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如何看待早戀

那天午後，關瀾和黎晖一起帶着爾雅去見了補習老師。那是個四十幾歲的美國人，過去在A市一所著名的國際學校教過幾年書，後來娶了個中國妻子，兩人出來單幹，在自家住的小區會所裏租了個場地開班授課，從國際學校的筆試、面試到留學輔導，一條龍服務。自從去年國家開始整頓學科培訓，體制外算是擦邊，但周末開課也是暗搓搓地，外面不挂招牌，裏面幾個教室統統滿員。爾雅這次能約上，還是托了他們GenY集團老板袁一飛的關系。據黎晖說，袁總家兩個孩子都是通過這個老師申請上的學校。老師了解了下爾雅的水平，爾雅表現得相當真實，不會的直接I don’t know。倒是黎晖，一貫是場面上的人，與老師相談甚歡，說話也很有效率，商定了補習時間，讨論了接下去的學習計劃，還聊了兩所目标學校的基本情況，怎麽約現場探校，怎麽交申請材料，小作文怎麽寫。關瀾在旁邊聽着，卻有些惶惑。她把這件事放手交給黎晖去做，到底是想看他成功還是失敗，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希望黎晖失敗，從而爾雅可以選擇她。但也希望黎晖成功，因為這也是爾雅的成功。而且，還可以讓爾雅在心目中保有一個高大的父親的形象。甚至可以說，她不讓爾雅跟着黎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她對黎晖沒信心。關瀾一直覺得，她的家，她的父母，對她來說至關重要，是她後來做許多事情的時候勇氣和力量的來源。她希望爾雅也有。結束之後走出教室，關瀾問爾雅感覺如何。爾雅有點懵，含糊其辭地說還行。正說着，便看見走廊上有張熟面孔，跟其他家長一樣坐在另一個教室外面的長沙發上，只是別人低頭刷手機，他開着電腦在辦公。好像察覺到她的目光，那人擡頭，看到她跟黎晖，确定他們不介意被人看見才挂上笑臉，随即合上筆電，起身走過來跟黎晖握手，說：“啊呀，黎總，關老師，我帶兒子來上作文課，這麽巧在這裏遇到你們。”是姜源。

那天午後，關瀾和黎晖一起帶着爾雅去見了補習老師。

那是個四十幾歲的美國人，過去在 A 市一所著名的國際學校教過幾年書，後來娶了個中國妻子，兩人出來單幹，在自家住的小區會所裏租了個場地開班授課，從國際學校的筆試、面試到留學輔導，一條龍服務。自從去年國家開始整頓學科培訓，體制外算是擦邊，但周末開課也是暗搓搓地，外面不挂招牌，裏面幾個教室統統滿員。

爾雅這次能約上，還是托了他們 GenY 集團老板袁一飛的關系。據黎晖說，袁總家兩個孩子都是通過這個老師申請上的學校。

老師了解了下爾雅的水平，爾雅表現得相當真實，不會的直接 I don’t know。倒是黎晖，一貫是場面上的人，與老師相談甚歡，說話也很有效率，商定了補習時間，讨論了接下去的學習計劃，還聊了兩所目标學校的基本情況，怎麽約現場探校，怎麽交申請材料，小作文怎麽寫。

關瀾在旁邊聽着，卻有些惶惑。她把這件事放手交給黎晖去做，到底是想看他成功還是失敗，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她希望黎晖失敗，從而爾雅可以選擇她。但也希望黎晖成功，因為這也是爾雅的成功。而且，還可以讓爾雅在心目中保有一個高大的父親的形象。甚至可以說，她不讓爾雅跟着黎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她對黎晖沒信心。

關瀾一直覺得，她的家，她的父母，對她來說至關重要，是她後來做許多事情的時候勇氣和力量的來源。她希望爾雅也有。

結束之後走出教室，關瀾問爾雅感覺如何。爾雅有點懵，含糊其辭地說還行。

正說着，便看見走廊上有張熟面孔，跟其他家長一樣坐在另一個教室外面的長沙發上，只是別人低頭刷手機，他開着電腦在辦公。

好像察覺到她的目光，那人擡頭，看到她跟黎晖，确定他們不介意被人看見才挂上笑臉，随即合上筆電，起身走過來跟黎晖握手，說：“啊呀，黎總，關老師，我帶兒子來上作文課，這麽巧在這裏遇到你們。”

