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方然正好十七歲。
人群中的那個男人穿着一件黑色修身西服，寬肩窄腰，身姿修長挺拔，長身玉立，再加上面容英俊，眉眼間透着一股溫和的氣息。模樣一看便是許多少女少婦心中理想的人生伴侶，事業成功，英俊多金，且，孤身寡人。
中國首席模特估計跟他差不多。這是男人給方然的第一印象。
但是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那是母親愛了一生，想了一生的男人。
男人和母親的故事算不上難得一見，卻也是足夠狗血。年輕時的母親是鄉裏難得的才貌雙全的女子，追求她的人自然是有十幾個，只是年輕畢竟是年輕，對浪漫的愛情充滿了向往，于是就聽了同鄉人的話，一同去了燈紅酒綠，魚龍混雜的大城市。然後就遇見了當時年輕有為父親，盲目的向往致使，不過是幾次共進晚餐，幾次禮貌性的問候，就愛上了，不可自拔。
然後想盡辦法讓向往的童話化為現實。
只是，童話終究是童話，再美麗的泡沫也終究會破碎，灰姑娘不會真的跟王子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因為家世不相配，因為王子不是真心。
于是，只能被抛棄。
母親便只好，回了家鄉，只是沒想到，一起帶回來的，還有那個腹中已經三個月的孩子。九十年代的農村，仍舊封建迷信的很，只不過是丈夫離世後的改嫁都要受盡鄉裏人的鄙夷眼神，更何況是未婚先孕，甚至連父親都不知是誰，無論如何逼問母親他都不願說出父親的身份，就只好受盡鄉親家人的冷落，遭各種唾棄，受各樣鄙夷，卻也只好忍氣吞聲。方然便是在這種受盡侮辱的環境下成長的，小時候就經常會莫名的被人指指點點，再大一些在小學的時候會被同學嘲笑，戲弄，再然後就是初中時同學的兩面三刀，從最初被同齡玩伴的父母私下罵做野孩子卻仍然等待着父親的到來，到面對鄉裏鄉親虛情假意的問好而麻木并不再提及父親這個名詞。
對于這樣的轉變，方然覺得自己算是成長了。
只是，當方然自有記憶以來，用了整整七年的童真來期望一個呵護他愛護他的父親，卻又在又一個七年根本如同泡沫一樣奢望的等待中來承認他确實沒有父親這個事實時，那個男人，讓母親牽挂思戀至死的男人，卻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在母親的葬禮上。
方然在七歲的時候曾經偷偷見過那個男人的照片，母親很是寶貴，只是偶爾會拿出來瞧瞧，然後倚着窗戶用袖子擦擦眼淚。
方然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就開心的問母親，那是他的父親嗎？回答他的不過是母親充滿悔意的眼神和更加低沉的一句，你不是，你不配是他的孩子。
早就習慣了母親偶爾惡毒的話語，年幼的方然只覺得母親在騙自己。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偷看照片中，腦海中就頓時充滿了對父親的向往和美好的幻想。
父親會怎樣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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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像隔壁家小蘭的爸爸那樣成天兇人？
會不會像樂樂他爸那樣總是溫柔地笑着？
會不會像小舅那樣有着講不完的故事？
各種各樣的幻想，各種各樣的期望，伴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模煳。
直到，母親去世的前夕，被已經意識模煳的母親叫到床頭的方然，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十七年前，母親在被那個照片上的成功男人拒絕之後，喝酒買醉，然後在某個意識含煳的夜裏，在那個燈紅酒綠的城市裏，與一個不知名的男子上了床，不懂任何避孕措施的母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懷上了方然。
即使是快死了，母親看向方然的眼神中依舊是悔意，還有冷冷的一句，要是你沒有出生就好了。
原來，他不過是個不被期待的産物，原來，那個照片上的男人不是他父親。連帶着，恨上了那個曾帶給他希望的，照片上的那個男人。
方然甚至覺得自己或許再也記不起那個男人的模樣了，可當那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時，那些早已經泛黃磨損的邊角竟逐漸鮮明起來，然後就确定了，這個男人，是在他心中待了整整十四年的父親。卻在幾天前，這樣的幻想完全破裂。
方然只是覺得一時詫異，然後就漸而恢複平靜。時間就如同一把大火，早已将方然對父親的向往憧憬燃燒殆盡，如今也只剩下一時詫異的枯架子。方然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這個男人是專門來緬懷去世的母親，難道這個男人忽然意識到自己深愛着母親，然後責任心作祟，就來到這裏？方然惡劣的猜想。
