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人出了個門饒了個圈,進了一家脂粉地,陸展亭原本就是這裏的常客,葉慧明又是新貴,這些粉頭素來有眼色,一看他們倆進來,立馬把他們圍了個水洩不透。陸展亭有心要走,但幾次都被葉慧明死死拖住。
他無奈地被一些人拖到一個大包廂中,葉慧明早喝得神智不清,一進包廂便與幾個女子倒在榻上,衣服一脫,胡天黑地起來。
陸展亭卻暗暗叫苦,眼見幾個相好滿面哀怨,粉臉貼上來,玉手摸下去,陸展亭突然大叫了一聲站起來,将那名女子甩脫。
葉慧明聽了,半轉頭笑道:「你怎麽搞的,還站着?枉負風流才子名啊,不會不行了吧!」
陸展亭一時間面紅耳赤,含糊說了一句我還有事,逃也似的出了包廂,後面的女子連忙嬌聲追了下去,葉慧明也是兄弟兄弟,跟你開玩笑呢,慌忙披上衣衫追着陸展亭的背影喊道。
陸展亭奔出大門一陣,剛舒了口氣,突然聽人喊了一句,道:「陸公公,沒想到您居然在此。」
陸展亭張口結舌地,看着滿面堆笑跟自己打招呼的這位瘦個商人,不正是那位獻了鳥兒嘴的錢商人又是誰。
後面追上來的葉慧明則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陸展亭,錢商人卻不知其中關聯,仍舊不停地巴結着。
陸展亭突然一把推開那商人,一口氣奔回了自己的小屋,拉過被子蓋住頭,像個孩子似地哭了個夠。
他從小聰明伶俐,長大了更是才動天下,是多少大家閨秀。紅樓花魁朝思夢想的對象,現在卻成了空有其表的男人。
他越想越恨,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洩憤,手抓着棉被狠狠地撕扯着,偏偏那棉被還結實得緊,扯了許久也扯不破。他氣急,腳一踹想将棉被蹬下地去,誰知一腳下去卻是狠狠地踹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哎喲!」亦仁輕呼了一聲痛,但臉上卻仍是滿面微笑。
陸展亭乍一見有人,想要掩飾臉上的淚水,剛轉過頭去擦淚,卻被亦仁抓住,道「哭就哭了,有什麽遮掩,男兒情到傷處也是可以流淚的。」
陸展亭一想,他反正也見着了,自己就不用矯情了。
亦仁坐在他的床頭,看了他半響,才溫和地道:「展亭是不是想做回以前那個展亭?」
「什麽?」陸展亭嘶啞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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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醉握花樓,風流快活的陸展亭?」
陸展亭悶不吭聲,亦仁輕笑了一聲,道:「明白了,我來幫你!」他說完就出去了,留下一頭霧水的陸展亭。
餘下幾日,陸展亭躲在房中,哪裏也不去,誰也不見,葉慧明來了也是碰幾鼻子灰。
陸展亭一人看書看無聊了,将書蓋在臉上,縮在椅中。他聽見一陣腳步聲,不由得不耐煩地道:「滾,我不是說了叫你們不要進院子。」
他話音一聽,就聽到一女子幽怨地道:「難道我也不行嗎?」
她的話一出口,陸展亭将臉上的書一把揭開,吃驚地道:「子青?」
那個圓臉,嘴唇略微豐厚,一說話便眉開眼笑的不是蘇子青又是誰。
陸展亭連忙跳下椅子,手忙腳亂地道:「子青,你坐,你坐!」
蘇子青撲哧一笑道:「你這個皮猴子,怎麽回金陵這麽多天,也不曉得回家看看。」
