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傳說中的關老師

第二天,姜源來齊宋的辦公室找他,半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故意的啊?200多萬的案子搞到2000多萬和解。”齊宋也半真半假地回答:“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去了法院才知道你給我挖這麽大個坑,好處你們得,執業風險我們擔。當事人隐瞞關鍵證據也就算了,收購清水錯落的那筆交易,你們代表的是買方吧?把賣方的股權糾紛交給我們做,我想了一晚上這裏面是不是有點問題?你說要不要上報管委會,看看合不合規啊?”“當然是合規的,”姜源被捉到痛腳,但總有辦法圓過去,“內部信息牆好好地在那裏,所以我之前才沒跟你提收購的事情,純粹幫忙牽個線而已。”齊宋笑笑,不再多說什麽,知道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以後并購組再做類似的打算,多少會有些忌憚。他跟姜源其實關系挺好,同一年進的至呈,剛開始都在并購組,還合用過一間辦公室。但現在兩人各自是上面大合夥人的馬前卒,老大不方便說的話,全得由他們說出來。等到下午,王乾進所,齊宋過去敲門。王乾正伏案簽東西,擡眼看見是他,沒說話,只微微側首示意。齊宋走進去,關門,挨桌邊坐下,把案子交代了。王乾聽完,點點頭。齊宋問:“師父的意思我沒領會錯吧?”王乾繼續翻着材料簽字,但笑不語。兩人師徒多年,很多事不用說,彼此都明白。過去訴訟組經常靠着非訴組接商事大案,人家給什麽,他們就做什麽,但這幾年慢慢不一樣了。起初外面人稱“至呈雙傑”,指的是唐嘉恒和朱豐然。後來都說“至呈三傑”,這第三個就是王乾。現在唐嘉恒已經帶着刑辯團隊獨立出去,所裏又變成雙足鼎立的局面。齊宋知道王乾正在管委會裏活動,想要改變各組費用和分紅的比例,也許還有另外的計劃,尚未對他和盤托出,但總有那一天。正事說完,他站起來要走。王乾卻又叫住他,從抽屜裏拿出個信封扔在桌上,說:“這個,你替我去一下。”齊宋抽出來看,裏面是張請柬,由市律協牽頭,每年一度的金融法商論壇。他不大喜歡這種事,一時沒應。王乾知道他正在琢磨找什麽理由推掉,口中啧啧,說…

第二天,姜源來齊宋的辦公室找他,半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故意的啊?200 多萬的案子搞到 2000 多萬和解。”

齊宋也半真半假地回答:“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去了法院才知道你給我挖這麽大個坑,好處你們得,執業風險我們擔。當事人隐瞞關鍵證據也就算了,收購清水錯落的那筆交易,你們代表的是買方吧?把賣方的股權糾紛交給我們做,我想了一晚上這裏面是不是有點問題?你說要不要上報管委會,看看合不合規啊?”

“當然是合規的,”姜源被捉到痛腳,但總有辦法圓過去,“內部信息牆好好地在那裏,所以我之前才沒跟你提收購的事情,純粹幫忙牽個線而已。”

齊宋笑笑,不再多說什麽,知道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以後并購組再做類似的打算,多少會有些忌憚。

他跟姜源其實關系挺好,同一年進的至呈,剛開始都在并購組,還合用過一間辦公室。但現在兩人各自是上面大合夥人的馬前卒,老大不方便說的話,全得由他們說出來。

等到下午,王乾進所,齊宋過去敲門。

王乾正伏案簽東西,擡眼看見是他,沒說話,只微微側首示意。

齊宋走進去,關門,挨桌邊坐下,把案子交代了。

王乾聽完,點點頭。

齊宋問:“師父的意思我沒領會錯吧?”

王乾繼續翻着材料簽字,但笑不語。

兩人師徒多年,很多事不用說,彼此都明白。

過去訴訟組經常靠着非訴組接商事大案,人家給什麽,他們就做什麽,但這幾年慢慢不一樣了。

起初外面人稱“至呈雙傑”,指的是唐嘉恒和朱豐然。後來都說“至呈三傑”,這第三個就是王乾。現在唐嘉恒已經帶着刑辯團隊獨立出去,所裏又變成雙足鼎立的局面。齊宋知道王乾正在管委會裏活動,想要改變各組費用和分紅的比例,也許還有另外的計劃,尚未對他和盤托出,但總有那一天。

正事說完,他站起來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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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乾卻又叫住他,從抽屜裏拿出個信封扔在桌上,說:“這個,你替我去一下。”

齊宋抽出來看,裏面是張請柬,由市律協牽頭,每年一度的金融法商論壇。

他不大喜歡這種事,一時沒應。

王乾知道他正在琢磨找什麽理由推掉,口中啧啧,說:“有的事上頂聰明,有的事非得撥一撥才動一動,所裏的法援任務從來不做,律協的活動也不參加……”

“有時間一定。”齊宋搪塞。

王乾這才停了筆,看他一眼,說:“我曉得你當這些都是表面功夫,但是明年差不多可以升高夥了,別到時候我把你名字推上去,管委會投票通不過。”

齊宋即刻改口:“一定有時間。”

王乾看着他,搖頭笑起來,還是那句話:“齊宋你啊……”

