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城的冬季天黑得早,剛過六點半,窗外已經是一片确鑿無疑的黑,黑暗展開了墨色的天鵝絨,掩蓋着地平線,無數白點正飄落在各個角落。

夜色濃稠,城市卻依舊繁華喧嚣。

顧然端坐在書桌前,微低着頭,修長的手指捏着一支金屬鋼筆,在粉色的紙質上刷刷寫着什麽東西。

一片冷白的細雪從窗戶外飄進宿舍,掉過在顧然鼻尖,一片冰涼,瞬間化成水漬。

顧然擡起頭,這才發覺窗戶街燈下渙然飄過的一星半點的白,他輕聲道:“下雪了。”

“什麽?”正在上鋪翹着腿打游戲的季林沒聽清顧然在說什麽,他探出床沿,邊打游戲邊道:“小然,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說什麽呢?”

顧然轉過頭,指着窗外道:“外面下雪了。”

“真的假的?”季林聽說下雪了,游戲也不打了,手機丢在床上,雙手撐着床板跳了下去,鞋也不穿闊步走到顧然身邊,探着頭往窗外瞧,不可思議道:“真下雪啦,我在雲城呆了快四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我和你一樣。”顧然邊說邊不動聲色地扯過桌上左邊放着的畫稿遮住粉色信封。

季林感嘆完,轉過身倚靠在書桌旁,低頭看着顧然面前畫稿上的栀子花,揶揄道:“唉,小然,你在這裏坐了那麽久,就畫出個這麽玩意兒?”

顧然聽他這話,眉毛輕蹙:“栀子花怎麽了?栀子花也是藝術品。”

他聽不得別人說江知禾喜歡的一切事物,栀子花就是江知禾喜歡的唯一植物。

“好好好!”季林趕緊應和,生怕顧然一個不滿意,就要給他做藝術腦細胞知識,畢竟,這種事情發生不知道多少次了。

顧然見他一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表情,輕哼一聲:“你每次都這樣。”

季林冤枉道:“我哪有啊祖宗!”

顧然和季林是發小,從小學一直到大學,兩人就沒分開過,顧然成績不好,考上二本大學,A大隔壁,他是為了江知禾來的隔壁學校,季林完全是混日子跟着他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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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明明興趣愛好不同,脾氣也大相徑庭,卻莫名其妙一起度過了十幾年的友誼長存。

季林不等顧然反駁,随手拿起桌面擺放整齊的書籍翻開扉頁,岔開話題道:“小然,你看微信群了嗎?”

顧然順着他的話搖頭:“沒看,怎麽了?”

“這不是今兒過節。”季林把書籍放回原位,“所以社長今晚組了局,說大家一起出去吃個宵夜,唱唱K,集體過聖誕節。”

顧然好笑道:“都是一群單身貴族,互相抱團取暖。”

“誰說不是呢。”季林問他:“那你去嗎?”

“我就不去了。”顧然拒絕道,“我今晚有事。”

季林疑惑:“你又有什麽事,上次齊弦樂請客,你也沒去。”

“你該不會就是想找借口不去,自個兒出去約會吧?”

顧然反駁道:“我也是單身狗,我跟誰出去約會?”

季林噎了一下:“你總得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顧然:“我今晚約了人,但有事是真的。”

他沒騙季林,他前兩天約了江知禾今晚九點見面,準備在聖誕節這天給江知禾表白,表白不算是約會,所以他也沒說慌。

顧然不是故意不告訴季林這件事,主要是怕他知道自己表白對象是個男的,肯定拉着他不讓出門。

季林沒在糾結:“那我回來得早給你帶吃的。”

顧然點頭,“好。”

晚上八點左右,顧然從衛生間洗完澡出來,頭發濕漉漉滴着水,他用毛巾敷衍擦了一下,緊接着打開衣櫃翻找衣服。

季林坐在顧然下鋪敲着手機,用餘光看他穿衣打扮。

顧然穿了一件針織毛衣外加米白色短款羽絨服,淺色休閑褲,黑白運動鞋,頭發随意吹幹,看起來整個人清新俊逸,溫文爾雅。

季林刷着手機,瞥他一眼:“什麽事啊,要穿這麽好看?”

