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目光

這話要是聽在稍微了解賀君知一點的人的耳朵裏,都必然會驚掉下巴。

都說這靖平世子桀骜無狀慣了,說一不二,,眼裏目中無人,就問他當初被送去軍營磨煉的前幾年,京都厮混的幾名公子哥哪個沒挨過他的揍。

很少見到他能這麽語氣和緩地同人說話了,當初即便見到鼎鼎有名的京城白月光穆家小姐,他也總是擺出一副吊兒郎當退避三尺的樣子。

兩年後他整個人變得穩重許多,卻也丢了曾經那一份誰也瞧不上的少年意氣。

穆湘西捉摸不透他話外到底是什麽意思,又怕不小心會錯了意,于是強迫自己謹遵吩咐,不作他想。她伺候着賀君知上了塌,給他掖好被角,放下那重重帷帳,安頓好一切後,這才拿着那盞燈步出房門。

按照賀君知的意思,東廂沒有女眷,又要把燈處理了,難不成是要她就地毀了?可這盞燈是他費勁贏回來的,要真毀了多少有些可惜。

又或許,她可以偷偷趁着他不注意留下來?反正誰也不知道。

穆湘西抱着燈在門口階梯上坐着,決定好了之後拍拍屁股站起身,轉頭就被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陳管事吓了一大跳。

她捂着心口後退一大步,和他拉開距離,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老奴吓着姑娘了,”陳管事笑眯眯的,像是遇到了什麽好事情,整個人看起來和顏悅色的,“紅箋姑娘手裏的花燈可是世子賜的?我看四小姐方才來纏着世子爺讨要許久,世子爺都未曾允予她。”

賀四小姐方才也來過?

穆湘西忽然覺得手上的燈籠變得無比燙手,把東西欲蓋彌彰地背在身後,單手比劃着征詢:[要是這樣,是不是給她那邊送過去比較好?]

陳管事沉默地盯了她半晌,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傻丫頭,你怎麽沒讀明白世子爺的良苦用心呢?”

穆湘西局促地扯了個笑,憑着直覺隐隐約約感覺出了些什麽,不好意思地“啊”了一聲。

“世子爺若是真想贈小姐,剛剛便可以順手贈了,何必多次婉拒,多此一舉。”

他的話中自有深意,還夾挾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狹促,聽得穆湘西面上一臊,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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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管事見她已經領會,便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盞花燈意味深長道:“既是世子爺想給,那姑娘就好生收着吧,不必急着銷毀。紅箋姑娘重新回到東廂也是好事一樁,莫不要像當初一般,輕易就被人趕了回去。”

這不用他提點,穆湘西自己心裏就明白。她還要出府,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從賀君知的手裏拿到她的賣身契,再者就是要有足夠多的銀兩贖身。不過這些都先不急,聽竹苑她是徹底回不去了,能好好在東廂住下來才是目前最為迫切的。

“對了,忘了說,”陳管事臨走前多囑咐了一句,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這東廂的屋子不是能随意闖的,特別是西北第二間屋,平時就算是灑掃也要注意少去,看到世子爺進去也千萬不要多舌談論,做好分內的事就夠了。否則到時惹惱了世子爺,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好奇心害死貓的故事穆湘西從小聽到大,她才不會因為心裏那點私欲搭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生活,于是立馬乖巧點頭應下。

半夜躺在床上,穆湘西雖然已經精疲力盡,但依然輾轉反側,閉着眼睛在腦海中不斷催眠才勉強睡着。

這次又難得做了一個夢,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日有所思,居然夢回到她還在上學的時候。

以前的皇親貴戚,名門世家為了把自家子女培育成材,托着各路關系把人往太學送,但能真正進去的,也不過是寥寥無幾。不是有權有勢有臉面的權臣,就是有着靠山和人脈的大路子,故而在書塾內念書的學子,個個算得上是身份不凡。

說來也奇怪,穆湘西自小跟在崇德太後身邊長大,與沈洵可謂是青梅竹馬,彼此之間熟稔得不能再熟。但當她踏進書房的第一眼,最先注意到的人卻不是勤勤懇懇坐在書案上念書的沈洵,而是當時正單腳搭在窗邊拉彈丸射雀的賀君知。

彼時賀君知尚不過七八歲,已經初見頑劣脾性,射殺雀鳥毫不留情,一發接着一發,直到把梢頭站着的鳥都射個精光,這才罷手。

穆湘西在宮內長大,被教導做任何事情都要深思熟慮,三思而後行,一步踏錯則萬劫不複,像他這般不計後果做事,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于是她望着樹下一堆被射傷的燕雀,覺得既新鮮又很是生氣,回頭義憤填膺地叫住了他。

“喂,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之後會有什麽後果?”她柳眉倒豎着給他扣鍋,“濫殺生靈,觸犯院規,衣衫不整,形容惡劣,小心第一天就挨先生的罰。”

賀君知伸手正了正自己有些偏歪的額帶,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嘲弄道:“怪它們太笨,光站着不懂得變通。我此舉就是要教會它們一個道理,死心眼是沒有用的,該看清形勢時就要看清,別被別人射下來了才知道逃跑。”

他話音未落,後面的沈洵就像被踩到尾巴了一般拍桌而起,雙目赤紅地怒吼道:“賀君知!你說什麽呢!”

那時候對朝政事務了解得粗淺的穆湘西并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是在指奪嫡失敗、沈洵生母胡貴妃被賜死的事。沈洵與她朝夕相處生出的那點懵懂好感,全随着穆家的站隊而消失殆盡,直至心頭徹底埋下惡魔般的怨恨種子。

而當時的她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叉腰回護般幫着沈洵說道:“對啊,你說什麽呢!還不快去處理你的鳥,在這扯什麽歪道理?”

賀君知沒有計較,只是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那一眼在夢裏仿佛化成了實質,一直籠罩着她。但穆湘西并不覺得害怕或者反感,反而還隐隐約約感覺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仿佛在她那短暫的一輩子裏,不經意間早已被這目光悄悄浸潤描摹過無數遍。

一幕幕交集的掠影在她腦海中交替閃過,好像有什麽在呼之欲出,但始終差上一點,抓不住頭緒,只能任由那張臉重新陷入大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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