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簡陋窄小的賓館裏,一只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從冷白的被套裏伸出來,往枕頭旁邊摸了一下,沒有摸到想要的東西,顧然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半張臉,虛睜開雙眼,側頭看了眼枕頭玄邊。

緘默幾秒後,顧然撐起身體,探出床沿,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機,他彎腰撿起,重新靠回床上,按下按鈕,發現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他把手機随意丢在一旁,掀開被子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顧然面無表情,仿佛裏面的人不是他。

鏡子裏的顧然,頭發淩亂不堪,臉色發青,眼睛通紅泛腫,嘴唇蒼白幹裂,完全沒有了平日的帥氣和紅潤。

他淡然地刷牙洗臉,然後拿起床上的手機出去退房。

回到學校的時候,同學們三五成群圍在一起,低聲讨論着什麽,顧然行屍走肉一樣從他們身旁走過。

“唉,好可惜。”一個短發女生唉聲嘆氣道:“那麽年輕就死了,天煞卓顏啊!”

坐她旁邊的女生有點懷疑:“說不定是假的呢?那麽帥,怎麽可能會自殺。”

“而且……”她略猶豫道:“我前幾天還去A大給他送了情書呢。”

“可我聽說校草是前天死的。”短發女生道:“剛開始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宿友和江知禾家隔得不遠,出事的時候,她家裏人都驚動了。”

顧然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們,輕聲道:“你們說什麽?江知禾怎麽了?”

短發女生看到是顧然問她們話,心裏激動,卻還是老實回他:“隔壁的校草,江知禾,前兩天自殺了。”

“今天一大早上,學校裏就全傳開了。”

“自殺了?”顧然忽然感覺自己全身發冷,顫抖着聲,無可置疑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會自殺。”

“是真的。”短發女生沒看出他的異樣,繼續道:“我室友昨晚回來給我們說的,她家和江知禾家只隔了一條路,出事的時候,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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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顧然一直重複着這句話,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好疼,像被車在上面碾壓了幾遍一樣,疼得他胸悶,喘不過氣。

“顧然?”旁邊的女生發現了顧然的異常,起身看着他道:“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怎麽了?”短發女生疑惑地看向顧然,見他臉色蒼白,單手捂着心髒痛苦的樣子,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扶他:“這是怎麽了,哪裏痛?要不要去醫務室?”

顧然覺得自己耳鳴了,腦袋裏嗡嗡響,什麽也聽不見。

他的少年自殺了,難怪昨晚沒有赴約,難怪他沒有回信息,原來他是自己來不了了。

顧然用力咬了下嘴唇,讓自己稍微回點神,微微仰起頭,無力地扯了下唇角,沙啞道:“我沒事,我先回宿舍。”

“哦哦……”兩個女生呆了一秒,異口同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顧然強撐精神走出學校,徑直走到對面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靠坐在後坐,啞聲道:“麻煩去一下皖水林,謝謝。”

司機應了一聲,繼而專注着前面開車。

顧然彎腰把自己埋進臂彎裏,不讓人看出一點情緒。

不到一個小時後,司機喊了他一下:“同學,到了。”

顧然擡起頭,拿出手機準備付款,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沒電了,他低聲道:“一共多少錢?”

“五十四。”

“我手機沒電了。”顧然問他:“有充電線嗎,我充一下開機付錢。”

“有。”司機說完遞給他一根數據線。

顧然充了一分鐘後,重新開機,給司機付了錢,打開門下了車。

皖水林的房子很漂亮,全是小別院,一家挨着一家,幹枯的爬山虎圍滿了牆壁,外面圍着一圈護欄,裏面種了不少花和草。

明明很高端的別院,卻因為灰暗的天氣,瓢蕩着的白雪,讓人覺得陰沉嚴肅。

顧然一直都知道江知禾住這裏,卻是第一次來,他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邁步走到江家別院,擡手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四十左右的大叔,看到外面被凍得鼻子通紅的少年,疑惑道:“請問,您是?”

“叔叔,您好。”顧然回他:“我是江知禾的同學,我聽說……”

“等等。”顧然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你在外面等會兒,我去請示一下江總。”

顧然點頭應道:“好。”

大叔把門關上,顧然低着頭站在外面,眼神空洞。

沒一會兒,大門重新打開,裏面走出一個五官嚴厲,眼睛漆黑的男人,和一個裹着毛毯的長發女人。

只消一眼,顧然就認出來了,這是江知禾的父親和母親。

江知禾和他的父親很像,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顧然一時以為是江知禾出來了,心裏跟着疼了一下。

“你有事?”江向淮出聲道:“聽說你是江知禾同學?”

顧然點頭,忙不疊道:“叔叔,我和江知禾是高中同學,我聽說他出事了,我想來看看……”

“看看他是因為什麽出事的。”

江向淮嗤笑一聲:“他出事關你什麽事?”