陸展亭尴尬地笑了笑,道:「我還當你們不願見到我。」
蘇子青嘆氣了一聲,将手中的楠木食盒放在桌上,掀開盒子,裏面露出了一碗桂花粥,道:「聽王妃娘娘說,你最近在鬧別扭,不大肯吃東西。我做了你最愛喝的桂花粥,你給我一個面子,喝了它吧。」
陸展亭就算在任何人面前可以說不,也是見不得蘇子青嘆氣的,連忙拿起端起碗将那碗粥喝了個幹淨。他拿起空碗,沖蘇子青笑道:「子青,完工。」
蘇子青幽幽地嘆了口氣,彎下腰,伸出拇指輕輕抹去陸展亭嘴角的粥痕,就像他小時候她常做的那樣。
陸展亭像是呆住了,蘇子青附在他的耳邊,道:「展亭,像你小時候那樣,這一次也讓我來幫你好嗎?」
陸展亭顫抖不已,他有一點不敢面對蘇子青,手足無措地坐在床邊。
蘇子青輕嘆了一口氣,從懷裏摸出一塊手帕,笑道:「子青老了,不想你這般看着,我把你的眼紮起來,你還當我不過才過雙十年華,而你也才不過十一、二歲,好嗎?」
她說着似乎也用不着陸展亭點頭,就用那塊絲帕将陸展亭的眼紮上。
陸展亭感覺到她解開他的腰帶,在褪他褲子,他下意識拉了一下,但蘇子青扳開了他的手指。她将他半抱在懷裏,用手輕輕套弄着他的分身,嘴輕輕蹭着陸展亭的耳腮,輕笑道:「展亭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呢。」
陸展亭只覺得那種久違的酥麻感覺又回來了,那種急切想要得到釋放的欲望在逐漸擡頭。
他輕輕喘着氣,跟随着那種韻律慢慢體驗着一種爆發前的忍耐,随着那只溫熱的手逐漸加快節奏,他的忍耐一步步瀕臨崩潰的邊緣,就在那種高潮一觸即發的時候,突然一種強烈的刺痛從下身傳來,陸展亭慘叫了一聲。
蘇子青慌忙問道:「怎麽了,展亭?」
陸展亭滿頭的大汗,他扯去眼上的絲巾,抓着它用力擠出笑容,道:「謝謝你子青,真的謝謝你子青,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蘇子青沉默了一會兒,似乎無聲地嘆息了聲,道:「你休息一會兒,我以後再來看你!」
她退出了院子,院門外有一個婢女面無表情地正在等她。
蘇子青跟着那名婢女走了一段路,進了一道院門,見一個女子正在一個人下棋,那婢女小聲道:「她來了!」
那女子也不吭聲,隔了一陣子,才道:「辦好了!」
蘇子青謙卑地道:「回娘娘的話,辦好了。」
「他沒起任何懷疑嗎?」
「回娘娘,展亭這個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他心眼實得很,絕對不會想到我用針紮他。」
葉慧儀聽了,半轉過臉,冷笑道:「有的時候,我真奇怪,你到底有什麽能讓陸展亭喜歡你。」
蘇子青頗有些尴尬,隔了半晌才道:「娘娘,我們都是小人物,知道命比人強,明知道命該如此,與其處處處跟命過不去,不如含糊一點,圖個彼此自在。」
葉慧儀沉默了一陣,才将手邊的盒子丢給蘇子青,道:「賞你的。」
蘇子葉打開一看,見是一對東珠耳環,黃金托,單只耳環上便有一對東珠,連忙磕頭謝恩。
葉慧儀又冷冷地問道:「那碗粥他喝了嗎?」
「喝了,喝了!」蘇子青連忙道。
蘇子青走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太醫模樣走了起來,葉慧儀手捏白子似乎不知道該放于何處,語氣有一些不耐地道:「你配的那些藥确定陸展亭不會察覺?」
「決計不會!」那男人興奮地道:「這副藥是用于心悸病人,沒想到會有如此功效,我将它沉演了十日,又用碳罐子色去味,再混于味濃的桂花粥中,陸展亭絕對嘗不出來。」
