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真的想知道嗎
關瀾與婦聯的社工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再和齊宋一起,把方晴和孩子送過去。那個維權預警崗設在街道辦事處,離大學城不遠。但車開在路上,方晴的手機響起來,戴哲已經在找她了。關瀾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直接讓她關了機,忽然想起件事,又問:“孩子有沒有戴電話手表什麽的?”“沒,我把車停在興趣班那裏,電話手表也扔車裏了。”方晴回答。關瀾點頭,倒覺得有些安慰,不管後來如何退縮糾結,至少可以确定她來中心的時候也是下了決心的。車開到街道辦事處,兩個社工已經等在那裏,關瀾跟她們交代了下情況,再看手表,法援中心的午休時間也快結束了,便又和齊宋一起上車匆匆返回。到大學停車場,兩人下了車,她讓齊宋等等,跑去開她那輛斯柯達的後備箱,扒拉出一包餅幹扔給他。
關瀾與婦聯的社工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再和齊宋一起,把方晴和孩子送過去。
那個維權預警崗設在街道辦事處,離大學城不遠。但車開在路上,方晴的手機響起來,戴哲已經在找她了。關瀾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直接讓她關了機,忽然想起件事,又問:“孩子有沒有戴電話手表什麽的?”
“沒,我把車停在興趣班那裏,電話手表也扔車裏了。”方晴回答。
關瀾點頭,倒覺得有些安慰,不管後來如何退縮糾結,至少可以确定她來中心的時候也是下了決心的。
車開到街道辦事處,兩個社工已經等在那裏,關瀾跟她們交代了下情況,再看手表,法援中心的午休時間也快結束了,便又和齊宋一起上車匆匆返回。到大學停車場,兩人下了車,她讓齊宋等等,跑去開她那輛斯柯達的後備箱,扒拉出一包餅幹扔給他。
齊宋看見裏面還有其他各色零食,問:“你平常忙起來不會總吃這個吧?”
關瀾又拿了一包遞過來,說:“你要是不喜歡這口味,我還有玉米脆。”
齊宋笑了聲,說 :“行了,就這個吧。”
“要麽火腿腸?”她還在問。
齊宋簡直懶得理她。
他的工作也不是能保證規律飲食的那一種,忙起來跳過一頓飯,或者随便吃點什麽也是常有的。但跟關瀾又有本質上的不同,而這個“本質”,就是錢。
比如不久前才剛遇到的一件案子,當事人是家大銀行,幾個 T 的材料甩過來,需要做大量且繁瑣的初步篩選和梳理。組裏有人抗議,說這到底是不是律師應該做的工作?他當時玩笑,說那要看人家給多少錢了?錢給的少,就是他們的責任,給的多,就是我們的。
像關瀾這樣的義務勞動,他過去要是聽說了,大多會深表佩服,然後敬而遠之,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跟着跑來跑去湊這熱鬧。乃至此時此刻,細想起來,仍舊覺得不甚真實。
整個下午,兩人照常接待咨詢,卻也等着社工那邊的消息。午飯沒吃上一頓像樣的,該說的話也沒說成,像是有什麽東西虛懸在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掉下來,一顆心便也跟着虛懸。
一直等到中心的接待時間結束,關瀾又發消息過去問。
社工回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跟着一句:這種事拖得越久越麻煩,驗傷最好也是在 24 小時之內做掉。
然而報警需要方晴的筆錄,只要她自己不走出這一步,誰都幫不了她。
關瀾看着,想了想,回:我們現在過去。
然後又叫上齊宋,還是開他的車去街道辦事處,路上低着頭發信息,又接了幾個電話,用那種和藹可親的語氣,問對方最近好不好,現在在那兒,晚上有沒有空?
齊宋在旁邊聽着,也不知道她這是在幹嘛,只是忽然覺得這人真虛僞啊,因為她跟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這樣。
最後總算讓她約上一個,再低頭發信息,跟社工聊了幾句。
車開到街道辦事處,一個社工老師陪着方晴出來,也坐上了齊宋的車。方晴看上去還是老樣子,戴着帽子口罩,卻好像平靜了許多。齊宋從後視鏡看了看她,仍舊悲觀地認為這會是另一次妥協的開始,告訴自己其實也沒多大事,戴幾天口罩,或者蒙頭躲家裏,等傷好了,又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接着去哪兒?”他問關瀾。
關瀾說:“我指路,你開就行了。”
齊宋無語,就點點頭,當個自覺的司機。
最後的目的地是個城中村,旁邊有個菜場,門口有家做快餐盒飯的店,招牌和不鏽鋼臉盆裝的食物擺在路邊,正開晚市。顧客當中有不少是出租車司機和外賣小哥,黃色、藍色的頭盔看見好幾個。
“幹嘛?”齊宋又問。
“還能幹嘛?吃飯啊。”關瀾回答,開門下了車。
約好的人已經等在那裏,正跟老板聊天,看見她,迎過來,叫聲“關老師”。
那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有張清爽幹練的面孔,一雙寬寬大大做事情的手,像是跟老板很熟,直接把他們幾個讓進店堂後面的小房間,看起來是老板自家吃飯的地方。
齊宋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停了車,跟着走進去,看見關瀾她們已經圍坐在一張八仙桌邊,桌上倒好茶水,擺着好幾個菜。樣子看起來精致些,但其實也就是外面不鏽鋼臉盆裏的內容物。
他更弄不懂這是要幹嘛,只是等着看下文。關瀾以為他嫌棄這環境,指指身邊的凳子讓他坐下,又幫他涮好筷子遞到他手上。齊宋忽覺荒誕,她還真是對他一無所知,又或者說他們彼此都是這樣。
沒有自我介紹,也不問方晴是怎麽回事,仿佛一切心照神會。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只是招呼大家吃飯,然後一邊吃,一邊說自己的故事:“……那時候跟男人一起到 A 市打工,他做裝修的,我給他做飯打下手,掙到的錢都在他手上,喝點酒一不高興就打我。我忍不了了逃出來,口袋裏一分錢都沒有,心裏也害怕,說以後去哪兒呢?看見路邊中介所,想我可以做住家保姆啊,這不就吃住就都有了嗎?”
