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夫人
這一句話如同石破天驚般炸開在王二姨娘的耳中,駭得她臉色都變了。她身邊的那名夫人慌忙地合上自己的帷帽,重新遮擋住自己的臉。她們倆好像都很怕被賀君知認出什麽,夫人一直往王二姨娘的身側靠,而後者張開手臂防備地看着賀君知。
賀君知在那一句話之後便沒有再開口,只招了招手讓穆湘西來他身邊。于是穆湘西在王二姨娘極度陰郁的注視之下飛快地溜到了賀君知的身後,仰着頭溫軟地笑了一下。
确定穆湘西完好後,賀君知重新擡眼望向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兩個女人,眼角一挑,眸中藏着的那份嘲弄就輕易流瀉出來,偏生他還裝模作樣地行了一個禮,畢恭畢敬喚道:“君知見過康定候夫人,剛剛多有失禮,還望夫人海涵。”
穆湘西恍然大悟,原來此人竟是與現太子沈洵結下姻親的康定候千金的母親,怪不得連進國公府都要藏着掖着。康定候府和國公府這兩家本就有着難以磨滅的世仇,兩相牽制,分庭抗禮,就連如今的皇位之争站隊也是各自分站兩個派系。
若是今日康定候夫人來國公府造訪一事被有心人瞧見了,說不定在朝堂上又是好一番臆測推論。而賀君知對于這些太子黨的權臣一向沒什麽好臉色,自然對着這些親眷也談不上什麽愛屋及烏的好感。
那康定候夫人被輕易戳破了身份,身子輕輕一顫,嘆了一口氣,把臉上的帷帽摘了下來。重重的遮擋之下是一張極為溫柔婉約的臉,雖然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依然無損她的美麗氣韻。她的眼波如水一般滑過穆湘西的心頭,無端讓她生出一絲莫名的親切感,身子随着打量的目光不由得往前探了探,幾乎快貼上賀君知的後背。
她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一僵,随即安穩地站定身子任她倚靠,這小動作使得穆湘西的心頭一暖。
“我本無意叨擾國公府,只是今日路過,忽然憶起已經與婉兒妹妹許久未見,思念甚篤,就順道過來看看她。”康定候夫人在片刻的驚慌過後,很快重拾心緒,滴水不漏地解釋,言語間絲毫未提及剛剛與王二姨娘說過的那些只言片語。
不過穆湘西卻是略有聽聞,神色避免不了地就有些奇怪,瞬間就被王二姨娘注意到了。她眯起眼睛,半是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叫她不要亂講話。
穆湘西這才馬上收斂了那絲奇怪的神情,仗着狐假虎威立馬重新縮回到賀君知背後去。
這一來一去,難免讓心思細膩的康定候夫人有所注目,朝着這邊望過來,正巧和露出半張臉的穆湘西有了一瞬間的對視。康定候夫人看得愣住了,連賀君知丢過來的夾槍帶棒的話也沒回答,就那麽呆呆地看着他身後的穆湘西。
無怪乎其他,她長得太像年輕時候的康定候了,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葡萄眼,看起來單純又無辜,很是特別。下意識地,夫人脫口向着穆湘西問道:“你……是府中的丫鬟嗎?”
穆湘西怔了怔,和賀君知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一絲莫名。不過穆湘西對這位夫人的印象還算是不錯,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她不會有惡意,于是揚起笑容沖着她比劃着:[是,不知夫人何出此問?]
康定候夫人看不懂手語,求助般地拉住了身側王二姨娘的手。王二姨娘平時根本就沒見到過她幾面,自然也談不上看懂手語,于是三人皆把期望投遞給了賀君知,希望他能夠出來說明一下。
賀君知見她們都看過來,本就不虞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沉默了好久,才在康定候夫人期盼的目光下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有何貴幹?”
她哪裏有說的這麽不客氣?穆湘西心中一突,柳眉倒豎地擺出個苦臉,賀君知自己倒是說得解氣了,也不體諒最終出了事,鍋都落得她一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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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康定候夫人不甚在意這句無禮的話,寬容地放過了她,只是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像是對她極為感興趣地又問道:“只是覺得姑娘很是面善,不知我們之前是否見過?年齡幾何?入府前家住何處?父母是否都還健在?”
