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敗事件清單

周一上午,方晴的驗傷結果出來了,總共18處,各種輕重不一的淤傷,以及類似鞭子抽打的痕跡,與在她家找到的衣架相符,法醫鑒定為輕微傷。關瀾上完課接到方晴的電話,和張井然一起去了趟庇護站。社工把孩子先帶了出去,兩人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與方晴談話。“民警給了兩個方案,”方晴對她們說,“一個是作為家暴立案,開訓誡書,五天行政拘留。另一個是作為家庭糾紛和解,只做個備案。”“怎麽總和稀泥啊?”張井然不忿,“肯定選第一種啊。”關瀾卻不急,給她,也給方晴解釋:“就算只做備案,這次的報警記錄和傷情鑒定在後續的司法程序當中也可以作為證據。警方給出第二種建議,也是為了不影響雙方之後的生活,因為有過類似的事情,警情通報出來,或者人在裏面拘了幾天,被單位開除了,受到家暴的那一方又去找他們鬧……”“還有這種事?!”張井然稀奇。

周一上午,方晴的驗傷結果出來了,總共 18 處,各種輕重不一的淤傷,以及類似鞭子抽打的痕跡,與在她家找到的衣架相符,法醫鑒定為輕微傷。

關瀾上完課接到方晴的電話,和張井然一起去了趟庇護站。社工把孩子先帶了出去,兩人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與方晴談話。

“民警給了兩個方案,”方晴對她們說,“一個是作為家暴立案,開訓誡書,五天行政拘留。另一個是作為家庭糾紛和解,只做個備案。”

“怎麽總和稀泥啊?”張井然不忿,“肯定選第一種啊。”

關瀾卻不急,給她,也給方晴解釋:“就算只做備案,這次的報警記錄和傷情鑒定在後續的司法程序當中也可以作為證據。警方給出第二種建議,也是為了不影響雙方之後的生活,因為有過類似的事情,警情通報出來,或者人在裏面拘了幾天,被單位開除了,受到家暴的那一方又去找他們鬧……”

“還有這種事?!”張井然稀奇。

關瀾說:“即使走到這一步,只要一天沒離婚,夫妻雙方就仍舊是經濟上的利益共同體,自然有不得不考慮的現實。”

“那我呢,我的情況應該怎麽辦?”方晴問。

關瀾不答,反過來問她:“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呢?”

“我想離婚,也想選第一種,”方晴看着她,說得很鄭重,“我一直記得那個大姐說的話,這不是什麽家庭糾紛,這就是家暴。人家身上只有十塊錢都可以走過來,我沒道理不可以。但這兩天住在這裏,我也一直在考慮以後的事,試着寫了下簡歷,六年多的空白,也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工作?我倒是不怕吃苦,注冊個平臺做鐘點工,或者開網約車都可以。就是擔心收入肯定沒戴哲高,争不争得到孩子的撫養權?”

關瀾沒法給她保證,只說事實:“戴哲已經有過家暴的記錄,而且你才是一直照顧孩子的那個人,這一點我相信你能找到很多證據,鄰居,老師,每天簽字的家校聯系冊。法庭從這兩方面考慮,你拿到撫養權的幾率是很大的。至于工作,工資高并不是絕對優勢。A 市撫養費的标準是每月 2000 元,只要你的收入可以保證自己和孩子的基本生活,工作性質可以照顧到孩子,就不會有問題。你還可以要求戴哲一次性給付撫養費給付至孩子成年,包括所有可能出現的醫藥費和教育費用,該計較的絕對不要大方。”

“但還有那個拘留,”方晴又問,“其實也就五天,他出來了之後會不會報複我?”