顧然擦着護手霜,聞言勾起唇角道:“大事。”

要給暗戀七年的人表白,肯定要打扮帥氣一點,顧然甚至輕聲哼起了《愛在這裏》音調。

季林頭腦簡單,并沒有聽出他哼的音調有什麽不對,還不屑地“切”了一聲。

顧然沒管他小情緒,拿起桌上手機按亮屏幕,快八點二十了,他收起手機放進褲兜裏。

背對着季林,顧然把今晚寫的情書小心翼翼揣進羽絨服內側口袋,然後輕輕拉開抽屜,裏面放着一個小木檀盒子,不是很精致,倒像是人工制作的。

把盒子塞衣兜裏,顧然轉過身對季林道:“我準備出門啦,你要一起嗎?”

“不用,你先走,我還等會兒。”季林朝他搖搖頭。

“好,那我先走了。”

季林用鼻音應了下:“嗯。”

顧然邁步走到門後,捏着把手打開門走了出去。

顧然走出學校的時候,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路燈下暖蜜色微光裏飄着的零星點點雪。

幾秒後,他轉身朝左邊巷子走去。

他和江知禾約在了八桂亭,離學校不遠,走十幾分鐘左右就能到。

晚上的風灌進喉腔裏,冰冷刺癢,地面被雪水融化,潮濕黏糊,顧然把手放進衣兜裏,快步往八桂亭走去。

顧然到八桂亭的時候,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他沒有馬上找亭子坐着,而且站在花壇邊上等。

他站久了腿冷,索性蹲在瓷壇上,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九點一十五的時候,江知禾還沒來,肯定是有什麽事耽誤了,顧然自我安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八桂亭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的人們靠在一起借牽手互相取暖。

顧然蹲在瓷壇上搓手指,他已經凍得快沒知覺了,人潮湧動中,他揉了揉冰涼的眉心,呼出一團濕漉漉的白氣,很快就散了。

他有點難受,江知禾該不會是發現自己對他的心思,所以才沒赴約吧。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概是顧然第三十五次拿出手機的時候,季林發了兩條消息給他。

“小然,你怎麽還沒回來?”

“是出了什麽事嗎?”

顧然沒心情回他,點開江知禾的微信頭像,上面是他從九點半開始發的信息。

21:30“我已經到啦。”

22:10“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耽誤啦。”

23:20“外面好冷啊,你什麽時候到。”

還有一條是兩分鐘前發的,“聖誕節快樂,江知禾。”

江知禾一條都沒回,顧然翻看他們以前的聊天記錄,不多,這麽多年了,随便一刷就能看到頂。

他喜歡了江知禾七年,卻只是暗戀,和江知禾的關系像朋友又似陌生人,不冷不淡。

直到快大學畢業了,他才鼓起勇氣約江知禾出來表白,成不成功無所謂,但現在來看,他是失戀了。

他垂着頭沮喪的時候,耳邊簌然傳來稀稀落落的倒計時聲音。

時間總是不講理的,零點前的最後一分鐘好像格外的漫長,他身邊的情侶已經迫不及待開始接吻。

倒計時的最後十秒,顧然僵硬着站了起來,在情侶們相互擁吻的時候,踉跄着轉身離開。

之前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難受,他紅着眼回到學校,宿舍門已經關了,他進不去。

顧然站在冰冷灰暗的宿舍樓層下,吸了吸被凍得通紅的鼻子,有雪花落在他的肩頭,很快又銷聲匿跡,仿佛從沒出現過一樣。

但米白羽絨服上的暈染潮濕卻怎麽也遮不住。

淩晨一點的時候,顧然已經入住學校附近的賓館裏。

房間的擺設很陌生,慘白的床被充滿了冰冷的生硬感,周圍漂浮的空氣嗆人又潮悶。

本來就被凍得夠嗆的顧然,呼吸急促壓抑,悶得他差點喘不過氣,又加上失戀的原因,他把自己卷縮在床腳,時不時傳出很輕的咽嗚聲。

直到天邊慢慢發出一絲光亮,顧然這才擡起一張眼睛通紅,半無血色的臉僵硬着腿爬上床開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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