女人說着笑起來,仿佛在回憶光輝歷史。
“那時候才三十多,人家還嫌我年輕,也真是什麽都不懂。第一家上戶,只能去照顧別的阿姨都不大肯弄的癱瘓老人。到人家裏,先問能不能給我洗個澡啊?太久沒洗了,那澡洗得真的是舒服,我到現在還記得……
“這幾年培訓,考證,又去做月嫂。碰上鬧騰的孩子,真是幾宿幾宿睡不上覺。但收入也是真的好,存了點錢,自己也租了房子。當初辦離婚的時候,他父母把我兒子扣在老家死活不讓帶走。今年十六了,也出來了,我托人介紹進的工廠,可惜就是書沒讀好。等條件再好些,一定讓他去念夜校,至少把高中和大專讀了……”
齊宋慢慢才回過味來,這些話其實都是說給方晴聽的。
女人還在繼續往下說:“得虧關老師幫忙,才把婚離了。事情過去之後再想起來,當初怕他幹嘛呢?這種人說是喝了酒發起脾氣控制不住自己,可只要外面警車一停,他馬上就沒脾氣了,就是可着家裏人欺負啊。我後來總勸別人,要是遇到這種事,一定立馬報警,做筆錄的時候明明白白告訴民警,這就是家暴,不是什麽夫妻吵架,什麽家庭矛盾,一定記得要民警開驗傷單,就算傷的不重,也得留下個記錄來,開那個叫什麽警告……”
“行政告誡書。”關瀾糾正。
“對,行政告誡書。”女人笑着重複。
旁邊社工老師唏噓:“我做過不少個案,案主去了派出所又和解了,說是怕男人留下案底,孩子将來不能考公。其實,不管是我從書上學到的,還是這些年的經驗,家暴這種事幾乎都是慢慢升級的,要是第一次遇到就不姑息,絕對到不了追究刑事責任的地步,偏偏就是因為忍,忍着忍着,最後才到了既犧牲自己,又影響孩子前途的程度。”
女人也跟着道:“是啊,你們說誰還能比我當年更差呢?不也過來了嘛?”
一頓飯吃完,幾個人與她道別,離開那家小飯館。
坐上車,又返回街道辦事處。路上,方晴開了手機,看着上面一連串來自戴哲的未讀信息,還有不少是語音,質問她怎麽還不回家,把女兒帶去了哪裏,估計也有自覺,沒敢報警。
她一一點開,并沒都聽完,然後說:“今天這一天,真是……還是得麻煩你們,送我去派出所吧。”
那天晚上,方晴在大學城派出所做了筆錄,雖然有婦聯社工的陪同,但關瀾和齊宋也沒走,兩人坐在車裏等着結果。
齊宋自覺想說的很多,又不知從何開頭。
最後還是關瀾先提起那個未盡的話題,說:“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做過很多類似的案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齊宋笑笑,以為她只是搪塞,類似于與你無關,你別管閑事。
關瀾卻繼續說下去:“我承認我這個人有時候有點聖母,但那是我願意,是因為我想去做那些事,那麽做符合我的價值觀。但是齊宋,我不是那種沒原則的爛好人,如果我真的遇到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容忍,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自己,你不用為了這個擔心。”
車裏沒開燈,只有臨近路燈的光漫射進來。齊宋借着那一點微亮看着她,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真的。他見識過那種綿羊,與她,确實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相似之處。
“至于我從前的事,為什麽離婚,怎麽離的,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關瀾繼續說下去,而後也看着他問,“但你記得我們怎麽約定的嗎?你真的想知道嗎?”
齊宋想說,是的,我真的想知道。
但那一刻,又難免想到其他。他們說過的,只是在一起,不考慮未來,也不追問過去。如果打破這個約定,是否意味着兩人之間的關系進入一個新的維度,他了解她的過去,也讓她了解自己?他真的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