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街溜子

第二天,關瀾沒遲到。齊宋來的時候,她已經在中心接熱線電話。兩人對視,無言。關瀾繼續回答線路那頭的問題,态度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對面大概是個老人,一大早來問立遺囑的事情,聽力又不太好。她大聲解釋着,一句話車轱辘似地來回說上好幾遍,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齊宋聽着,又想起昨晚那句“跟你沒關系”,更覺不忿。關瀾這人好像對誰都很好,偏偏對他不行。過了一會兒,白老師和張井然也到了,陸續又有人來咨詢,更沒機會說話。一直等到中午,其他在中心值班的人約着一起去食堂吃飯。關瀾和齊宋又像從前一樣,心照不宣地借口有事落在後面。等人都走幹淨了,齊宋正想着要怎麽開口,卻是關瀾先站起來,看看他,進了小面談室。齊宋會意,跟着進去了。關上門,四四方方的小空間只剩他們倆,窗外是個嫩陰天,光線灰霾。

第二天,關瀾沒遲到。齊宋來的時候,她已經在中心接熱線電話。

兩人對視,無言。關瀾繼續回答線路那頭的問題,态度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對面大概是個老人,一大早來問立遺囑的事情,聽力又不太好。她大聲解釋着,一句話車轱辘似地來回說上好幾遍,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齊宋聽着,又想起昨晚那句“跟你沒關系”,更覺不忿。關瀾這人好像對誰都很好,偏偏對他不行。

過了一會兒,白老師和張井然也到了,陸續又有人來咨詢,更沒機會說話。一直等到中午,其他在中心值班的人約着一起去食堂吃飯。關瀾和齊宋又像從前一樣,心照不宣地借口有事落在後面。

等人都走幹淨了,齊宋正想着要怎麽開口,卻是關瀾先站起來,看看他,進了小面談室。齊宋會意,跟着進去了。

關上門,四四方方的小空間只剩他們倆,窗外是個嫩陰天,光線灰霾。

又是關瀾先打破沉默,問:“你昨天幾點到家的?”

“快九點了。”齊宋回答,知道她是主動示好,既往不咎的意思。

關瀾其實也有些自覺,昨晚發了那句“明天見”之後,齊宋就沒再回,每天晚上照例要打的那通電話也沒打。她猜他有點不高興,因為她臨時爽約,又或者是因為那句話。那時候心情不好,也懶得解釋,這時才道:“也沒什麽,是我女兒的事情,所以就沒跟你細說。”

齊宋聽見卻看着她,覺得她臉上的表情讓他想起那次在南郊法院外面的停車場,兩人等着拖車來時的對話,試探着問:“還是撫養權變更的事情嗎?黎晖正式跟你提了?”

關瀾沒答,意外他猜得這麽準。

“其實……”齊宋也知道自己猜對了,可話剛說了個開頭,又忽然停下。

十三歲,在他的概念裏已經是可以獨立生活的年紀。不管別人如何,反正他就是這樣,甚至開始的比十三歲更早。他覺得這麽大的孩子跟誰過都一樣,不太能理解關瀾為什麽總是顧慮重重。但這好像确實不是他應該管的,更不是他能理解的領域。

關瀾也看着他,是想說些什麽的,又覺得不合适。

話好像就此說開了,兩個人卻都沒有多少輕松的感覺。

結果就是一個說:“吃飯去吧。”

另一個贊成,說:“好啊。”

兩人于是出了面談室,走到門口恰好遇到外面又有人進來,一個女的,手裏還牽着個小孩。女人頭上戴帽子,臉上戴口罩,看見關瀾,停下來叫了聲“關老師”。關瀾也是反應了一下,才認出來是方晴。

大概都猜到發生了什麽,她跟齊宋默契神會,把人帶回中心,又直接進了小面談室。等到方晴摘掉帽子,取下口罩,看到一邊臉頰上淤青,上唇裂的口子,也都不意外了。

“家裏攝像頭放了嗎?”齊宋問,他上次跟她說過的。

方晴不響。

“拿什麽打的?帶出來沒有?”齊宋又問,也是上次說過的,施暴工具同樣可以作為證據。

方晴仍舊不響。

最後,還是她拖着的那個小女孩在旁邊說:“衣架,爸爸拿衣架打的媽媽。”

這一次,孩子看見了。

在一般人的印象裏,孩子這時應該哭起來。但其實沒有,她好像就在說一件平常的事。關瀾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面,知道小孩子描述這樣的事情,語氣往往是有些怪異的,一半出于自我隔離的情感防禦機制,另一半也是在等着看周圍大人的反應。原因其實很簡單,施暴者也是親人,他們無法分辨這到底對不對。也許,只是也許,經年累月地目睹類似的事情發生,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真的會覺得理所當然。

齊宋拿出手機,說:“報警吧。”

方晴卻猝然擡頭,阻止道:“哎別,等等啊!”