葉慧儀聽了放下棋子眼望遠處,目光似乎透過了這些重重牆,深深地卻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娘娘!」那男人忍不住地這:「如果娘娘還需要,我還可以配出更能讓他聽話的藥出來。」
葉慧儀嘴唇一陣顫抖,似乎忍了又忍,終于道:「快給我滾出去。」
陸展亭直覺得口幹舌燥,蘇子青似乎挑起了所有他積壓許多的欲火,他無處釋放,只憋得面紅耳赤。他隐隐約約似乎見有人在床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此人,兩人滾于榻中。
他似乎隐約聽人說:「對不起,展亭,愛你的法子,我只會這一種。」
陸展亭迷迷糊糊能看見是亦仁的面孔,亦仁也是當今後皇朝中有名的美男子,如今臉頰通紅,原本白皙的臉面染了紅暈,補得他那雙烏黑的眸子更加地幽黑。
他掀開陸展亭虛掩着的衣衫,低頭親吻,沿着腹間一路往下。
陸展亭的腦子裏亂哄哄地,什麽也想不起來,只想要急切地滿足那種身體的欲望,他的雙腿纏繞着亦仁的軀體,磨蹭着他的衣衫。
看着亦仁埋伏在他的腿間,他隐約有種駭然,即使過去曾與自己一宿纏綿的青樓女子也會矜持于花魁的身段,豈肯有嘴伺弄他,但那份訝異很快就淹沒感官的酥麻當中。
當亦仁用嘴替他釋放的時候,他覺得整個人從高端飄到了低處,四肢軟麻,心中的渴求欲望卻更加強烈。
亦仁将他整個人半抱了起來,翻過去讓他趴着,陸展亭感到他在潤滑自己的股間,過度強烈的痛感使他的身體忍不住收縮。
亦仁在背後抱着他,小聲安慰着他,他的手握着陸展亭的分身,引領着他很快又一次登上高潮。那種強烈的快感,使得陸展亭根本無暇去顧及亦仁身後的動作。
他的頭頂着床褥,迷糊地看着床側面的那面青銅雕花鏡。陸展亭看着自己與亦仁連為一體,亦仁從身後不停撞擊着自己,他的臉上是興奮迷亂的神情。陸展亭甚至都來不及羞恥,亦仁又将他翻了過來,換了一個新的姿勢。
那個晚上,動蕩的床,搖晃的床帷,隔壁是靜靜的書架,窗外也很靜,只有淡淡月光灑過,鋪滿了窗棂,與小徑上的每一顆鵝卵石。
月光似就這樣幽幽地被小徑引領着走向遠處,更遠處,一條接換着一條,因此跨過了王府高高的門檻,穿過小巷,在那桃花渡口,微晃的水面上終于找回了自己。
陸展亭從未嘗試過如此狂歡與狂野的一晚,并且是與一個男人,亦仁似乎讓他明白那種颠峰一般的感覺,男人與男人之間做起來絲毫不會遜色,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乎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時候,亦仁抱着陸展亭一起洗了個澡,回到床上的時候,被褥已經都被換過。陸展亭由始至終都将眼睛閉着,任由亦仁擺布。亦仁手腳輕柔地替他穿好內衣,然後摟着他睡下。
天剛一亮,亦仁便更衣起床,陸展亭聽他在床前一邊更衣,一邊低聲對太監道:「今天不要吵他,讓他多睡會兒,還有他身上的亵衣怎麽這麽硬,重新選緞子做了。」
隔了一會兒,亦仁洗漱完畢,又道:「你讓廚房去炖點湯,他起來了,你就讓他喝了,回頭你進宮跟我說他都吃了些什麽。」
亦仁一走,太監輕手輕腳地過來,像是要替陸展亭掖一下被了,才發現剛被吩咐不可被吵到的陸展亭正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床頂,他結結巴巴地道:「老、老奴……」