是姜源。

“帶女兒來的，”黎晖也笑，指指爾雅，又感嘆，“有時候真覺得全世界好像都在為了孩子忙。”

“可不是麽，只要學校一放假，早晚高峰都不堵車了。”姜源附和，大約弄不清他們什麽路數，只是幾句寒暄，多的不說。

一直等到從培訓班出來，黎晖才又對關瀾道：“上次你提的那個項目，我看網上說，姜律師也是負責人之一。”

關瀾倒有點意外他記得，甚至還去網上查過，點點頭，只道：“對，我跟他在那個項目上合作過，我做的外聘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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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上課，又要在外面接案子，辛不辛苦啊？”黎晖道。

關瀾笑笑，說：“掙錢麽，都這樣。”

她可以感覺到黎晖态度的些微轉變，但仍舊不想跟他深談。

黎晖卻好像還有話，看了眼時間，說：“要不一起吃了飯再回吧？”

關瀾說：“我晚上約了人。”

黎晖笑，道：“趙蕊是吧？要不也叫上李元傑，我們四個人好久沒聚了。”

關瀾在心裏罵了聲，沒答，拿出手機正好看見趙蕊發微信給她，解釋：我沒想到李元傑跟黎晖說了，你要不願意就別理他，還是我倆吃飯。

關瀾回：嗯，就我倆。

而後對黎晖說：“趙蕊剛跟我發消息了，她有點事找我聊，不帶老李，我就跟爾雅一起去吧。”

黎晖也只好笑笑，說：“那也行，下次有機會。”

關瀾不置可否，叫上爾雅，開車走了。

她跟趙蕊約在南區一個購物中心見面，地下車庫停了車，走到電梯廳剛好遇上。

趙蕊看見她就說：“咦，氣色不錯啊，是不是昨晚睡得比較好？”

關瀾知她言下之意，再次驚嘆于 HR 的洞察力，只是搪塞：“我們這個年紀不都這樣麽，睡好了跟睡不好，看起來少說差五歲。”

三人站在樓層導覽那裏看飯店招牌，趙蕊問關瀾吃什麽，關瀾說随便，趙蕊也想不出。最後還是爾雅做主，說想吃牛肉火鍋，于是搭電梯上四樓去吃火鍋。

坐下點菜的時候，趙蕊嘲關瀾，話卻是對爾雅說的：“你媽那時候雞翅一吃二十個，現在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

關瀾也道：“你還不一樣？那時候羊肉串一吃五十串，三百塊錢小龍蝦不夠你點饑的，現在這個覺得油膩，那個覺得口味重。”

趙蕊卻無所謂，反問：“看我有什麽變化沒？”

“剪頭發了？”關瀾看不出。

趙蕊頓覺沒勁，自己公布答案，說：“我最近開始健身了，在小區裏一個工作室買的私教課，已經上了一個月。跟李元傑一起去的，他公司裏的人都說他有效果，男人健身就是立竿見影。”

關瀾笑說：“你得了吧，要不是每天吃那麽些零食，肯定也有影子了。”

趙蕊不服，道：“你還別不信，我這次是下了決心的。你下次看見我，我就大變樣了。”

“什麽決心啊？”關瀾随口問。

趙蕊微滞，卻不答，反過來說她：“哎，誰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呢？我看你也不一定有功夫應酬我啊。”

關瀾說：“你以為我是你嗎？平常走過咖啡館、酒吧，看着裏面悠悠閑閑的人就會想，這麽開心，肯定沒小孩。”

趙蕊卻道：“你不知道有閑的煩惱，玩到後來就沒什麽可玩兒的了。說出來你都不信，我上個月連奧特曼主題公園都陪李元傑去過了，裏面遍地的小孩，本來已經夠尴尬的了，他還忍不住糾正人家，說你變身姿勢不對。”