關瀾卻說:“這段時間其實已經足夠了,而且非常關鍵。過去一定要在離婚訴訟立案之後才能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現在不用了,可以作為獨立案件提交資料,72 小時以內就會立案,然後就是開庭談話,簽發裁定書,有效期六個月。”

“有用嗎?”方晴問。

關瀾說:“保護令可以責令戴哲遷出住所,禁止騷擾、跟蹤、接觸你和你的近親屬,比如你女兒和父母。電話以及信息騷擾也是包括在內的。如果他再來找你,你就再報警。他打電話給你,你就錄音。這些都屬于違反保護令的行為,他還得進去,再拘留,甚至追究刑事責任。而且,這都會是下一步離婚訴訟當中對你有利,對他不利的證據。你可憑借無過錯權益原則,主張損害賠償,多分財産,以及你這幾年放棄工作照顧家庭的情況,也可以要求經濟補償。”

“但我對家裏的經濟狀況一點都不了解,連戴哲工資哪張卡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在這上面搞些花樣,讓我什麽都分不到?”

“這确實是個難點,”關瀾詳細說下去,“雖然夫妻共同財産的制度擺在那裏,但其實很難完全實現。你沒法憑一個人的身份信息查到他名下所有的存款、投資和房産。銀行流水可能只給你拉最近一年的,房子需要你明确知道登記號才能查到。但好在戴哲現在應該是沒有準備的,你可以利用他被拘的這幾天回你們住的房子裏去,收集所有可能的財産信息,包括但不限于銀行卡、信用卡賬單、刷卡消費憑證、取款憑證、電子支付賬號、證券賬號、房産證或者你知道的房産地址,照片、複印件都可以……”

方晴一一記着,點頭,又問:“那接下來呢?”

關瀾卻只是微笑,篤定,自信,說:“接下來,就是律師的工作了。”

也是在那一天,她跟方晴簽了委托協議,然後直接去法院立案,離婚訴訟和人身安全保護令的申請,一次提交。

從立案庭出來,張井然大呼爽快,說:“恭喜家暴男喜提後悔椅加看守所五日游大禮包。”

關瀾只是笑了笑,低頭解鎖手機,把這個消息告訴齊宋。

他或許在開會,又或者在法庭上,沒有回複。直到次日清晨,才告訴她自己已經飛到另一座城市,辦另一件案子。關瀾也只是看了看,沒有回複。

那天是周二,她去市內的校區上課,午休時接到梁思發來的信息,問她是不是有空見面聊一聊?

兩人還是約在上次那間茶室裏。去之前,關瀾尚有些憂慮,不知道梁思會不會已經想好了,要調查何靜遠那個猜測中的緋聞對象。但到地方看見梁思,便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梁思好像已經恢複了一貫處處周全的狀态,見面就對她道:“上次真的對不起,失态了。”

“沒事。”關瀾搖頭,笑笑。

梁思也笑,點了茶水,說起過去的一周:“剛開始,我還真的考慮過找私家偵探,然後想到請私家偵探犯法,又去琢磨其他的方式,比如訂票訂房的網站賬號,甚至他的郵箱密碼。說實話,認識十幾年,要猜還是猜得出的。但我後來想,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呢?就為了那最高五萬的出軌過錯補償嗎?而且你也說過,他提的方案已經做出了很大的退讓,無論他做沒做,都不會對結果産生多大的影響。”

關瀾聽着,等待後面的轉折,或者她真正想要說的話。

“于是我暫且放下這件事,上班,加班,出差,”梁思繼續說下去,“直到有一天,在一場視頻會上,有個新加坡那邊的女合夥人,會後跟我們聊天,說她女兒昨晚高燒,她抱着孩子坐了一夜,早上兒子不肯上學,又跟她鬧。要知道就在剛開完的那場會上,她剛剛 slay 全場。所有人都贊嘆,說你怎麽能做到這些,什麽都不耽誤?她只是笑笑,好像在說,你們這些凡人啊……”

梁思說得繪聲繪色,關瀾聽着,卻覺得其中還帶着些自嘲。

果然,緊接着就聽她說下去:“其實,這種事我也幹過。像是為了打破刻板印象,又像是一種勳章。就好像在說,你們都做不到吧,但我可以。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何靜遠說過的那句話,完美常勝。他真的很了解我,真的。

“我是外所裏極其少有的中國籍女合夥人,我享受這份驕傲,還有孩子,我自己也是想要的,反過來卻又把過程中的辛苦全都當作是對家庭的付出。但如果沒有他,我根本做不到,是我對他不公平了。”

關瀾聽着,竟有些動容,與她确認:“所以,你不想追究那件事了?”

