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公開的戀愛都別有用心
在他開口之前,沈鳴玉拿出手機說:“我可以錄音嗎?”
吉野清和頓了頓,點了點頭。
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裏飄蕩——“很多年前,我跟蘇格拉瓦·頌恩是在一個藝術慈善酒會上認識的,那時候我26歲,才剛剛舉辦第一次跟其他藝術家一起的群展,沒什麽名氣,被畫廊的策展人帶到酒會上去認識各種人,看到頌恩的時候,策展人悄悄跟我說,那是位很有名的收藏家,也是酒會的贊助商,有好幾位藝術家的作品,都是因為得到了他的賞識而身價暴漲,沒有藏家捧的藝術家是不值錢的,你要去認識他。
于是我們認識了,那天晚上頌恩表現出對我的作品很感興趣的樣子,說以後有展覽的話,他會來捧場。
當時我覺得這不過是場面話,但是又覺得他的人不壞,人很帥氣,又禮貌有涵養,當然,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不是對我的作品感興趣,是對我的人感興趣,從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開始了。”
“酒會過後就失去了聯系,我更加篤定他那時說的話不過是客氣,然而,一年後我舉辦第一次個展,規模很小,那次展覽的所有作品,在第一天就被同一個人一買而空,經紀人興奮得發狂,跑來跟我說,全都是被頌恩買下的,當時我情緒很複雜,是高興的,同時也非常非常驚訝,還夾雜了一些錯愕和不安,總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些不正常,我想當面感謝他,卻被他拒絕了,只帶話讓我專心創作,從展覽開始到結束,他都沒有露過面。
那時候我覺得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他只是真的欣賞我的作品而已。”
“從那以後,我的作品開始變得搶手,拍賣行、畫廊、各種展覽邀約都找上門,各種媒體的評論文章也都帶上了我的名字,我第一次嘗到成名的滋味,這個時候我更想感謝頌恩,始終記得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我所獲得的一切,然而他始終都不肯見我,甚至我要聯系他,都只能通過他的助理,這樣又過了半年,我心裏對他的感激和虧欠都在成倍累積。”
“我清楚地記得第二年秋天的拍賣會,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上東京佳士得秋拍,因為很激動也很關注,我就到了現場,喬裝打扮後坐在臺下的角落,想看看我的作品能不能拍出一個好價錢,畢竟,拍賣的價格是對一個藝術家最大的肯定。
就在那天,我第二次見到了頌恩,他手裏舉着牌,競拍下了我的作品,付出了600萬美元,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拍到了這麽高的價格,也是那次東京秋拍排名第五的高價,競拍結束時全場鼓掌,我坐在角落裏看着他,心跳得很快。
就在那一刻,我感覺到我已經愛上他了。”
講到此時,淩泠和沈鳴玉心內都很震驚,吉野清和口中的講述,跟此前淩泠網上查到的八卦文章,和泰國偵探社給沈鳴玉的資料都不一樣,竟然,是吉野清和先愛上了頌恩?
那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吉野清和敏感地察覺到二人的神情,稍作停頓,很淡地笑了笑:“是不是很意外?”
