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校女教師躺平證

金融法商論壇開始的前一天,關瀾收到會議安排。那時,她剛開完一個庭出來,手機開機,信息和郵件湧入,震個不停。那封信是法學院院長何險峰發給她的,她的講座排在第一天晚上的第三個,之後還有晚餐和酒會。這一次論壇的主題是家族辦公室的新格局和新視野,簡而言之,就是給有錢人搞結婚離婚信托繼承那些事。列表裏面寫着她演講的題目——《企業顧問律師與家族律師的職責劃分》,下面是她的名字,A市政法大學家事法專業關瀾女士。主辦方大概也覺得她“講師”的頭銜不夠看,用了“女士”這個模棱兩可的稱呼。她回電話過去,跟何院長确認時間,說:“講座沒問題,但是後面的酒局我就不去了吧?”何險峰笑着反問:“晚上有事啊?帶孩子,還是外面做案子?”他這麽一說,關瀾倒不好回答了。院裏本來就有些聲音,說她家裏事多,一會兒老人生病,一會兒孩子學校裏找,開會總是請假,還要在外面兼職。法律專業的教研人員做兼職律師一向是允許的,但現實裏幾乎都是教授副教授在做。案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身為小講師的,大都得韬光養晦,低調為上。所幸何險峰是她博導,從來睜一眼閉一眼,沒為難過她,這回也主動替她說出來:“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吧?”關瀾輕聲笑了一下,也不必明說了。電話那邊,何險峰頓了頓,開導她道:“律協裏那些個老律師,有的确實有點……怎麽說呢,過去的舊習慣。但你呢,也別總以為在大學裏工作就是進了象牙塔,場面上的事情該學的還是得學起來。否則這麽多年輕教師,人家憑什麽多看你一眼,多給你一個機會呢?”關瀾還是沒說話,心裏沖了一句,難道不是因為我的能力嗎?何險峰好像能猜到她的想法,聲音溫和,繼續說下去:“你是我帶出來的,你的教育背景和能力我都有數,在院裏是最出色的那一檔。現在這個情況,你不着急,我都替你急。這一次研讨會的主題跟你的研究方向正好契合,你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到時候找個律所合作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不比你在外面一個個接小案子的好?還有,開學又要評職…

金融法商論壇開始的前一天,關瀾收到會議安排。

那時,她剛開完一個庭出來,手機開機,信息和郵件湧入,震個不停。

那封信是法學院院長何險峰發給她的,她的講座排在第一天晚上的第三個,之後還有晚餐和酒會。

這一次論壇的主題是家族辦公室的新格局和新視野,簡而言之,就是給有錢人搞結婚離婚信托繼承那些事。列表裏面寫着她演講的題目——《企業顧問律師與家族律師的職責劃分》,下面是她的名字,A 市政法大學家事法專業關瀾女士。主辦方大概也覺得她“講師”的頭銜不夠看,用了“女士”這個模棱兩可的稱呼。

她回電話過去,跟何院長确認時間,說:“講座沒問題,但是後面的酒局我就不去了吧?”

何險峰笑着反問:“晚上有事啊?帶孩子,還是外面做案子?”

他這麽一說,關瀾倒不好回答了。院裏本來就有些聲音,說她家裏事多,一會兒老人生病,一會兒孩子學校裏找,開會總是請假,還要在外面兼職。

法律專業的教研人員做兼職律師一向是允許的,但現實裏幾乎都是教授副教授在做。案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身為小講師的,大都得韬光養晦,低調為上。

所幸何險峰是她博導,從來睜一眼閉一眼,沒為難過她,這回也主動替她說出來:“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吧?”

關瀾輕聲笑了一下,也不必明說了。

電話那邊,何險峰頓了頓,開導她道:“律協裏那些個老律師,有的确實有點……怎麽說呢,過去的舊習慣。但你呢,也別總以為在大學裏工作就是進了象牙塔,場面上的事情該學的還是得學起來。否則這麽多年輕教師,人家憑什麽多看你一眼,多給你一個機會呢?”

關瀾還是沒說話,心裏沖了一句,難道不是因為我的能力嗎?

何險峰好像能猜到她的想法,聲音溫和,繼續說下去:“你是我帶出來的,你的教育背景和能力我都有數,在院裏是最出色的那一檔。現在這個情況,你不着急,我都替你急。這一次研讨會的主題跟你的研究方向正好契合,你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到時候找個律所合作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不比你在外面一個個接小案子的好?還有,開學又要評職稱了,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在院裏的表現也不是說樣樣無懈可擊,那就必須得有個絕對的長板,讓別人無話可講。”

這“絕對長板”是什麽呢?關瀾想問,但最後只是深呼吸了一次,回答:“好的,何院長,我明白了。”

挂掉電話,再看手機,其餘信息大多是委托人問她案子的事情,她一條條地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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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最後幾條,是她的一個學生發來的。

小朋友名叫張井然,平常跟她關系很好,這時候發微信給她,很是雀躍地說:關老師,告訴你個好消息,去年評職稱不是有人舉報你在外面接案子影響上課嘛,今年你教學打分全院第一,躺平證穩了!

關瀾失笑,副高職稱那個紅本本,俗稱高校女教師躺平證,現在連學生都知道了。

她在微信上回:你哪兒聽說的?