梁思望着窗外,有一時的失神,隔了會兒才說:“現在只有一件事我過不去,那就是東東。我有天下班回家,去他的房間。當時已經過了他睡覺的時間,燈關了,但他還醒着。我問他,你為什麽不睡啊?他卻反問我,媽媽你還喜歡我嗎?我說當然。他又問,那爸爸還喜歡我嗎?我也說當然。但他不信,說爸爸為什麽不來給我講故事了?何靜遠過去是很喜歡這個孩子的,從東東幾個月起,他就開始給他讀繪本,讀了有幾千本。但他現在只負責早晚接送,再也沒回來過。”

關瀾不禁去做比較,何博這個父親做得是相當可以的。

“人在不快樂的時候是沒有力氣再去愛別人的。”她說,話出口又覺得冒昧了。

梁思倒不介意,反問:“就像通常說的,如果母親感受不到被愛,就很難去愛孩子?”

關瀾點頭,說:“其實男人也一樣。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男的更感情用事,更脆弱。”

梁思笑起來,說:“确實,我們所裏砸過杯子、摔過文件的都是男合夥人,還總是嫌女律師情緒化。”

關瀾也跟着笑起來,自覺就像兩個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女同學。

笑完了,她才又道:“這其實也是我的經驗之談,人在不快樂的時候是沒有力氣去愛別人的。”

梁思自然也知道她的情況,緩了緩才問:“也許冒昧了,但你可以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麽走出來的嗎?我覺得我就快用到了。”

關瀾想了想,開口道:“我當時的情況跟你們不太一樣,一帆風順的兩個人,太驕傲了,太輕敵,結婚,生孩子,創業,把人生在世最難的幾件事放在一起做,傻得要死,最後輸的一敗塗地。那時候覺得自己完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是我的好朋友給我想了辦法……”

“是什麽?”梁思問。

關瀾一邊回憶,一邊說:“ 她跑來陪着我,跟我一起把活到現在所有的失敗都寫下來,比如小學一年級第一次默寫 32 分,兩年級期末考試才考了七十幾,把學生手冊藏起來不敢拿回家,五年級數學單元測驗不及格……寫着寫着,就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又一場失敗而已……但你也許沒有這種黑歷史吧?”

她問梁思,一半恭維,一半認真。

梁思自然笑起來,說:“怎麽可能呢?”

……

離開茶館的時候,梁思并沒有給她一個直接而肯定的答複,與何靜遠的離婚訴訟,接下去要怎麽做。但關瀾還是覺得,事情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梁思,方晴,都是一樣,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曾經因為截然不同理由不願或者不敢放手,但她們終于還是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直到深夜,把所有的事情忙完,爾雅也已經睡去了,她又像平常一樣獨自站在陽臺上,開了一線窗,吹着風。解鎖手機,翻到與齊宋的聊天記錄,仍舊停在他上一次跟她彙報行程。她忽然覺得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但又不想顯得是一種催促。他說他要時間,她願意給他時間。

然而,手機震動,就在那個時候,齊宋給她發來一張照片,是他的手,手背上的靜脈正插着針輸液。

怎麽了?關瀾立刻問。

齊宋那邊也吓了一跳,沒想到回得這麽快。

智齒,要長不長,累了就會疼幾天。他解釋。

關瀾知道了原因,卻又不屑,說:你早幹嘛去了?為什麽不拔?

齊宋回:孤獨的最高級別就是一個人去做手術。

關瀾笑,反問:那叫手術麽?

齊宋還想找理由,卻又看見她追來一句:等你回來,我陪你去拔。

輸液室白熾的光線下,齊宋看着那句話,靜靜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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