦子正常一點的人,以他和宋中培曾經的關系,他都不應該驚動宋中培。可是他就是要那個人來幫他處理這件事,為得不過就是想讓那個人知道,曲元就算有這些相片,他依然愛他,依然覺得曲元比他還要好上百倍。
只是在今天,當他因為曲元的背叛而感到痛苦的時候,他忽然間在想,這麽多年他折磨宋中培有什麽意義。
盡管他從來不認同宋中培的做事方式,也不感激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可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宋中培一直在愛著他,對他忠心耿耿,無論是情人還是下屬,他都是非常合格的。
他一直這樣傷害這麽一個人,到底是圖的什麽呢?
宋中培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向鄭東盛隐瞞曲元出軌的事,不過他準備去狠狠警告一下曲元,讓他以後都不敢再做出這種傷害鄭東盛的事。
他不知道這種做法到底對不對,是不是真的對鄭東盛好,可是他知道,不想看到鄭東盛痛苦難過。所以哪怕只是一個虛假的幸福,他都要盡量給鄭東盛維持著。
想通這一點,讓宋中培稍稍感到安心一點,正準備關掉燈睡覺時,忽然聽到房門被輕輕打開的聲音。
他吓了一跳,全身立即處於戒備狀态,卻在看到來人時,立即放松下來。
“盛哥?”他驚訝看著對方,同時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你衣服濕了,我去……”
傍晚時就開始下雨,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有雪。而鄭東盛也不知怎麽回事,竟然全身都淋的濕透了。這樣的天氣,是要生病的。
“不要動。”鄭東盛立即開口阻攔住他,并快步的走到他的床前。
他看起來不太有精神,剛剛說話時聲音也有點啞,這讓宋中培有點不安,想伸手摸一下他,手伸到半路又縮了回去。
“有事嗎?”他仰著頭看著站在床邊的這個人,“這麽晚還過來。要不你還是先把衣服換了吧。”他說著又準備下床,卻被鄭東盛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睡衣單薄,涼意立即透了進來,讓宋中培不由的輕輕的哆嗦了一下。還不知道鄭東盛該凍成什麽樣子,這下宋中培也急了,顧不得鄭東盛的阻攔,立即從床上跳下來。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走上一步,身體就被對方緊緊的抱住。
“小培。”鄭東盛的臉像一塊冰一樣,貼在宋中培的臉上,讓他覺得寒意直往骨縫裏鑽。
“盛哥。”他著急的想推開對方,為他拿身幹淨的衣服,“你這樣不行,得馬上……”
他後面的話被封在鄭東盛的吻裏。
宋中培大驚,無乎是出於本能一般用力推了對方一把。
“盛哥!”
鄭東盛的眼中出現受傷的神情,低低的叫了一聲“小培。”
宋中培忽然間覺得有點無力,鄭東盛現在這個樣子,可能是他和曲元又吵架了。他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有可能想到宋中培這個人。
“你們吵架了?”
鄭東盛搖了搖頭,“我今晚能留在這裏嗎?”
即使宋中培平時再沈得住氣,聽到這句話時還是驚的不行,而鄭東盛的臉上卻露出一種類似於懇求的神情,這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那你先去洗澡吧。你這樣會感冒的。”
鄭東盛默默的盯著他看,直到宋中培都有點不自在時,他又默默的轉身去了浴室。
他的睡衣剛剛被弄濕了,宋中培趁鄭東盛在浴室時,趕緊的換了身睡衣,然後就有點不知所措的坐在床邊。
他看得出鄭東盛肯定是遇到什麽事了,而能夠讓他這麽失魂落魄的,應該也只有曲元了。難道說是那件事被他知道了?
宋中培驚的猛的坐直了身體。
如果真是這樣,他怎麽辦?
在宋中培還沒有想出點頭緒的時候,鄭東盛就走了出來。他應該只是簡單的沖了下,換了身衣服而已。
宋中培看到他出來,慌得立即站了起來,手足無措的,“我去整理客房。”
鄭東盛已經走到他身邊,伸手将他攬到懷裏,低聲道,“我可以和你睡嗎?”
宋中培忽然心跳的厲害。他覺得應該拒絕,因為對方明顯只是在利用他,可是如果真是因為那件事的話,在這個人這麽痛苦的時候,他根本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更何況,他一直愛著這個人,這種事也是他一直盼望著的。
宋中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他感覺到鄭東盛抱著他的手緊了緊,又聽到對方輕輕的叫了聲他的名字。他應聲擡頭,嘴就被對方輕輕的吻住了。
他覺得腦中一片茫然,并在這種混沌中被鄭東盛壓倒在床上。對方的手仍然很涼,在解他睡衣扣子時不小心碰到他身上,讓他打了個寒顫,并因此而立即清醒過來。
“盛哥。”宋中培掙開鄭東盛的吻,同時伸手按住那只脫他睡衣的手。
鄭東盛默默的看著他,他眼裏的痛苦讓宋中培覺得心裏發酸,按著對方手的那只手慢慢的失去了力氣。在和對方默默的對視了幾秒後,宋中培慢慢的将頭偏向一邊,然後閉上了眼睛。
吻立即落了下來,那只手沒有再繼續解睡衣的紐扣,而是直接鑽進睡衣裏,撫摸上他的胸膛。那只手上的涼意讓宋中培起了一身的雞皮,全身的汗毛都好像豎了起來。這樣的感覺他覺得有點熟悉,并立即想到一張年輕的笑臉。
宋中培猛的睜開眼睛。
“盛哥。”他再次按住那只手。鄭東盛眼中仍然是那種痛苦的目光,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心軟。
他依然愛著這個人,并沒有真的愛上房如陵,也沒有答應過那個年輕人什麽。只是對他來說,願意和那個人上床,就已經是另一種形式的承諾。在他沒有再次明确的拒絕對方之前,他覺得自己應該對那個人保持忠誠。
雖然這種忠誠看起來很可笑。
他的堅持讓鄭東盛眼裏的痛苦又深了一層,他低低的問了句,“你不愛我了嗎?”