淩泠跟沈鳴玉互相看了一眼,坦誠地點了點頭,吉野清和給兩人重新續了茶,繼續講道:“對,我愛上了他,毫無戀愛經驗的我,愛上了一個高明的獵手,非常的順理成章,不足為奇。”
“你的意思是,頌恩此前對你表露出的拒絕見面,都是故意的?”淩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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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清和還未開口,沈鳴玉壓低了嗓子說道:“對,欲擒故縱,操縱人心,他故意利用那段時間裏吉野先生積累的對他的感激,和不見面帶來的愧疚,待他再出現時,繼續表現得無欲無求,吉野先生一下就被征服了。”
說完這話,沈鳴玉粗重地呼吸了幾下,将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憤懑壓都壓不住。
“他也這樣對你嗎?”吉野清和問淩泠。
淩泠搖了搖頭:“倒沒有,對我他不必這麽大費周章,他很直接,說讓我留在他身邊,做你的替身。”
沈鳴玉憤怒地又喝了一盞茶,吉野清和面上有些錯愕:“這樣啊……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
他頓了頓,繼續講述:“後來,我跟他談了一段時間的戀愛,或者,那只是我自以為的戀愛,但那個時候他對我非常非常好,我以為戀愛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把你捧在手心,所有的一切都以你為先,當然,那時的我對他也是如此。”
“後來我的名氣更大了,他本身就是商界的名人,我們約定好,為了不讓外界幹擾我們的感情,戀愛的事情就不對外公布,連我們最親近的家人和朋友也不必知道,他跟我說,戀愛就是兩個人的事情,我們之間如何,我們自己知道就行了。
甚至在面對外界的時候,我們還會演戲,他扮演一個癡心妄想的收藏家,對我求而不得,這樣既給了媒體八卦發揮的空間,又掩蓋了真實的狀況。”
“不願公開的戀愛都別有用心,不是不夠愛,就是另有所圖,”吉野清和平靜地說:“但那個時候,我完全認同他的做法和說辭,覺得不公開,才是最純粹的。”
“後來……”吉野清和的眼神中出現了短暫的恍惚,失神片刻後,他又回複平靜,問淩泠和沈鳴玉:“你們對泰國的政局了解嗎?”
淩泠不是很清楚,但沈鳴玉點了點頭:“自從前總理被奪權流亡後,最近這些年的政局都挺混亂,推到幕前的總理都是傀儡,實際是軍政府在掌權。”
吉野清和說:“在這樣的國家,政治立場是非常重要,且無孔不入的,頌恩和蘇家也不例外,頌恩,是軍政府的支持者。”
沈鳴玉挑了挑眉毛,看着吉野清和:“但他們對外一直是民選政府的支持者。”
“對,”吉野清和點頭:“在政治立場上他們家族內部有分歧,頌恩的父親蘇董,是那位民選前總理的支持者,他們從很年輕的時候起就是盟友,而且他在很長時間裏一直不知道自己兒子私底下竟然是支持軍政府的,不過,正是因為他們在政治立場上的分歧,後來反而救了我一命。”
淩泠和沈鳴玉再次震驚到,沒想到事情竟然比他們想象的複雜多了,吉野清和和頌恩之間,似乎不止是簡單的情感糾葛?
那麽,沈鳴玉又想到,頌恩如此渴求淩泠,究竟是要做什麽?
吉野清和說:“在我們剛剛戀愛的時候,泰國那時的總理是被軍政府推出來的傀儡,那時的頌恩還不是集團的掌權者,大權都在他父親手裏,他父親是個非常低調的人,尤其在軍政府掌權時期,對頌恩的行為也有諸多限制,但頌恩表面上順從,私底下卻一直跟軍政府的高層有密切來往。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帶我去見過一些人,各種隐蔽的聚會場所,那些人的名字我都記不住,只知道都有軍銜,有些是軍隊的,有些是在政府部門任職的高層官員,跟他在一起久了,光看那些人穿的制服,也能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等級。
我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麽他說我們的關系不可以對外公布,卻又頻頻帶我去見那些政治圈的人,這些疑惑,在不久之後我就有了答案。”
“有一天,他帶我去了一個私人聚會,對方只有一個人,是一個中年少将,那天頌恩陪他喝了不少酒,回來後跟我說,那個人是他費了很大的力氣,花了很久的時間布局,這次才有機會接近的,那個人很有可能馬上會提拔成上将,會是下一任總理之位的繼任者,他看了我很久,問我說,你是愛我的吧?我說是,他說,你願意為我們的将來做出犧牲嗎?