他見陸展亭眼神緩緩地、陰陰地瞥了他一眼,吓得慌忙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屋子。
屋子靜了下來,只剩下陸展亭一個人,陸展亭的耳邊仿佛又聽到了不久前兩人纏綿時候的喘氣聲,尤其是自己的呻吟聲似仍不絕于耳。
陸展亭不由得又呻吟了一聲,拉過被子将自己的頭包裹了起來。他曾經體會到的男人性事,是亦裕高高在上的侵犯,自己則是被迫屈辱地,甚至是痛苦地承受。
亦仁那些繁多的花樣卻像在跟他證明,床第之間歡娛第一,根本沒有等級之分,似乎也與男女無關。
陸展亭一個人傻乎乎的胡思亂想到,是不是亦裕的做法太次級了,所以才讓自己過去覺得痛不欲生?他随即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罵道:「陸展亭,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
他的動靜太大,扯動了下身,盡管亦仁做得很小心,很周到,下面仍舊是隐隐約約作痛。
這更加觸發了他的怒氣,他捂着屁股挪下床,一掃地下自己的衣服。當他抱着衣服要走出屋去的時候,卻被老太監攔住了。
「陸、陸大人,你要做什麽,奴才替你做就是了。」
陸展亭一回轉頭,恨恨地說:「那正好,快替我放一把火,把這屋子給燒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個人在大街上磨蹭了一會兒,終于去敲了葉慧明的大門。
葉慧明睡眼惺忪,見陸展亭的臉色怒不是怒,恨不是恨,既像不平又像悻悻然的一副尴尬模樣,道:「兄弟,遭竊了?」
「我從今天起就住你家了!」陸展亭咬牙切齒地道。
葉慧明愣了一會兒,才哦了一聲,他叫人給陸展亭收拾一間客房,剛想探聽點什麽,陸展亭已經打着呵欠,将他推出一門。他有心再接再厲,但是家丁已經趕過來,說議事時辰到了。
亦仁還沒正式登基,所以上朝一律被稱為議事,除了名頭不一樣以外,其它一切照舊。
葉慧明一路上騎着馬心裏納着悶,可沒等他惦記多久,一到候朝堂,他就發現氣氛不對。
候朝堂裏沒有一貫看到的那些閉目養神的大老們,這些人突然變得個個精神抖擻,朝堂唯一的兩把椅子上破例坐滿了,過去只有亦仁坐了其中一把,但是今天另一把上卻還坐着一個人。
一位滿頭銀發,烏眉紅顏,身着黃色蟒袍的老者,他手裏握着兩個鐵沙膽正轉得歡。一邊的亦仁仍舊是滿面堆笑地喝茶,慢條斯理的用茶蓋撇着茶沫子。
「八宗親王!」葉慧明心裏一驚。
這位老王爺是過逝聖武帝碩果僅剩的弟兄,再加上他們弟兄關系好,手中曾握軍中重權,可謂是朝中赫赫的鐵帽子王。
亦裕繼任之後,他由于與皇太後關系不睦,一氣之下甩了職務,去南邊養老休息去了,如今複出朝堂,卻又不知為哪邊。
葉慧明正忖度着這位老王爺所站哪邊,八宗親王已經開口了,他沙啞的聲音道:「弑父篡位是何等大罪,我絕不信我亦氏皇族有此等不仁不孝之輩。」
他說完了,鼻間重重哼了一聲道:「更何況,德仁帝既然還未有确鑿證據證實犯有此等滔天大罪,龍牙灣找到的屍體殘破不已,皇太後又認這是皇上的屍首,那也不要急于判斷他已不在人間。」
「再等等看吧,孰是孰非,總要給人一個分辨的餘地,更何況他還是一朝之君,是我等的主子!」
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觑,一時間鴉雀無聲。