關瀾笑，可以想象那個場景，心說自己這都已經滄海桑田了，趙蕊那一對卻好像這麽多年都沒怎麽變過。全世界都在為了孩子忙，她忽然想起黎晖說的那句話，對，也不對。

爾雅聽她們說話，只覺無聊，從書包裏拿出個手機，在那兒刷着。

“哪來的？”關瀾看見了問，其實不用問也已經猜到了。

“啊？”爾雅一時有些瑟縮，又滿不在乎地說，“爸爸買給我的。”

最新款的蘋果，配了個精靈寶可夢的手機殼。

因為是在外面，旁邊還有趙蕊，關瀾沒說什麽，只是眼見着手機震了一下，上面顯示一條新信息，是她見過的那個名字，creeperking，彈唱周傑倫的體育委員。

吃完飯回家，關瀾在車上對爾雅說：“就算以後真的轉去國際，也不是說就可以不學習了，這段時間的補習十分重要，必須認真對待。”

爾雅嫌煩，說：“關老師，你在學校上課還沒上夠嗎？”

關瀾不說了，也覺得自己煩，以及那種無力感，搞到最後，好像還是得她來唱白臉。

等到了家，她打發爾雅去洗漱，自己開了打印機，連上手機打印。

趁着紙一張張吐出來的功夫，她發消息給黎晖，說：你給爾雅買手機是不是應該先跟我商量一下啊？

黎晖很快回複：爾雅說同學都已經有手機了。

關瀾糾正：并不是都有，而且老師不允許帶去學校的。

黎晖只道：那就在家用一下吧。

絕。關瀾在心裏說，打了幾個字，又覺得多餘，全都删掉了。

正在這時，又收到趙蕊的微信，當頭就是一句：剛才爾雅在，不好說話，現在可以告訴我了，怎麽樣啊？

關瀾問：什麽怎麽樣？

趙蕊一詞一頓：昨晚，睡得，怎麽樣？

關瀾繼續裝蒜，回了三個問號過去。

那邊卻斷她後路，說：你上回談戀愛不也這樣麽？沒男朋友的時候周末約我，有男朋友了周末就沒影了。

緊跟着一句：關瀾，我提醒你，男朋友過眼雲煙，女孩子跟女孩子才能玩一輩子。

關瀾笑，反問：那你家老李呢？

趙蕊答：李元傑不一樣，我倆幼兒園就是同學，從沒性別那時候過來的。對我來說，他既是男孩子也是女孩子。

既是丈夫，也是朋友的意思對吧？關瀾糾正。

趙蕊說：嗯，還是你表達得比較準确。

關瀾裝：別拍馬屁，傷心了，我還以為你就跟我一個人玩一輩子呢，原來還有李元傑啊？

不想趙蕊卻說：你沒看見去年 A 市公布的人均期望壽命嗎？男性 81，女性 86，差整整五年呢！到最後還不是得我倆一起過。

關瀾當即發了句語音過去，叫她：老伴兒。

趙蕊也給她回過來：哎，老伴兒。

關瀾笑起來。

可緊接着就看見那邊發來一句：你跟那奇葩真開始了？

關瀾看着，沒否認。

趙蕊又問：活兒好嗎？

關瀾皺眉，回：要不要這麽直接啊？

趙蕊給她理由：不管最後怎麽樣，活好就不虧啊。

關瀾又笑，笑了會兒才回：挺好的。

趙蕊卻還有話：那你也別太沉迷了。

關瀾簡直就是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聽到爾雅從衛生間出來，才放下手機，從打印機上取出那幾張紙，裝了個文件夾拿過去。

“這是啥？”爾雅問。

關瀾替她擦頭發，答：“你說讓我寫給你看的。”

“卧槽你還真寫！”爾雅脫口而出。

關瀾聽慣了，照例提醒：“別說髒話。”而後給爾雅吹幹頭發，道聲晚安，退出去了。

文章不長，不過一萬多字。說理部分分了三種情況，就跟她最初想和爾雅談的一樣。

情況一，你喜歡對方，對方不喜歡你。

你可以向對方表達你的好感，但也要尊重正常同學交往的邊界。你也可以送給對方禮物，或者替對方做些什麽，但也要量力而行，不管是金錢還是時間。同時，請接受一個現實，你的付出可能改變不了對方的想法。如果最終還是被拒絕，我希望你理智地接受，不要糾纏，也不要言語攻擊或者打擊報複。