責任心，是每個成功企業家都會有的通病。真令人諷刺，方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方然瞥了男人一眼，目光就投到了悲痛欲絕的舅舅和舅母的身上。只有這兩人是真正的傷心，方然又掃了掃周圍曾經辱罵過母親，如今卻又表情悲傷的人，只覺得可笑。他對母親的死亡并不意外，母親本就身子弱，再加上抑郁成疾，離世是早晚的事，他甚至覺得，死亡對母親而言似是一種解脫。方然垂眸，他實在讨厭那些鄉親的虛僞和做作。虛假與真實。
方然跟舅舅打了聲招唿，将一切應付留給舅舅，然後就走進裏屋打開了電視，拿着**無聊的翻看着各個節目，各式各樣的廣告讓人眼花缭亂。最後停在了湖南臺的狗血肥皂劇。
“小然，”舅舅走了進來，身後跟着那個男人，還有一位似乎是男人的朋友，“這位是林先生，那位是袁先生，如果不是他們借錢，你母親的葬禮大概是辦不成了。”舅舅嘆了口氣。
“唉，你母親從小就心地善良，對人也是好的很，總不跟別人鬧矛盾，你說怎麽就沒過個好日子就……”舅舅又重重的嘆口氣，“你舅母說這人圖的就是個命，這話還真沒說錯！這命好，你看那些個明星撞了人還不是沒事兒，這命差，可不就沒命了！方然啊，你也別想太多了！我先出去招待客人了啊！”舅舅抹了抹眼角，拍了拍方然的肩膀走了出去。
方然掃了那兩人一眼，點了點頭，指着椅子說：“請坐。”然後就自己坐在了沙發上看着電視劇，不發一言，更沒理會那兩人。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那個，”袁先生有些受不了這種氣氛，他撓撓頭，說，“你是方然吧，我叫袁璇，他叫林正文……”
“方然，”林正文打斷袁璇的話，“我可能是你的父親。”他毫不在意的扔下一記炮彈，分明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可說出的話卻極為成熟冷淡。
方然一怔，随後笑了笑，說：“林先生，您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可能？這人一副總裁的模樣，怎麽說出的話那麽不靠譜。
“沒有，我沒有在開玩笑。”林正文認真的說。
方然挑了挑眉：“那林先生有證明嗎？”
林正文微皺眉，他确實沒有什麽證明，一得到自己有個兒子的消息，他就匆匆出了門，甚至是連鑒定也沒有做。
“那你怎麽就肯定，我是你的親生兒子？”方然着重了“親生兒子”幾字，無所謂的扔下另一記炮彈。
聞言，林正文微垂眸，靜靜思索方然方才所說的話，就目前而言，确實沒有任何鑒定可以證明方然是他兒子。
“如果是別人，面對一個突然自稱是”父親“的人在自己面前，不會像你這樣鎮定。”林正文淡淡的說。
方然微微挑眉：“那請問，我該有個什麽樣的反應？”方然覺得這個林正文實在是自以為是，難道他連有沒有跟一個女人上床都不記得嗎？真是不知道母親究竟是什麽眼光，竟會愛這樣的人一生？
林正文開口：“最起碼，也應該覺得激動。”
方然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還真是有趣，方然冷然笑道：“我聽說過林先生的身世，林先生你是新豐跨國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最大股東，您的父親在英國的經濟市場也是一方鳌頭，您的母親更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大小姐，您的生活可謂是一帆風順，不知疾苦，您真的懂從小就沒有父親的感受嗎？”方然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竟同這個人争辯起來，“我曾經幻想過自己憧憬的父親是怎樣披着光環挂着微笑出現在我的面前，擁抱我鼓勵我呵護我，可是，那也只是曾經！現在的我，如果我的父親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會面無表情的無視他，心裏卻罵着”你這個混蛋畜生“，然後再轉身離開，這，就是我的态度！”
自己這是在做什麽？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吐訴委屈？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根本不是他的父親嗎？不是說了一切已經過去，為什麽他會莫名的想哭？不是說了，那些幻想和向往，只是曾經嗎？
縱然那些曾經讓人多麽記憶深刻，時光荏苒，再回首時，也只是剩下一些敘述不清的茫然。
曾經，不就是永遠也回不來的東西嗎？
方然深唿幾口氣，平複了心情，看向有些詫異的兩人，冷冷的笑了笑，起身倒了兩杯茶放到兩人手中，淡淡的說：“若林先生不确定，待會就去做個親子鑒定吧！”
果然還是小時候太單純了！方然想起小時候為了知曉關于那個男人的消息，為了能夠離那個自己當做父親的人更近些，就天天守着電視等着看偶爾幾個節目上男人的專訪。其實，那個時候的自己就知道真正的父親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吧，可是還是期盼啊！期盼放學後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在父親的陪伴下回家，期盼周末可以同父親一起出氣玩游戲，期盼睡覺前能夠聽父親講那些從未聽過的有趣的故事啊！方然自嘲的一笑，便不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