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燈
夜色無窮盡地黑下來,穆湘西簡單算下來攏共就沒多少要帶走的物件,随便整理了一下,當夜就随着賀君知搬去了東廂。
先前不久前雖已經來過一次,可那時光顧着保命了,哪還想得到仔細看看東廂的景致。
現在穆湘西随着賀君知一路看來,才發覺東廂比聽竹苑大了好幾倍不止。院子臨湖而建,廂房籠着粼粼月光,西面栽着一片湘妃竹,雲英假山數不勝數,風光比前世她自己的院子還要好。
通往裏頭的路是用鵝卵石堆疊起來的,踩上去腳心酥麻,穆湘西埋頭踩着賀君知的影子緊緊跟着,怕一不留神就走錯了路。
“這是你和懷玉要住的地方,除了陳管事會偶爾過來看看,其他時候都很僻靜。”
賀君知指了指一間距離主屋不太遠的鄰近屋子。
先前穆湘西以為聽竹苑已經住着這麽多丫鬟,東廂按照常理必然也是人團擁簇,直到這時她這才反應過來,真正住進東廂貼身伺候賀君知的人可謂少之又少,這偌大的東廂實際上竟然冷清得很。
她趕緊低身道謝,想起當時賀君知在她耳畔說不做一贈一的買賣,雙頰不由得一紅。
果然是她太得寸進尺了。
簡單地做了安置後,穆湘西無所事事地在賀君知房門前晃蕩,她身形單薄,撒下的影子也是小小的一片,時不時踮腳往燈火通明的房內張望,手掃過院子裏的那棵栀子樹,碰到枝頭飲飽露水的花。
她側身看裏頭還是毫無動靜,于是撷了幾朵下來,手中擺弄了一會兒,連着枝條編成一個粗糙的小花環。
穆湘西把手伸進去試了試,發現尺寸正正好好當個手環,嶙峋的細藤條顯得她本就纖細的手腕越發伶仃,瑩白的肌膚幾乎要勝過綴在上面清香宜人的星點栀子。
她滿意地轉了轉手腕,看着它松松地滑落到小臂上。
沒過多久,屋內傳來賀君知淡淡的聲音。
“進來吧。”
穆湘西手下一亂,張口應了一聲,把袖子放下來遮住那個花環,匆忙拎起裙擺推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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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門,就被屋內的景象晃了眼。
都到這個點了,賀君知還在處理公文,從穆湘西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側顏線條弧度流暢,漆黑的眼睫沁着寡涼,肩上披着一件厚重外衣,手邊還放着一碗藥,都已經冷透了還一口沒動。
穆湘西遲疑地上前比劃道:[需要把藥熱一熱再喝嗎?]
賀君知忙裏偷閑看了她一眼,擱下筆,端起那碗藥一口氣喝完,随後示意她撤下去。
藥到底有多苦沒有人比穆湘西更清楚了,更何況還是依舊沒什麽熱度的藥,藥渣沉澱下來比還有熱氣時要更難喝一倍。
即便賀君知仍然面不改色地和往常一樣灌完了,穆湘西還是替他覺得苦。
她沒急着動身去拿藥碗,而是把自己挂在腰間的那個布袋解下來,從裏面拿了一個很小的油布包。穆湘西打開那個油布包,裏面的蜜餞已經所剩無幾,表面的糖霜大多還被體溫融化得稀碎,很是難看。
她小心翼翼地挑了其中最像樣的一粒,放在手心裏遞給賀君知。
賀君知頭也不擡就知道遞過來的東西是什麽,冷然道:“不用,我不是你,軟弱到吃藥還需要吃這個。”
穆湘西依然執拗地把那枚蜜餞遞在他眼前,她目前全身上下也就這點好東西,若是他這都不需要,那就真的什麽也不剩了。
很顯然,賀君知也清楚知道這一點,等了良久她還沒撤開手後,他的眼中有點細微的松動,語氣雖然依舊冷硬,但也有略微和緩:“放着吧,等會我會吃。”
穆湘西這才愉悅地笑了起來,掏出自己的手帕墊着那粒蜜餞在桌案上放好,背影歡欣地端着碗退下了。
賀君知又伏案讀了一會兒書,心思總是不由自主地被手側的那方帕子吸引,一句話讀了好幾遍也沒進腦子。
他快速地把那枚蜜餞撚起放進嘴裏,面無表情地嚼了兩下,心想,只是嘴裏太苦有點想吃甜的,并沒有接受她好意的意思。
很快到了就寝的時候。
穆湘西早早地殷勤準備好了洗臉的水和幹淨的帕巾,跪在賀君知床前等候。
等了好久也沒見他來,她撐着地挪動了一下發麻的腿,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這時她餘光瞟到,不遠處的坐椅上,有個十色五光的的物件突兀地挂在茶幾邊,定睛一看,才發現居然是一盞不知被何人丢在這裏的花燈。
那燈籠比她之前見過的所有都要大上一倍,提炳與燈身分離開,用紙糊成了粉白荷花形狀,細致到連花瓣的紋理都清晰可見,中間的一截白蠟可以用來點火照明,燈籠底下綴了一串琉璃珠流蘇,提着走起路來晃晃飄飄,叮咚作響。
穆湘西忍不住看着那個漂亮的花燈出了神。
從前上元節的時候,她作為聲滿京都的名門貴女,除了奉命參加席宴之外,甚至都不能随意出門。她那在府中遭着病的兄長會在家親手給她紮上幾個花燈玩,他的手算得上靈巧,普通的款式都會紮,但總歸比不得外頭販賣的看着精致。
那時候穆湘西的願望就是能有朝一日不被家中束縛,出去過一次上元,去上擂臺猜燈謎,河邊放燈許願,再去城頭看煙火。
可如今真的孑然一身了,依然不能夠實現這個願望,甚至連盞像樣的花燈都收不到。她想起眼神總是溫潤含愁的兄長,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賀君知掀開簾子進裏屋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畫面。
小姑娘兩條膝蓋委委屈屈地蹭在地上,包着紗布的手規矩地搭在腿間,眼睛巴巴地看着不遠處被賀淑儀抱進來的那盞荷花燈,不知是不是想家了,鼻尖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他自顧自拿起帕巾拭了拭手,故意輕咳一聲,讓她回神。
穆湘西又一次被他悄無聲息的出現吓了一跳,以為他是在一旁等得不耐煩了,連忙不着痕跡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站起身子作勢要來幫賀君知更衣。
手還沒碰到他的衣角呢,就聽他開口問:“很喜歡那個花燈?”
穆湘西誠實地點了下頭,又很快搖了搖頭。
這花燈雖然很漂亮,但一看就價值不菲,她要是說喜歡,豈不會被認為是偷偷觊觎主人家的東西,總會惹人不虞。
“這花燈是我今日猜燈謎贏下來的,做得花裏胡哨的,像個姑娘家喜歡的玩意兒。”賀君知垂眼看了眼她閃爍着的眼睛,清了清嗓子,也不知為什麽要忽然提起這個。
他掂量了一下語氣,故作不在意地說道:“反正東廂沒幾個女眷,不如你幫忙把它拿去随意處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