情況二，對方喜歡你，但你不喜歡對方。

你可以拒絕，說出自己的感受。但一定不要使用侮辱性的語言，包括給對方貼标簽。我說的拒絕，是有禮貌而堅定地拒絕，同時避免單獨相處和身體接觸，也不要接受對方的禮物。你們還是做同學，不要結仇。

情況三，你喜歡對方，對方也喜歡你。

你可以表達自己的好感，也可以接受對方的表白。但同樣的，你要量力而行，包括金錢，時間，以及未經許可不得觸摸對方身體，對方對你也是同理。

也許你聽過別人說早戀是不對的，但或漫長或短暫，或深刻或淺淡，其實每個人都有過。你不能簡單地将它定義為好或者壞，它究竟對你意味着什麽，取決于你怎麽去看待這件事，以及在這個過程裏，你是不是始終真誠，謹慎，而且明智。如果你可以做到，将來的将來，你們或許成為朋友，或許不記得對方的樣子了，但回想起來都會是一段有意義的經歷。

最後但也是最重要的，如果遇到任何你不能解決或者無法判斷的情況，請立即撥打熱線 186xxxxxxxx，關老師随時準備為你解惑。

……

起初寫完，一直沒拿去給爾雅看，因為覺得還是太過說教了。

直到這一天清晨，她在齊宋家的沙發上補了後面案例分析的部分。其中是她從 12 歲到 18 歲經歷過的幾段小小的感情，有故事，也有她的心得體會。比如六年級一個喜歡上她的男生，比如初中裏每天等她一起上學放學的班長，還有高中一年級，她對一個體育生一見鐘情。恰好對上那三種情況，被追求，兩情相悅，單相思。她當時懵懂，有認為做對了的，也有後來才意識到自己錯了的，全都坦白地寫下來了。

她不确定爾雅看了會作何感想，更不知道這幾張紙比不比得過一部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只記得自己小時候意外看到過母親年輕時寫給父親的信。一向飒爽的陳敏勵在信裏說：我以為自己注定孤獨一生，沒想到遇見你，你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她當時也曾覺得驚駭，甚至臉紅。但那句話她一直都記着，并且讓她醍醐灌頂地懂了，陳敏勵也是個獨立的人，身份并不僅止于妻子，母親，或者單位裏人家稱呼的“陳工”。

洗漱完上了床，才看到手機上趙蕊最後的回複，竟是針對回避型依戀的人格分析。

關瀾笑，她剛教完爾雅，也有人來教她了。

靠在床頭細看，長長的好幾段，裏面還有鏈接，點進去，是依戀理論奠基人 John Bowlby 的論文。

大概怕她懶，趙蕊給她劃重點，說：回避型就是這樣，你踩在他的審美點上，他會表現出異于常人的熱情。但當你持續地出現在他身邊，他又會想跑。這是因為日常的平靜無法讓他産生安全依戀的情感鏈接，他需要通過離開的方式去尋找一些刺激反應，再來确定你是愛他的，對他的感情是穩定的，可以保護他，包容他，接受他。用推開的方式來尋求擁抱，用受挫和痛苦去激活安全依戀，當你喜歡我時，我就不喜歡你了，說的都是這種人。

最後給她總結：所以，跟回避型交往，切忌追太緊，最簡單就是三不原則，不問，不急，不怯。

關瀾看着，愈發笑出來，覺得好賤啊，真有病。

轉而卻拉到信息列表裏齊宋的名字，編輯了一條發過去：下午跟黎晖帶着孩子找補習老師，遇到姜律師了。

齊宋也還沒睡，正坐在桌邊整理下周開庭要用的材料，看到這一條，靜靜笑起來，回：你好像見了全世界，我就一個人。

下午要見黎晖，關瀾是告訴過他的，但她這麽坦率，他還是有些芥蒂。總之怎麽都不好，齊宋覺得自己有病。

關瀾也說：這話聽着有點酸是怎麽回事？

齊宋又回：還有更酸的，你要不要聽？

關瀾：說。

齊宋：睡前別刷手機，放卧室外面充電，你夜裏睡得太輕了。

我吵着你睡覺了？關瀾想問，卻又禁不住想起昨夜，一遍又一遍地，于是埋進枕頭裏，彎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