關瀾做了個手勢,讓齊宋別急,轉而對方晴道:“你先說吧,怎麽發生的?”

方晴重又低下頭,緩了許久才開口,話說得斷斷續續:“昨天夜裏,他很晚才到家,飯局上喝過點酒,好像客戶那邊聊得不順利,就跟我發火……今天早上,我趁他還睡着,帶孩子出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麽辦?”齊宋問。

“我也不知道……”方晴回答,倒是沒哭,眼神放空,“要是刷信用卡,他那邊能收着提醒。車有定位,他也能找到……”

“你父母在本地嗎?”關瀾問。

“他們年紀大了,我不能讓他們看到我這個樣子,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方晴這時候才落淚,可又看了眼手表,說,“孩子上午有興趣班,他現在大概已經起來了,正等着我們回去呢,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齊宋也看了眼時間,問:“你是等孩子上完課才過來的吧?”

方晴沒說話。

齊宋知道猜對了,簡直無語。都這時候了,還在試圖粉飾表面上的太平,說不定連中午做飯的材料都準備好了。他一直覺得奇怪,那種男的眼光怎麽就這麽準,總能找到這樣的綿羊?

“我本來是想去報警的,”方晴好像能感覺到他的不屑,開口解釋,“可是……警察要是覺得是家務事,勸兩句就不管了,回到家他肯定會報複我。警察要是管了,他被抓起來,以後沒工作了,我跟我女兒怎麽生活?”

“你既然這麽想,律師能怎麽辦?”齊宋反過來問她。

方晴說:“我就是……我就是想……你們能不能幫我去跟他談談。”

“談什麽?”齊宋又問。

關瀾截斷了這無意義的對話,對方晴道:“你先在這兒坐一下。”然後抓着齊宋的手臂,推他出了面談室,随手帶上門。

齊宋猜她又要發聖母病,也不退讓,說:“關瀾,你也聽到她說的了。沒用的,良言難勸該死的鬼,這種人你救不了的。”

關瀾卻道:“你不知道這種情況下的人是什麽狀态,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別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們很容易就能走出來。”

“你知道啊?”齊宋聽見這話倒是笑了,她竟然覺得他不知道。

關瀾看看他,沒答,避開他的目光,轉頭隔着門上小塊玻璃望了眼。方晴坐在裏面,又開始發呆。小女孩抓着她手搖了搖,她才回神過來,做出個笑臉。

齊宋卻仍舊看着關瀾,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開口問:“只赤佬打過侬啊?”

說的是上海話,聲音很輕,語氣卻很重。

關瀾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赤佬”指的是誰,下意識地搖頭回答:“沒有。”

“你老實告訴我。”齊宋抓住她兩邊手臂,讓她對着自己,卻又努力克制着。

“你想幹嘛?”關瀾倒是笑了,總覺得他這個人情緒穩定、只動口不動手,這時候卻突然有了種街溜子的痞氣,好像下一秒就準備去替她打架。

她試圖掙脫,但齊宋不放手,說:“你別管我要做什麽,你跟黎晖到底怎麽回事?”

關瀾看着他,只是一瞬,昨晚糟心的感覺又都湧上來。

齊宋也一樣,忽然問:“你是不是又要說跟我沒關系啊?”

關瀾簡直無語,心裏吐槽,這人怎麽還在糾結那句話?

“跟你沒關系的”,不是“跟你沒關系”。她昨天發那條信息的時候還特地在後面加了個“的”,以示語氣平和,真的只是一句就事論事的表達,目的是為了讓他別因為她的事情操心,哪來的那麽些抓馬???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轉身去開面談室的門。

齊宋搶在她前面,手已經握在門把上,回頭對她道:“關瀾我跟你說,這件事你別想一個人逞英雄,是我先接的咨詢,我肯定會跟到底的。”

“那你想怎麽辦?”關瀾問。

“帶她去報警。”齊宋回答。

“但她剛才的顧慮你也聽見了,這時候去派出所,你讓她怎麽說呢?”關瀾反問。

齊宋說:“那你想怎麽辦?”

關瀾呼出口氣,想了想才答:“婦聯周末不上班,但街道有個維權預警崗,我有那邊心理老師的電話,我現在聯系他們。”

齊宋這才沒話了,到底還是她想出了更合适的辦法。

他在旁邊看着她打電話,然後進面談室把方晴和孩子帶出來,這才跟上去,對她說:“別開你的車,都坐我的車去。”

關瀾看着他,知道這是為了她的安全,點點頭,發了定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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