隔了好一陣子,亦仁才笑道:「八皇叔,這紛紛擾擾也過去一個月之久,若是亦裕還活着,他早就該現身了,為何到現在還音訊皆無?國不可一日無君,若皇太後一天不認屍首,難道我們便要等他一日嗎?」
「亦仁,你既然稱我一聲皇叔,那麽我想我還作得了這個主!更何況,即使德仁帝果然駕崩,誰将是改朝換代的新君,還得宗親商議了算。」
八宗親王說到這兒,嘴邊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又重重地道:「我已與皇太後商議過了,為确保皇太後等人的安全,從今天起由我的人接替慈寧宮的防衛。」
亦仁淡淡一笑,道:「皇叔是長輩,自然是皇叔說了算。」
八宗親王才得意地握着鐵沙膽揚長而去。
這一堂議事會下來,一時間氣氛又變得詭異起來,朝中各人有了各人的打算。
大理寺卿李侗一下堂便喚人來重審張太監,管事不懂,問:「不是都結了案嗎?」李侗嘆道:「這江山多風雲,案子還是多審審才妥當啊!」
管理道:「可福祿王已經手握軍權,這江山就算有變天,也是一個毛毛雨,隔天就放晴了!」
李侗嘿嘿冷笑了兩聲,才道:「他即便派了一些人去握軍權,可是你要知道這軍隊裏頭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八王爺提拔出來的人,八王爺若是振臂一呼,誰贏誰輸那還真是兩可之間的事啊。」
他說着似乎覺得說多了,連忙喝斥着管事去做事。
這不過幾天工夫,朝堂上的格局竟然又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是大理寺卿提出案情仍有可疑之處,此案還不能定局,再來就是下野的将軍們頻繁地與八王爺接觸,似大有一舉奪回軍權之勢。
再接着,是皇太後提出了要開一個二品官員在列的宗親會議。
宗親會議照例在供奉亦氏列祖宗神廟中舉行,一、二品大員分列兩旁,亦氏大一輩宗親們坐下牌位之下,小一輩則坐于大員們之前。
整個祠廟由八根紅木柱子撐起,高有十數丈,哪一個人開口說話,都似有回音缭繞,餘音不絕。
亦仁踏進去,掃視了一下,發現沒有自己的坐位,他也坦然一笑,立于堂前。
皇太後赫拉氏端坐在正中間,她的容貌五官極其分明,曾是一種堅硬的美貌,但現在有些許紋路鑲嵌于其中,卻給人一種嚴苛的印象。
她死死地瞪着亦仁,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不會撲上去。
八宗親王咳嗽了兩聲,才道:「福祿王,今天的宗親會便是要解決聖武帝與德仁帝兩帝的變故。」
他看着亦仁微笑的面孔道:「不過我們首先要讓你解釋一下……你為何在聖武帝駕崩那天,阻止太醫院陸傅峰父子前去診龍脈?」
他一句話問出口,猶如一粒水珠子濺入了油鍋,下面一陣竊竊私語,八宗親王則是死死盯着亦仁,好像要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亦仁回轉頭指着門角侍香的太監,淡淡地道:「去給我拿把椅子過來!」
那太監一驚見一向和顏悅色的福祿王正冷冷地看着他,也顧不得,慌忙跑出去找了張檀香椅過來。
亦仁雙手一撩衣擺坐了下來,才笑道:「皇叔怎麽不請陸傅峰父子上來,有一些話當面說才能說得清。」
八宗親王冷笑一聲,下巴一擡,隔了不多久,陸傅峰父子一前一後踏了進來。
陸傅峰站立于亦仁一旁,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亦仁,只磕頭道:「臣陸傅峰見過皇太後,八王爺。」