不知道為什麽,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察到了某種非常危險的信號,他眼睛裏有我從未見過的狂熱,即使在他說最愛我的時候也沒有見過的狂熱,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他緊緊地抱住我,說,就知道你是最乖的,然後說,那位少将很喜歡我,希望我能陪他一段時間,說,少将承諾過,只要我們支持他,待他上位之後,會将許多只有總理才能頒布的特赦商業牌照給到我們,還有更多的,想都想不到的好處。”
“就在這個晚上,跟他戀愛以來,他表現得最溫柔,最真誠,最濃情蜜意的這個晚上,我突然清醒過來,突然明白,自始至終他對我的追求是為了什麽,也許他早就知道那個少将的變态喜好,一直在暗中物色合适的人選,終于找到了我,也許在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會是那個少将的口味。
那些所謂的戀愛,不過是他為了收買我的心,讓我心甘情願為他付出而布下的迷魂湯,在得知少将看上了我的一瞬間,他所有的目的都達到了。”
沈鳴玉聽得整顆心都揪起來,頌恩看上吉野清和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把他送給少将,那淩泠呢?淩泠又是準備送給誰?
草,這個人渣,下十八層地獄夠不過分!
“後來呢?你怎麽樣了?”淩泠問道,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嘶啞了。
吉野清和又沉思了一會,看着窗外,眼前是精心打理的日式庭院,望一眼就自帶歲月靜好的沉郁氣質,越過庭院半人高的山牆,是北歐特有的風和日麗,亨吉利山苔綠色的山脊綿綿起伏,頂端覆蓋着終年不化的雪。
一切都是表象,那些愛也罷,此時的歲月靜好也罷。
他轉頭看着淩泠,說:“我為了他,長期居住在曼谷,而這裏是他的地盤,事到如今我根本無法逃脫,他派了人24小時監守我,直到把我送去少将的府邸。”
“我在那裏度過了生不如死的一個月,終于找到一個機會可以獨自外出,先前我說過,頌恩跟他父親的政見不同,且他在父親面前隐蔽得非常好,但私下裏對我發過不少牢騷,當時的我走投無路,便想到了他的父親,我只能賭一把,男人之間,對別的事都可以妥協,唯獨政見不同,是無法妥協的,我想他的父親不會容忍他走向對立面。
這是一場我根本毫無把握的賭注,但我也只能如此了,我想得很清楚,如果這一次逃脫失敗,我會自殺。
我在路上攔住了他父親的車,跪在大雨裏,請求他幫助我,所幸,我賭對了,他父親聽完我的講述後震怒,當晚就把我送出了國,并把頌恩軟禁在了家,還派了律師,第二天就以我的名義申請了法院對頌恩的禁制令。”
“當然,法律上的條款是無法制止頌恩的,他父親深知這一點,那次對頌恩的軟禁時間長達半年,泰國這個國家政局多變,半年後,軍政府支持的傀儡總理下臺,新上臺的總理是那位民選流亡前總理的親信,也就是頌恩父親這一派的,也許這半年,頌恩的父親為了讓這位新總理上臺也出了不少力,為他自己,也為了讓頌恩斷絕了支持軍政府的念頭。
這半年裏我也做了很多事,改變了容貌,選擇了距離日本和泰國最遙遠的國度居住,身份信息也做了改變,這些都是得到了頌恩父親的協助,最後一次他父親跟我聯系,是告訴我,他跟頌恩達成了協議,頌恩不會再來騷擾我,也希望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雖然他沒有說協議的內容,但是不難猜到,應該就是繼承人的身份,只有頌恩轉變了政治立場,才能獲得繼承權,并且應該寫進了遺囑,永久有效。
一直到現在,我都再也沒有見過他,這就是你們想知道,關于我的故事。”
屋子裏寂寂無聲,聽故事的兩人都默默消化了好一會,而後他們一起說了一聲:“謝謝。”
吉野清和微微颔首,天光暗下來之後,他臉上的紋路變得模糊了些,看起來反而更年輕了,雖不再如以往那般驚豔,卻仍舊是非常獨特的美人,他看着沈鳴玉問道:“你是他的愛人,是嗎?”
沈鳴玉點了點頭,吉野清和露出真誠又微帶苦澀的笑容:“真好啊。”
作者有話說:
關于泰國的政局,一部分是借鑒現實,一部分我是跟現實反着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