宋中培忽然間覺得很悲哀,這個人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他對他的愛。
“盛哥。”他覺得喉嚨裏幹的厲害,每個字都說的那麽吃力,“我知道你不愛我,也不認同我的做事方式,甚至我為你做的那些事,你都看不上,可是你就算看在我一直對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他覺得有什麽哽在喉嚨裏,讓他不得不停下來,最後那句“能不能不要這麽利用我”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鄭東盛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低下頭想要吻他。
“盛哥!”宋中培提高音量叫了一聲,聲音裏已經有了三分憤怒。
鄭東盛和他對視了幾秒後,慢慢的松開他,然後就怔怔的坐在床邊。宋中培忙跟著坐起來,一邊扣睡衣的紐扣一邊說我還是去收拾一下客房吧。
他剛站起來,手就被鄭東盛抓住了。
“我什麽都不做……可以睡你身邊嗎?”見宋中培猶豫,他又輕輕的加了一句,“真的什麽都不做,你相信我。”
很多年前,他許過很多的承諾,結果卻沒有一樣是可以兌現的。宋中培其實不知道還可以相信他什麽,就連他最讓自己欣賞的人品,也因為對曲元撒的那個謊,而讓他産生了輕微的質疑。可是多年的習慣讓他最終還是在這個問題上選擇了妥協。他默默的回到床上,并給鄭東盛騰出一點位子。
關掉燈後的房間裏特別安靜,宋中培背對著鄭東盛,默默的睡在那裏。
時隔十多年,他們再躺到同一張床上,他以為他會激動,會覺得開心,可是沒有。他只有一種濃重的類似於百年心事,終歸平淡的蒼涼感。
他想到那些惡夢連連,難以入眠的時光,身邊這個人并沒有給過他一句安慰,反而只會一再的傷害他。
那年他幫這個人擋了一刀,也并未換來他一點點感激。當他在醫生裏受著煎熬時,這個人不過只留下兩個“嗯”和一句“好好休養”就再沒有出現過。
至於那些年的情事,那對他來說其實是一種很痛苦的經歷。鄭東盛從來不會管他的感受,只會單方面的發洩,然後洗澡穿衣服走人,很多時候從頭至尾,他們可以沒有一句話的交流,當然,鄭東盛也從來沒有想過善後這種事,哪怕他被折騰的根本爬不起來。
而他也慢慢的變得毫無反應,像具木頭一樣由著那個人擺布。但每次他走後,那種寂寞空虛的感覺,即使過了那麽多年,他只要想到,就會覺得害怕。
冷漠其實也是一種傷人利器,而且不見傷口和鮮血。
然後他遇到了曲元,對那個人百般寵愛,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好像故意做給自己看一般。而他們之間,真的連陌生人都不如了。
陌生人至少不會有那麽大的攻擊性,不會一再的讓他受傷。
即使現在,這個人這樣安靜的躺在他身邊,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可是他其實依然很害怕,怕不知什麽時候,這個人就會忽然跳起來,又說出一些傷害自己的話。
鄭東盛總有辦法在他覺得麻木的時候,再次狠狠的打擊到他。
他并不是真的無堅不摧,只是除了強迫自己變得麻木來抵禦這種傷害,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而傷害一旦産生,總會在某個地方體現。就像人身上的傷口,即使有一天傷好了,還會留下一個醜陋的疤。而再濃烈的感情,其實也難以避免被時間沖淡,更何況是這麽多年的傷害過後,他表面上完好無損,內裏其實早已是千瘡百孔。
他在此刻,才忽然間悲哀的發現,這麽多年,他一直愛著的,等待的那個人,其實只是二十四歲那一年的鄭東盛,而和現在睡在他身邊的這個人無關。
那個溫柔的,體貼的,會抱著他說情話,會在床上照顧他感受,會替他著想的鄭東盛,其實一直只是活在他心中,而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上了。
他在這一刻才發現,無論怎麽努力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其實并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你發現你想得到的東西其實根本不存在,你所有的努力都變成無用功,你所有的付出都變得毫無價值。
他一半的人生,變得毫無意義。
宋中培早早的就起了床,身邊睡著那個人讓人難以成眠。他不知道鄭東盛有沒有睡著,不過看對方精神萎靡的樣子,可能也睡得不好。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因為曲元的傷害。
鄭東盛起床後就婉拒了他一起吃早餐的邀請,提出了告辭。宋中培也無意強留,就提出送他回去。
“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了。”鄭東盛平靜的說。
外面已經在下雪,并不大,但從這裏到鄭家,足以讓他的衣服濕透。宋中培又堅持了一次,見鄭東盛依然拒絕,就拿了把傘遞給他。
他将鄭東盛送到門口,在他離開的瞬間,又叫住了他。
“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你又那麽愛曲元。不管你們為了什麽争吵,如果你覺得可以,就給他一次機會……就當給自己一次機會。”
鄭東盛的臉上露出一種驚訝的神色,然後慢慢的露出一種自嘲的笑容,輕輕的向他道了句“謝謝”,這才頭也不回的離開。
宋中培目送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才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準備轉身回去。
即使是這個鄭東盛,他其實也并不希望看到他這麽痛苦。
他剛轉過身,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句“宋中培”。
宋中培應聲回頭,就看到不遠處房如陵正冷眼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