亦仁笑道:「我們叫你來,是跟你核實三個月前父皇駕崩之日,我沒讓你去給父王問診之事。」
陸傅峰幹笑兩聲,他見亦仁完全不慌,心裏很是驚訝,反而有一點手足無措。
亦仁慢條斯理地道:「我那天确實請陸太醫去府上了解了一些事。是這樣子,我負責管轄的區域內有巡管報陸太醫私設醫館,盜賣禦用之物。」
「後來我派人徹查,發現是一個江湖上叫易行之的冒充所致,這位易行之號稱千面郎君,他最擅長的就是易容成他人,據說其相似度,哪怕是相熟之人,乍一眼也分不出真假……」
他說到這裏,突然笑問:「這種從想必皇太後聽過。」
皇太後轉瞬間臉閃過一絲驚慌,但瞬息間便恢複正常,道:「笑話,這種草莽之人,我怎麽會聽過?」
他與皇太後一問一答之間,陸傅峰卻在心裏轉了幾百個念頭,他确定在亦仁的轄區內設立私館,這都是有好些年頭的事,過去從未聽亦仁提過,如今突然提出來,後面跟的則是從未有過的事。
那一天,他們很顯然是被亦仁軟禁了。之後,聽說皇上在那天吃了硫磺暴斃,陸展亭被抓,還暗自慶幸沒有去做那替罪羔羊。
事後亦裕輕描淡寫的處理了這件事,陸傅峰幾代為太醫,深通此事萬萬不可深究,盡管亦仁與亦裕的行為都是撲朔迷離,叫人看不懂。
只是自己未問診被八宗親王給查了出來,為了不背這滔天之罪,才不得不将亦二供出來,事後想想尚自後悔不已。
陸傅峰與亦仁來往較為密切,私交也算好,如今被迫将亦仁拖下水,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如今亦仁來了這麽一番說詞,他也盼着亦仁能說圓它。
亦仁淡淡一笑,道:「那等我抓到此人,一定帶來給皇太後鑒賞一下,可是一個挺有趣的人。若是一不提防,扮了你身邊的人,可零點是要把你吓一跳呢。」
八宗親王忍不住打斷道:「這與你阻止陸太醫去診龍脈有什麽關系?」
「哦。」亦仁一笑,道:「關鍵是那假太醫在我的轄區賣假藥,又醫死了人,我覺得事态嚴重,所以不得不請陸太醫父子過來核實。」
「臨來的時候,我記得陸太醫是将問診的事情交給了王守仁王太醫。皇上的病素來是太醫院群診、群議過後開的方子,所以誰例行問診,并不是一件到頭重要的事。你說對嗎,陸太醫?」
陸傅峰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自己私設的診所裏,的确離奇地死了一個不知來歷的病人,為了不心動官差,他花錢叫人偷偷地把那屍體給扔到一處荒山上。
他萬萬沒想到,亦仁連這件事也知道,私設醫館至多丢官罷職,可是這命案卻是掉腦袋的事。他汗如雨下,連聲應是。
他想到昨日皇太後威脅的話語,不由得心頭一陣絕望,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皇太後,卻發現她臉色發白,眼睛發直,生似魂不守舍。
亦仁攤手笑道:「你看事情就是這麽簡單。」他微笑着接着說道:「聖武帝的事我們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還是解決德仁帝的事吧。」
八宗親王有一點尴尬,他原本以為抓住了亦仁的把柄,可以一擊而中,沒想到卻被亦仁四兩撥千斤給打發了。
他對亦仁這個人沒有太大的意見,但是亦仁的出身在他的眼裏,卻是皇室的一種不雅,他是萬萬不能接受一個宮女所出,懷胎六月被宮中嬷嬷發現,才自述是皇上的種。
亦仁一直以來就暗地裏被懷疑是否确實是皇室血統。他怎麽能夠讓一個血統還受到置疑的亦仁登上皇位呢?