隔了一天,行政部的小姑娘帶着攝影師來給齊宋拍照,說是用來做易拉寶和紀念品,論壇上用的。

辦公室拍完,又去前臺。

齊宋在那裏看見姜源,正站在至呈的 LOGO 下面擺姿勢,雖然看起來有點幸福肥的苗頭,但穿一身英國精紡羊毛料子西裝,駁領做得大一點也頗顯瘦,一整個由內而外的精英形象,圓滑而自洽。

姜源也看見了他,與他相視一笑,心知彼此彼此,都是給推出來代表老大的。

那天中午,他們約了一起吃飯,也叫上了楊嘉栎,算是把前一頁揭過,以後訴訟與非訴繼續合作。

卻是楊嘉栎,又在餐桌上提起“清水錯落”的案子,對齊宋說,自己回去複盤,檢讨了跟客戶溝通的語氣,調查取證的方式,另外還研究了一下對方律師。

他原本覺得大學裏肯定是有高人的,就是不多。有點名氣的教授還能靠給律所寫寫顧問意見賺點錢,小小一個講師,還是家事方向,大概也就能在婦聯值個班,接點哭唧唧慘兮兮的法律援助案件,調解調解家庭糾紛,譴責一下渣男,跑來摻合這種涉外商事案件,純屬送人頭。

這一次調解的交鋒,讓他頗覺不可思議,恰好另一個案子分給他一個實習生,用一個印着“A 市政法大學”字樣的保溫杯喝水,他問人家: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叫關瀾的老師?

小朋友是零零後,回答有啊,然後給他看一個 B 站賬號,“傳說中的關老師”,裏面都是學生剪輯整理的網課視頻。

還傳說中的?楊嘉栎起初只覺好笑,一條條往下看,竟有些上頭,驚訝如今國內大學法學院的講師已經進化到了這種地步,不光講理論上的東西,實務也說得很細,就連他這樣做了三年訴訟律師的人,也做了不少筆記。

齊宋知道這是上次談話的後續,卻沒接茬。楊嘉栎把視頻找出來,倒是姜源探頭過去看了幾眼。齊宋只聽見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清晰,簡潔,沒有口癖,但大概因為平常說話太多,喉間偶爾發出細微的摩擦,微微暗啞。

內容大到案情概要、思維導圖、案例說理過程怎麽寫。

小到辦案的習慣。

比如在手機備忘錄裏寫個物品清單,證據原件,證據複印件,委托手續,答辯意見打印件,質證意見打印件,貼到日歷提醒裏,每次開庭前對着檢查一遍。

還有口頭溝通必須留下文字記錄,不管是面談還是電話,都要寫好記錄發個郵件抄送相關人等,不光保護自己,也是為工作留底。

甚至還有交法院的材料要用回形針,而不是訂書機裝訂。

最後又聽見她自嘲地說:“任何文件和郵件發出去前,一定再通讀一遍捉蟲,像我一樣默讀容易走神的同學可以試試用 ai 朗讀。”

齊宋微笑,坐那裏喝着茶。

飯後,三人回到各自辦公室。

不料姜源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對齊宋說:“我才反應過來是她。”

“什麽?”齊宋問。

“就是清水錯落那個案子裏的原告律師。”

“你認識?”

“算認識吧,她也是上中出來的,比我低一級,剛進北大那會兒我還去接過新。”

“她是北大的?”齊宋有些意外。

姜源的教育背景驕人,平常聊天有幾個高頻詞,“上中”,“北大”,“HLS”。

當年他們同在非訴輪崗的時候,身邊這樣的人多得很。那正是上市圈錢最如火如荼的幾年,律所非訴組擠滿了一幫清北加藤校法學院出來的卷王。上面大合夥人負責交際和攬活,下面負責批量生産,簡直變成了勞動密集型産業的大工廠。

也正是這些人讓他知道以自己的資歷和背景,繼續做非訴恐怕難有出頭之日。論學歷,他無論如何比不過,卷死也只是他們的炮灰而已。所幸後來遇到王乾,趕緊換了賽道。

據齊宋觀察,這些人認識超過十分鐘沒讓你知道他母校哪裏都不正常。

而關瀾不像。

“是啊,”姜源在電話那邊說,“她當年在北大還挺有名,校花級的人物,後來不知怎麽碩博跑政法去了。”

齊宋本不喜歡聽八卦,這時卻也跟了句:“政法好歹也是五院四系之一,擱你這兒怎麽搞得像一手好牌打爛了似的。”

姜源這才想起來齊宋也是政法畢業的,連忙解釋:“我就實話實說哈,我們學校畢業的,要麽出國,要麽本校碩博,像她這樣,肯定得有人問一句為什麽對吧?”

“那是為什麽呢?”齊宋順着他說下去。

姜源便也繼續,說:“在校的時候很風光的,聽說跟着個紅三創業,兩人畢業就結婚了,還生了孩子,但後來發現紅三其實也沒什麽實力,買賣倒了,離婚散夥……現在一看,到底有年紀了,憔悴不少。”語氣裏不是沒有惋惜。

讀法律的校花,創業,閃婚閃育,再到後來大難臨頭各自飛。齊宋聽着,想起律政俏佳人裏 Elle Woods 那樣的喜劇形象,還是覺得關瀾不像。

記憶裏,是她戴着口罩的樣子,沒化妝,真的眉毛,真的眼睛,真實的一個人。以及在走廊上打電話時執筆的手腕。或者後來坐在車裏,她靜靜閉目,慢慢地呼吸,眉頭舒開,睜開眼睛,發動引擎。

當時隔着擋風玻璃,有反光,他看不真切,卻是此時回想,那個形象變得更加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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