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裴樂
“哦?世子想要個什麽彩頭?”沈洵立在馬上,居高望下來,輪廓都被陽光模糊了,“孤必然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賀君知有些想笑,擡起頭朗聲道:“殿下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滿,說不定臣想和殿下賭的,殿下可未必舍得。”
這句話一出,沈洵的臉色變了變,像是即刻猜到了什麽,變得猶豫起來。
“若是臣贏了,殿下便不能再插手雲天照升禁衛軍統領一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沈洵眼中閃爍,不知道在思量什麽,半晌沒答話。
“當然,若是臣輸了,這雲天照卸去禁衛軍的一切職務,不再來礙殿下的眼。”
他們口中的雲天照,正是雲大将軍家的次子,加入禁衛軍之後也是争氣,本領過人,一路晉升,眼看着就要升到統領的位置了,卻被沈洵橫插了一腳,狀告他辦事不力,有受賄之嫌。
後面雖然解開了誤會,但是也令當今聖上對他生出些嫌隙,升職一事,也就此耽擱。
本來按照賀君知的計劃,雲天照順利升上統領,對于賀家和九皇子黨來說,又是如虎添翼。但是沈洵怎麽會眼睜睜看着這個眼中刺步步高升,必然要在暗地裏做些手腳。
以這個為籌碼,相當于把朝廷中的鬥争放到了臺面上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這比得可不是簡簡單單的顏面,而是關乎于好幾大勢力的一場博弈。
沈洵本來皺着眉,在低頭權衡利弊,不知道想起什麽,眼中忽然滑過一道精光,道:“好,就以這個當做籌碼。孤這就去派人請父皇做個公正,賀世子,請吧。”
賀君知心中有些訝異,沈洵的箭術一向不如他,按照他對沈洵的預測,本以為要再激一激,對方才會打消疑心迎戰,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應下了。
難不成……沈洵還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後招嗎?他眯起眼睛,緊緊地攥着手心。
有侍衛已經領命去請皇上來做公正了,太子殿下與賀世子要比試箭術的消息,也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樣,飛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
女眷們本就坐不住蠢蠢欲動,這下好了,直接三五成群地跑到秋場外沿,給自己更看好的那位公子加油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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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淑儀也不例外,聽到消息之後立馬就站起了身,拉起穆湘西的胳膊道:“紅箋,輸人不輸陣,我們也去給大哥哥加油!” 穆湘西無奈地被她拉着跑了兩步。
放在平時的話,她其實一點都不擔心,賀君知的箭術可是一等一的好,早在他們認識之前,就看到他用彈弓射鳥,一射一個準。沈洵最多算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或許在公子哥裏面還算拔尖,但要說是第一名,必然比不過賀君知。
可是賀君知最近身體狀況日愈低下,要趕緊去給他送藥才是真的。想着,穆湘西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還沒走多遠,穆湘西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沖着她們氣喘籲籲地喊道:“淑儀……淑儀姐姐,等等我。”
賀淑儀和穆湘西同時望去,見是那裴司正的千金裴樂。她被侍女攙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上來,渾身好不狼狽。
裴樂用帕子拭了拭額頭的汗,見終于能和賀淑儀搭上話,不由得露出笑臉來,同時頗為疑惑地看着她身旁舉止不似侍女架勢又很眼生的穆湘西,問道:“這位是……”
“哦,”賀淑儀像是就等着她開口問,故作恍然地介紹道,“這是貼身伺候我大哥哥的侍女,叫做紅箋。我大哥哥可寶貝她了,就連圍獵也要把她帶上。這不,怕她四處逛走丢了,還得拜托我這個四小姐照看她。”
穆湘西輕咳一聲,覺得她說得有些太誇張了,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真是這樣……”那裴樂不知賀淑儀話的真假,竟是信以為真,一張小臉當下慘白。她本就是帶着病來的,這下掩袖咳個不停,眼角都咳出了淚花。
也是,哪個女子不想獨享自己的丈夫。都還沒過門呢,未來的夫婿已經有了娶妾的前兆,換作是哪個待字閨中的小姐都覺得不舒服。
更何況裴樂年紀又小,還沒被教導要和別人共事一夫的觀念,當即就覺得自己的心上人被勾引了,一腔怒火騰然無處發洩,只能無力地咳嗽。
穆湘西看不下去,給人瞧病的習慣一時沒忍住,伸手想要給她診脈,被她警惕地一甩,怒瞪着她:“你要做甚?”
[奴婢會醫,只是想探探脈。]
裴樂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嫌她在眼前晃看着眼煩,居然蠻橫地在穆湘西的腰間推了一把,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大聲叱道:“你滾開!”
