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故宅
标的是座老房子。坐落在西區一條幽靜的小馬路上,距離政法大學在市內的校區不遠,開車過去不過十來分鐘。車到門前,齊宋下來揿電鈴。就連這電鈴也是很老式的那種,鈴聲一陣陣悠悠地回響,一路傳進去。不多時,便有個保姆樣子的中年女人小步跑着出來,齊宋對她報上姓名。保姆客氣地對他說:“婁先生還沒來,您先到裏面等一等吧。”鐵門随即打開,像是長遠沒開過了,發出鏽蝕的吱嘎聲,車緩緩駛入。“哪位婁先生啊?”關瀾問。齊宋報上婁先生全名,是個有名有姓的投資人,且與之前XY項目裏的于謝兩家不同,借用現下流行的說法,于謝只能算New Money,暴發戶,而婁先生是Old Money,老錢。關瀾咋舌,剛反應過來今天還要見客戶,而且還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标的是座老房子。
坐落在西區一條幽靜的小馬路上,距離政法大學在市內的校區不遠,開車過去不過十來分鐘。
車到門前,齊宋下來揿電鈴。就連這電鈴也是很老式的那種,鈴聲一陣陣悠悠地回響,一路傳進去。不多時,便有個保姆樣子的中年女人小步跑着出來,齊宋對她報上姓名。保姆客氣地對他說:“婁先生還沒來,您先到裏面等一等吧。”
鐵門随即打開,像是長遠沒開過了,發出鏽蝕的吱嘎聲,車緩緩駛入。
“哪位婁先生啊?”關瀾問。
齊宋報上婁先生全名,是個有名有姓的投資人,且與之前 XY 項目裏的于謝兩家不同,借用現下流行的說法,于謝只能算 New Money,暴發戶,而婁先生是 Old Money,老錢。
關瀾咋舌,剛反應過來今天還要見客戶,而且還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還有王律師,一會兒陪着婁先生一起過來。”齊宋繼續給她加碼。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呢?”關瀾看看他,這才察覺他今天穿得特別講究,帝國領襯衣,深灰色西裝,大馬士革暗花紋的領帶。而她自己還是平常上課的樣子,最簡單的白色襯衣和法蘭絨西裝外套,挎個大包,還拎着一袋子資料和電腦。
齊宋也看看她,卻道:“要的就是你這風格。”
“什麽風格啊?”關瀾問。
齊宋答:“知識分子。”
關瀾覺得他又在損她,輕輕笑了聲,望向車窗外。
汽車正沿細石車道蜿蜒行進。隔着玻璃看出去,車道兩側的花園已荒廢得好似森林,草坪上雜草叢生,幾棵香樟枝桠舒展,遮天蔽日,中間攀着各種藤蔓,不時有鳥飛起飛落,婉轉啼鳴。
一直開到車道的盡頭,眼前只見一排平房,看起來像是從前的汽車間,後來大約改過住人,又被廢棄了。這時候門窗緊閉,玻璃上層層疊疊貼滿泛黃的報紙和年代久遠的挂歷。
保姆指引他們在門口空地上停了車。兩人從車上下來,齊宋婉謝了進去喝茶的邀請,說想先到處看一看。
隔着花園望過去,密密綠葉之間,隐隐綽綽可以看見舊宅灰白色的立面。
“那你們千萬當心點,”保姆提醒,說,“今天陰天,光線不好。主樓好多年沒人住,裏面地板有些地方給蟲蛀得都酥了,一踩一個洞,燈泡也都燒掉了。前陣子還有那種搞城市探險的人翻牆進來拍抖音,差點從二樓掉下來。”
“好,我們就在外面轉一轉。”齊宋答應,帶着她往主樓走過去。
兩人穿過雜草之間人腳踩出來的小徑,來到一扇城堡式的銅門前。
門只是虛掩,推開,裏面是四葉草形狀的門廳,看起來倒不像保姆說得那麽陰森。
關瀾好奇,一徑往裏走着。
客廳空空蕩蕩,硬木地板中間果然爛了個洞,露出下面潮濕黢黑的地基,唯一完好的裝飾是一側漢白玉雕刻的壁爐,繁複的卷紋與垂花一直延伸到屋頂。還有螺旋而上木質樓梯,中間挂下巨大的枝型吊燈。原本大概是銅質的,上面裝飾雲石燈罩,如今也已鏽蝕成了黑色,有種特別的哥特感。
齊宋關照她當心,一路牽着她的手,邊走邊說:“此地主人家姓文,附近都管這裏叫‘文家花園’,由著名建築師邬達克設計,始建于 1925 年,總共占地四畝,包括一棟主樓,一棟副樓,一個汽車房,還有前後一千兩百平米的花園……”
關瀾聽着,笑起來。
齊宋轉頭看看她。
她抿唇,說:“你好像房産中介啊。”
齊宋無語,說:“你還真是篤定啊,我本來想趁這個機會說一下案子的背景,好讓你見大佬之前有個準備的。”
關瀾不信,說:“你要說早說了,還不就是存心考我麽。”
齊宋忽覺有趣,把她拉到近旁,看着她說:“那就試試?”