“叔叔,我……”

江向淮審視他一眼,嘲諷着打斷:“他不需要同學,也不需要別人來看。”

“叔叔。”顧然平靜地回他:“他需不需要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想來看他最後一眼,上上香就好。”

江向淮臉色冷了下來,眼裏全是戾氣,他慢慢靠向顧然,顧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懸空的梯道讓他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羽絨服裏的木檀盒子滾了出來,顧然顧不上疼痛,伸手去撈盒子,驟然,一只腳踩在他撈盒子的手上。

江向淮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用力在他手背上碾壓幾下,顧然疼得瞬間叫了起來,江向淮越發用力,直到手背皮開肉綻。

他看蝼蟻一樣對顧然道:“我的兒子就是被你們給害死的,千萬別讓我發現是誰。”

“否則,我會讓他下去和江知禾一起作伴。”

“至于你,我給你半個小時,如果半個小時你還在我家門口,我會告訴你,什麽叫生不如死!”

江知禾的母親從頭到尾,像看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樣,默不作聲,直到江向淮轉身進屋,她才睨顧然一眼,跟着回去。

顧然躺在地上,額頭沁出一層冷汗,他用受傷的手捂着盒子,像對稀有寶貝一樣護在懷裏。

“顧然。”

旁邊有人叫了他一聲,顧然撐起身子站了起來,發現葉清羽站在不遠處,江知禾家的隔壁別院。

顧然慢慢走了過去,缥缈的眼神看着葉清羽。

葉清羽別開他的視線,小聲道:“江知禾在陵園。”

她的聲音很輕,就像隔着一層玻璃門外細碎的敲響,風一吹散了音,就盡數化成空氣,了無聲息。

但顧然聽見了。

“謝謝。”

葉清羽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離開,顧然剛才失去了心跳又重新跳動起來。

他走出別院,打車回到學校。

季林沒在宿舍,顧然把羽絨服脫下來,走進衛生間站在盥洗池前,打開冷水浸濕血淋淋的手背,他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清洗着手背上的傷口,直到幹淨為止。

把手機放床頭上充電,他把身上的冬裝一件件脫下來,換上行李箱裏洗幹淨的白襯衫,淺色牛仔褲。

這是他第一次見江知禾時的裝潢。

羽絨服裏的情書和木檀盒子被他拿出來裝進畫稿袋裏。

顧然提着畫稿出門,無視同學們異樣的眼光,走出學校。

他先去了藥店,然後再去花店裏買了一捧栀子花。

雪漸下漸大,撲簌簌落下,車輛奔馳過花木走廊,沿街飛退的燈光影影綽綽,淹沒參差不齊的高樓。

顧然搖下車窗,任由冰冷刺骨的寒風打在他單薄偏瘦的身軀,司機從後視鏡瞥他一眼,緘默幾秒,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夥子,穿這麽少,你不冷嗎?”

顧然淡笑一下,“不冷。”

司機有意多聊兩句,好奇道:“你這是去陵園看親人嗎?”

“不是。”顧然溫柔道:“是去看我的愛人。”

“呃……”司機沉默了。

車子到達陵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顧然掃碼付了錢,向司機道了謝,打開車門下去。

鞋子踩在松軟平整的積雪層上發出咔嚓咔嚓聲響,凜冽無聲的風裹着雪花,漫無邊際地覆下。

傍晚的陵園很靜谧,顧然順着新建的墓碑走去,驀地看見最邊上墓碑上貼着的黑白照片,他倏地跑過去,半跪在江知禾墓前,無聲地看着定格在照片裏的少年。

他伸手撫摸着照片上的江知禾,二十二的少年模樣俊俏,眼瞳極黑,薄唇緊閉,給人一種生人勿近。

顧然掩蓋住他的眉眼,輕柔道:“阿回,我來了。”

“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栀子花,你看好不好看。”顧然把懷裏的花放在墓前,展示給江知禾看。

須臾,顧然對他埋怨道:“你怎麽都不等我表白就走了。”

“我昨晚等了你好久,我還以為你發現了我的心思,躲着我呢。”

“你都沒聽我說我喜歡你呢。”顧然聲音低了下去,“你還沒做我男朋友呢,你就走了。”

“你估計不知道吧。”顧然吸鼻子道:“我喜歡了你七年,從高一到現在,你都沒發現,你是不是好傻,下輩子,我不會再放你走。”

“阿回,我高一的時候你做了一條珊瑚手鏈,雖然有點醜,但是珊瑚我磨了很久,我今天把它送給你。”

顧然低頭從袋子裏拿出木檀盒子,打開看了一眼,裏面裝着一條紅線穿着的珊瑚珠,他在墓前挖個小洞,埋了進去。

然後他接着拿起稿件袋,把裏面的畫和情書,全部倒了出來,輕聲道:“粉色這個是我昨晚寫的情書,你沒來,我沒送出去,剩下的畫是我從高一開始畫的,一直到現在,有五百三十二張,全是你。”

“我今天把它們全部送給你,你得收好,聽到沒。”

顧然拿出打火機,點燃畫紙,風一吹,紅火的滟光張牙舞爪。

等最後一張畫燒完,顧然這才笑了起來:“阿回,我來陪你,你等等我。”

他把在藥店買的安眠藥全部倒出來,幹吞了下去,背靠着墓碑,安詳地閉上眼。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細細地飄落在他的身體,徒添一分幹淨與溫柔。

他和他的少年死在了2021年的冬天。

錯不及防的喜歡,刻骨銘心的暗戀。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模仿。不提倡 不要模仿 這個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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