穆湘西被這一連串的問題砸懵了,她本就是重生到此人體內,對她原有的家底際遇都不甚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當初是賀君知把她從人販子手上救下來的。
她非常為難地沉默了,站在原地不知從哪裏開始答起。
賀君知見她有些不情願,橫跨一步,不着痕跡地替她擋去了康定候夫人的視線:“夫人對我們府上的丫鬟咄咄逼問,不知道是不是這丫鬟哪裏開罪了夫人呢?”
王二姨娘也輕輕拉了拉她,不解地低聲道:“姐姐,你今日有些不一樣,何必忽然對一個啞奴如此上心?”
康定候夫人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眼睛裏閃着驚疑不定的光,随後她閉了閉眸,斂去了眼底的神色:“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有些看走眼了。”
她重新看向還如同一座大山般橫亘在面前的賀君知,道:“既然賀小世子回來了,那看來我今日與婉兒的這頓飯必然是吃不成了。我來這裏沒有什麽要對國公府不好的想法,只是同婉兒敘敘舊,世子不必為難她。”
賀君知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來:“自然。二姨娘是君知的長輩,一日為母終身為母,君知又怎麽會如此大不孝地以下犯上。”
康定候夫人對他打的這番官腔不置可否,最後看了穆湘西一眼,就轉身告辭離開了。王二姨娘本來希冀賀君知能夠看在她的面子上開口挽留,沒想到等了半晌也沒見到他開口,只好自己灰溜溜地郁卒跑去送人。
直到那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門處好久,賀君知也還是在原地緊繃着一動不動,目光是從未見過的沉重,似乎是極為忌憚她。
[你很怕她嗎?]穆湘西問。
“怕?”賀君知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一般,“一介婦人,再怎麽樣也沒什麽可怕的。”
“只不過她身後代表的勢力,我目前還沒有絕對實力去對抗,但又不得不去對抗,覺得多少有些不公平罷了。”
穆湘西隐隐約約理解了一些,但還是沒太明白:[是因為九皇子嗎?]
因為九皇子才會和沈洵站在敵對面,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時還在每日辛勞地替他籌謀皇位。
“你說阿澈啊?”賀君知提起自己的好兄弟時,目光也悄然變得柔和了幾分,“他在我心目中的确算得上是這幾名儲君中最适合當君王的人。不過你說我為了他拼命,倒也不是。男人都有自己的傲氣,天下要自己親手奪,賊寇要靠自己殺。他既然能守得了那苦寒的邊境,自然遲早有一日能夠拿到屬于他的榮耀。對于這一點,我倒是頗有信心。”
既然不是為了九皇子,那賀君知的舉動就有些耐人尋味了。總不能是怒發沖冠為紅顏,去和沈洵搶女人吧?穆湘西頗不是滋味地想着,覺得心裏頭滿是酸意,忽然憶起與沈洵在街上有沖突那日,他也是一副極為生氣的模樣看着對方迎娶新嬌娘,仿佛他辜負了哪個女人一般。
可是據她所知,沈洵之前只有過她一個女人啊?難不成是在她死後,沈洵又另覓新歡了?還恰好和賀君知喜歡的人是同一個?
這走向越看越像是從前看過的話本,穆湘西大幅度地甩了甩腦袋,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踢出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在意。
賀君知才站了沒多久,又開始咳嗽。他最近咳嗽越來越兇了,有時候半夜起夜都能聽見他房內傳出來幹咳聲,為此穆湘西還特意讓廚房那邊常備了川貝炖雪梨。
不過這也不過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他的毒一日為祛除,體質就會越來越差,也越來越不能抵擋住毒發的侵襲。
穆湘西一語不發地拉過他的腕子探查,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今日與褚思銘提過的那法子雖然全是纰漏,但是也不失為一種方法,若是到時候實在是走投無路,那她寧願以身犯險,替他引出這一線天之毒。
“怎麽了?怎麽看上去很不高興?莫非是本世子真的時日無多了?”賀君知垂着眼睛,濃密的眼睫投下一大片的陰影,就如同往常一般打着趣望着她,眼底卻是藏不住的緊繃。
穆湘西沖着他驟然一笑,讓他稍微緩解一點緊張,随後打手勢說道:[世子爺近期的調養還算不錯,我覺得脈象穩一點了。]
賀君知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似乎要找出她哄人的證據來,穆湘西臉色絲毫未變,十分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一點都看不出內心的想法。
片刻之後,賀君知率先敗下陣來,有些無奈地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好吧,我也覺得自己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