張井然秒答:我今天去院辦看見的呀。

關瀾心裏自嘲,一個大三升大四的學生都比她消息靈通,又回:別替我瞎操心了,你在至呈實習得怎麽樣?

張井然:忙得要死,還得準備法考和 LSAT。

關瀾:決定出國了?是不是跟你經院的男朋友申請一個地方的學校?

張井然發來一個不屑的狗頭表情圖,後面跟着一句:他誰啊?

關瀾莞爾,又一次自嘲地想,現在的孩子果然比過去的自己聰明。

放下手機,她離開法院,開車去母親陳敏勵那裏接女兒黎爾雅。又是傍晚時分,天正漸漸地黑下來,城市華燈初上。她那輛灰綠色的斯柯達彙入車流,如一粒微小的沙礫,穿過半城的燈火。

車拐進母親居住的小區,天已經黑了。她找地方停下,手搭在車門上,卻沒按下去。她在黑暗裏坐了片刻,是因為又想起了張井然最後說的那句話:他誰啊?

那一瞬,關瀾忽然好奇,自己當年要是有這覺悟,此時此刻會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論壇舉辦的地點在南郊大學城旁邊的一個風景區裏。

齊宋把車停在景區外面的停車場,僅一街之隔,便是他曾經熟悉的政法校園。

隔着車窗,他看見姜源也到了,正從一輛本田奧德賽上下來,一邊朝他這裏走,一邊陰陽怪氣地說:“單身到底好啊!不像我,只配開保姆車,大周末的不能接送兒子上興趣班,還得跟老婆請了假才能出來。明明是所裏派下來的任務,搞得好像我一個人偷溜出來玩兒似的。”

齊宋笑笑,下了車,和他一起往景區碼頭走。

姜源還在往下說:“其實我最近也想換車,先看保時捷,然後退而求其次看特斯拉,最後想想房貸,還有家裏孩子的開銷,算了,換條新輪胎,湊合再開一年吧。還是你英明,不像我,錢沒掙足,家裏花錢的人已經滿員負荷。先成家再立業,純屬舊時代的糟粕。”

齊宋還是笑,沒接茬,這樣的話他聽得也是多了。

姜源只比他大一歲,但是結婚早,二十七歲就娶了上中的同學,兩人是初戀。如今已完成二胎任務,小孩一男一女,大的六歲,小的兩歲半,妻子全職在家相夫教子。

可能也是壓力大,姜源早早有了些中年危機的跡象,總是羨慕齊宋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買車可以盡挑自己喜歡的,買房的時候不用考慮幾間卧室,附近有沒有好學校。不像他,剛換的別墅四百平,前後帶花園,五個套房八個衛生間,房貸一個月十二萬八。去年才交了贊助費,把老大弄進包玉剛,今年又在到處找人托關系,想把老二弄進宋慶齡。平常看看牙醫,配配眼鏡,又是十萬塊沒有了。

這些話要是給別人聽見,估計都得罵,不知道他這究竟是吐苦水還是凡爾賽。大概只有齊宋覺得他是真的苦,很難想象怎麽會有人願意過這種日子,每天從早到晚身邊都是聲音,沒有一刻清淨的時候,簡直想拍拍心口,說一聲踩踩,還好自己不曾落入這溫柔的陷阱。

走到碼頭,景區裏那家酒店的管家已經在迎候,招呼他們上了一艘小游艇。坐進艙室稍候片刻,馬達聲響起來,小艇啓動,往濕地深處駛去。

話題從家庭轉到了工作,齊宋才接上幾句,揶揄說:“姜老板發財的時候帶帶我?”

“今年市場這個鬼樣子,還發什麽財?”姜源又開始新一輪的賣慘,“九大投行大都已經發了 Q2 的業績,并購和資本市場部的表現跟 Q1 差不多,比去年同期下降七成還多,IPO 簡直可用崩盤來形容,他們都在靠 S&T 和modity 在二級市場上掙錢,律所吃的是更下游的飯,上半年我組裏的人一個月 billable hour 才十幾個鐘。”

齊宋揭他的短,說:“別哭窮啦,你大客戶年報都出來了,律師費三千多萬。”

“什麽三千多萬,”姜源跟他解釋,倒好像推心置腹地,“合同是一回事,付款又是另一回事,到手哪裏有那麽多?幹活的時候一整個團隊的律師加班加點,到了付錢的時候,動不動就給你搞個分期,還得幫他們走費用。”

“沒關系的,”齊宋捧他,說,“做不了 IPO,還可以做并購,做不了并購,可以做破産。”

“都破完了還能做什麽?”姜源回。

齊宋說:“只是客戶的數量變少了,但財富的總量不變。律師反正按标的收費,不吃虧。”

“齊宋你真是絕,”姜源服了,反過來也嘲他,說,“論發財還得是你們,旱澇保收。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官司不能不打。而且市場越是不好,越要打官司,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齊宋笑起來,說:“怎麽聽着像下雨天打孩子……”

也就是這時候,他望向船艙外,看見甲板上還站着個人,正手扶欄杆,吹着風。太陽已經落下去,只剩天際隐隐的一點光亮,但他還是一下就認出來,是關瀾。

她大概也聽到了剛才的對話,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齊宋對她笑笑,點點頭,她也報以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說她的事情太多,齊宋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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