周圍全都是還沒有清除完全的細石子,穆湘西重重摔在地上,手先着地,眉宇一下子蹙起,疼得弓起了腰。
不遠處,賀君知正百無聊賴地倚着栅欄,撫着身旁馬兒的鬓毛,看着它吃草。沈洵也不甘示弱地站在他身邊,拿着布條狠狠地纏住自己汗濕的手心。
周圍的世家子弟,文武大臣圍着他們倆站了好一大圈,等着等會兒近距離地觀賞這一盛況。
賀君知原本低着頭看馬,被遠處一道女聲驚叫吸引了注意力,不止是他,這邊一大圈的人都聽到了這聲響,不由得四處打量尋找聲源。
很快衆人發現,這聲音是女眷那邊傳出來的,從這邊看過去,只能看見四道細瘦的背影,其中有一個穿着侍女服飾的已經倒在了地上,另外一個粉衫女子正蹲在地上扶她。
最先變臉色的是賀君知,他雙手一撐栅欄邊緣,踩着馬背就翻了過去,随即飛快地趕向那四名姑娘。他跑出去後,有人眼尖認出其中一個人是賀四姑娘,還有一個是裴思正家的千金。
大家議論紛紛,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穆湘西沒想到自己被輕輕一推就能痛成這副樣子,可能是之前受傷還有後遺症,胸口那一塊格外地疼,以至于半天起不來身。她痛苦地按着心口,猜測自己可能是心疾犯了,想讓賀淑儀幫忙找大夫來。
可是還沒來得及比劃,疼痛就加劇了,她痛得冷汗涔涔,吓得賀淑儀把她的手緊緊攥着,看不懂她在比劃什麽,只能把氣撒到裴樂身上。
她格外氣憤地質問道:“你身為一個有教養的千金,怎麽無緣無故地推人?她不會說話,你也不會嗎?”
賀淑儀嘴巴可比穆湘西厲害多了,一句就噎得對方說不出話來,裴樂紅着眼睛,小聲嗫嚅道:“淑儀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确實不是故意的,但也确實不是無意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因為什麽,也都沒有挑破。
她們幾個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口角還沒來得及吵出個所以然,就見頭頂的陽光一暗,一個沉穩暗啞的男聲傳來,細聽之下還有幾分掩飾不住的焦急:“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賀淑儀聽到這個聲音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她的手背往眼角一撇,捺了捺即将出眶的眼淚,和賀君知告狀:“你的未婚娘子把紅箋推倒了,紅箋現在疼得沒法起來。”
賀君知看都沒看那目光緊随着他的裴樂,徑直蹲在了穆湘西的跟前,墊住她沒着落的後頸,語調快速道:“怎麽了?你會醫術,先忍痛給自己看看,用手語告訴我,我去幫你叫随行大夫。”
穆湘西疼得話都說不出,但是見到他的人影出現,還是勉力從胸襟裏掏出一瓶藥丸,塞到他的手心裏,要他吃。
太危險了,他的毒還在身上,本來就不能做什麽劇烈運動,還要和沈洵去比箭術。要是不小心被人做了手腳,賀君知賠了夫人又折兵,費力不讨好,那就更加完蛋了。
賀君知沉着臉接過,但卻沒有吃,執意讓她先看看自己,要她沒事之後,他才會把藥吃了。
“本世子目前還死不了,倒是你,看着病恹恹的,下一秒就要斷氣了。要是不想讓我把你抱到随行大夫的帳營裏從此出盡風頭,那就趕緊給自己看看。”
穆湘西聞言立刻用左手搭上自己的脈,不敢有絲毫的耽擱。
開玩笑,要是她真被賀君知抱了一路去看大夫,別說之後王二姨娘會不會把她掃地出府,怕是對面那個虎視眈眈的裴家千金先把她生吞活剝了。
她摒心靜氣地給自己探了一會兒脈,然後忍着疼在一兩個穴位上揉按了幾遍,胸口的疼痛感總算是緩解了不少。
直到她臉上恢複了些血色,賀君知才松了一口氣,把手裏的藥瓶塞子彈開,往口中随意倒了一兩粒藥丸嚼碎。
那廂比試馬上要開始,賀君知在這裏耽擱不了太久,把穆湘西重新交給了賀淑儀看管,囑咐幾聲就要走。
臨走前裴樂在背後蒼白着臉叫住他:“賀君知!你以後是要娶她嗎?娶一個小小的侍女?”
賀君知的腳步頓了一下,冷冷回複道:“不關你的事。”說完,再不停留地離開了,甚至都沒正眼看過裴樂一眼。
裴樂有些絕望地軟倒了身子,再看向穆湘西的目光,逐漸變得一片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