淡淡天光正透過樓梯天井上的彩繪玻璃照進來,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關瀾也看着他,俗話說,離這麽近,不是接吻,就是打架。而她點點頭,接受挑戰。
其實就算要說也來不及了,隔窗聽見外面交談的聲音,兩位大佬已經到了。
于是,一番寒暄過後,這背景便是由婁先生來介紹的,說得更加詳細。
婁先生是名人之後,生于六零年代,八零年代初第一批自費出國留學的人,回國後從事文化産業,後來又成立了一個投資集團,從早期風險投資,到并購投資,再到上市公司股權投資,一路都做。
關瀾難免拿他與之前見到的于春光做比較,穿着明顯沒有于老板那麽講究,言談也更随意,要是在別處看見,真會以為就是個普通的中年人,灰白頭發,有點胖,講一口很地道的上海話,完全套不進時下流行的那個“老錢”的模版裏。
“過去這裏有個哥倫比亞廣場,”婁先生給他們介紹,“所以周圍的房子人稱哥倫比亞圈,英國式,意大利式,西班牙式,加利福尼亞式,聖地亞哥式,各種都有。大多是民國時期官員的故居,解放初收歸國有,現在都是軍産。只有很少幾棟當時是民族資本家買下來的,後來落實政策,又回到他們小輩手中,文家花園就是其中之一。”
四個人繞住主樓走了一圈,又回到副樓,一看便知那裏才是現在日常居住的地方,沒什麽華麗的裝飾,打掃得挺幹淨。樓下客廳擺着靈堂,一桌白菊花中間供着一幅遺像,畫面中是個清秀慈祥的老婦人。
婁先生請他們坐下,讓保姆上了茶水,這才繼續往下說:“文家老先生早已經過世了,房子的産權本來在文老太太手裏。兩人膝下共有三個兒子,最大的那個解放的時候正在美國留學,後來就在那邊定居了。直到八十年代落實政策,發還房産。老大無意回國,當時也不覺得這房子還能值多少錢,出過一個放棄一切權利的聲明。”
“房子地契上是有他名字的?”關瀾問,已全然進入工作狀态,像是在黑板上畫下家族樹。
“對,”婁先生回答,“過去确實有這個習慣,長子的名字會跟着父親一起寫到地契上。”
“但他後來提出撤銷這個聲明?”關瀾問。
果然,婁先生點頭,說:“就是最近提出來的,文老太太過世,因為是家裏的世交,委托了我作遺産執行人,直到公布遺囑的時候,那邊才提出來。”
“這方面應該問題不大,”關瀾回答,“購入房産時,長子還是學生,可以推斷并無實際出資,而且放棄一切權利的聲明也早就過了可以撤銷的期限。A 市涉及祖宅繼承争議的案例不少,09 年有過類似的判例。”
婁先生很滿意她的回答,繼續說下去:“然後是次子,七十年代支邊去了西藏,在那裏失蹤。”
關瀾回答:“這條線可能需要再做進一步的證實,次子是否走過法律意義上确認死亡的流程,以及有沒有留下子女可以代位繼承他的份額。”
婁先生仍舊點頭,最後才說到關鍵:“最小的那個兒子,一直随文老太太生活,因為碰上特殊年代,書只讀到初中畢業,成年後結過婚,又離了,幾年前因病去世。他有個孫子叫文千鴻,是文老太太遺囑中全部財産的繼承人,這次請你和齊律師來,就是為了代表千鴻。”
“那文千鴻的父親呢?”關瀾自然察覺到中間缺失的一代。
婁先生嘆口氣,道:“千鴻一直跟着曾祖母生活,甚至就連他的法定監護人也是文老太太,他的父母在十多年前就都已經被撤銷監護權了,父親文濤是因為強制戒毒,母親林珑在國外生活多年,始終未盡撫養義務。直到現在,雙方都提出要恢複監護人資格,并且兩邊都想要得到他的撫養權。”