「裕他還活着!」
皇太後大聲道,她喘着氣指着亦仁道:「我絕不會讓你得逞的,得逞的!」她說着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八宗親王不由得皺了一下眉,不了解皇太後何以突然失态,見她渾身上下抖得厲害,以為她是因為亦裕又觸動傷痛,于是連忙喚過莊之蝶,道:「将皇太後先扶回去。」
莊之蝶見皇太後顫抖不已,連忙同內侍扶起她,走出宗祠廟走去。
她們走過亦仁的時候,莊之蝶見亦仁臉上溫和的笑容不變,可皇太後突然死命抓緊她的手,令她心裏陡然騰升了一種恐懼。
莊之蝶一路馬不停蹄地将皇太後送回了慈寧宮,見她手仍然顫抖不已,就俯下身抓住她的手,道:「母後,你還用擔心,裕他一定會沒事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皇太後突然淚流滿面,道:「蝶兒,我上了他的當,我上了他的當。我該如何是好,我會害苦裕兒的。」
莊之蝶一臉納悶地道:「母後,你怎麽上當了?」
皇太後突然不吭聲了,她的眼死死盯着門檻。
莊之蝶見了,沉聲對侍立的宮女道:「你們統統都給我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她見宮女都退避之後,才柔聲道:「母後,告訴我,你怎麽上當了?」
皇太後這回收回眼神,改為死死地盯着莊之蝶的臉,很久才吐出一句,道:「聖武帝是我殺的!」
莊之蝶只覺得腳一軟,她強自鎮定,道:「母後,你是不是犯糊塗了?你怎麽可能會去殺聖武帝呢?」
皇太後那線條分明的五官似乎一下子塌陷了,她有點癡呆地說:「在這個宮裏誰殺誰只有沒必要,沒有沒可能。」
她一瞬間,似乎又聽到那個在湖裏沉浮,她的呼救聲與自己和笑聲,她對皇上說:「這個女子真是個角,很會變着法子吸引皇上的注意呢!我們看看她能撐多久。」
轉眼間那女子沉浮的身影換成了一個身穿孝服的少年,他的眼睛有一些浮腫,可是臉上卻是微笑,人都說亦仁性子溫良,但那一贏得他的微笑、他的眼神,皇太後每一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心驚。
「他在複仇。」皇太後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莊之蝶問:「誰在複仇?」
皇太後沉默了許久,才道:「皇上重病的那會兒,我得到很多風聲,說是皇上想要另外冊封太子。有人說皇上對當年亦仁母親之死心存愧疚,因此想要将皇位傳給他。」
「這純屬流言,母後你怎可信?」莊之蝶急道。
「他年紀大了,又在重病,每夜受病痛折磨,回首前塵,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那個時候亦仁與皇上确實接觸得非常頻繁,皇上召見他的次數比所有的皇子加起來都多。我想要不信,可是我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母後,弑君豈不是冒的險更大?」
「我原本也就是一個念頭,直到那一天,皇上精神好些了,叫了戲班子在禦花園裏頭唱戲,裏頭有一出戲叫李代桃僵。」
「說的是一對孿生兄弟,弟弟吃醉了酒,錯手殺了自家的嫂子,被哥哥撞見要報官,他一急之下又将哥哥殺了。」
「他走投無路之時,突然靈機一動,自己扮起了哥哥,原本一個輕佻之人變得端莊起來,居然也無人能識,他還頂替哥哥考了功名。」她輕聲細語地述說,莊之蝶卻不知怎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待續)
《月迷津渡》(出書版)作者:徹夜流香[下部+番外]
出版社 鮮歡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書 名 月迷津渡 下
作 者 徹夜流香
繪 者 何何舞
系 列 綠葉森林系列239
I S B N # 9789861960913
出版日期 2007/8/10
文案:
皇太後突然心神喪失,替皇太後施針的陸展亭,又再一次成為疑犯,亦仁趁機卸了八宗親王的兵權,雖不得不将陸展亭押牢後審,卻也極力維護他。
為了保住亦裕懷有身孕的皇後莊氏,陸展亭親身護送她回西北,失蹤的亦裕卻在此時再度出現。
整出事件由點連成線。不論是聖武帝的猝死、蛛兒的上吊、盤龍谷一戰、皇太後的病症乃至兩人間的情事,均是亦仁的欲望與野心,陸展亭不過是兄弟倆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然而驕傲的鷹,會因被困籠中而失去其本質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