關瀾蹙眉,這二位突然出現的原因顯而易見,為了遺産。作為孫輩,文濤不是文老太太的法定繼承人,又因為遺囑被剝奪了代位繼承父親那部分份額的資格,他要從中獲得利益,只有反過來在兒子身上想辦法了。而林珑本來已經和文家的財産無關,這下也看到了一個機會。
“原本文家財産其實很有限,最大的一宗就是這座房子,”婁先生繼續解釋,“過去也有人來問過,但文老太太一直拒絕讨論賣房的事情。直到這次析産,又有買家找上來,發現産權并不很複雜,更加動心,出價六個億。”
關瀾這才明白齊宋說的六億是從何而來,是誇大了的,但也足夠有挑戰。等于一次開了多個案子,一是代表孩子應對家族內部的繼承權糾紛,另一個是其父母各自申請恢複監護人資格,最後又是他撫養權的歸屬。
“千鴻多大?”她問。
“十三歲。”婁先生回答。
“我女兒也是十三歲。”她笑,覺得很巧。
婁先生看着她,也許有些意外,轉而點頭道:“是唐律師向我推薦了你們兩個,我才通過王律師約了今天見面,你确實非常合适。”
唐律師?關瀾一怔。
齊宋已在旁邊道:“是,我們不久之前才剛跟唐律師的所合作過一個案子的民事部分。”
關瀾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立木所的唐嘉恒。
這一天的見面進行得很順利,從文家花園出來,齊宋和關瀾算是過了初面,可以見真正的委托人了。婁先生又跟他們約了下一次面談的時間,是在周末,因為時年十三歲的文千鴻,周一到周五要上學,作業還挺多的。
王乾對關瀾的表現也很滿意,臨別與她握手,說:“我聽齊宋講了你做的幾個課題,在政法教書,同時兼職律師,而且還在法律援助中心負責家事法方面的咨詢?”
“是,有些不務正業了。”關瀾點頭,又兼自嘲,意外大佬竟然對自己的情況這麽了解。
王乾卻不同意,笑說:“我是從基層法院出來之後才開始執業的,那時候各種律師見得太多了,所以感受挺深的。要做好法律這一行,必須接觸不同類型的案件,甚至總是嘗試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像你這樣就很好。不像我們這種圈所的律師,一個個高高在上,奇貨可居,分工明确,其實有的只有訴訟的思維,有的又只有商業思維,被自己的專業限制住了。”
“師父說的就是我吧?只有訴訟思維和商業思維。”齊宋自嘲,卻也自誇。
王乾看看他,說:“你也知道啊?那以後法援那邊多去去吧。”
齊宋笑,點頭。
兩位大佬各自上車離開,關瀾和齊宋也坐進車裏。
那一瞬,曾經的某個念頭忽又浮上來,齊宋記得自己想過可以帶她去見什麽人。其實,王乾就是其中之一。今天,也算是見過了。
車駛出文家花園,他送關瀾回學校。路上,兩人又談起案情。不光說到身家六億的文千鴻,還有法援那邊父母都不想要的小女孩。
齊宋感嘆,說:“這不是巧了麽?一個是雙方都不要孩子,另一個是雙方搶着要。”
關瀾靜了靜,卻答:“搶着要的未必是真想要,不要的也未必是真不要。”
這話齊宋只能同意一半,父母和孩子,是他既不相信,也不理解的一種關系。要是放在從前,這兩個都是他絕對不會去碰的案子。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