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針解

莽撞應下這份苦差之後,國公爺便屏退了東廂熙熙攘攘的衆人,獨留穆湘西一人呆在賀君知的房裏。

穆湘西輕之又輕地在賀君知的床頭坐了下來,生怕驚動了他,她扭過身把銅盆中冰涼的巾帕擰幹,重新敷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賀君知還墜在夢裏,似醒非醒的模樣,眼皮下的眼珠在輕輕滾動,颔下與脖頸間全是被折磨出的冷汗。

穆湘西執袖伸手按捏着他因為疼痛而緊蹙起的眉心,直到賀君知随着她的動作而緩慢舒展開眉頭,面色才帶了一絲寬慰笑意。

她從一邊的桌案上展開一包特制的銀針。銀針是等會用來放毒血的,針管內部有個小小的凹槽,只消淺淺插入進心脈處,用指腹封住銀針尾端,就可以極為方便地從心口采血。

穆湘西執着針坐在床邊猶豫了片刻,頓着久久沒有動作。既是要取心口的血,那必然得先除去胸口的貼身衣物,可男女畢竟有別,她還達不到褚思銘那種把體膚視若無物的境界,臉上雖然還是佯裝嚴肅,耳根卻是紅了個徹底。

她懷着幾分女兒家的羞澀把賀君知的衣帶解開,撥開裏衣露出裏頭大片白皙的胸膛,一線天的毒已經在心脈不過一寸的距離,狀若毒蛇一般在心口蓄勢待發,随時準備奪去賀君知的性命。穆湘西的目光如炬,呼吸集中一凝,手起針落,把細長的銀針順利沒入了賀君知的心口處。

一根異物忽然刺進體內最柔軟脆弱的地方,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就算是在昏迷之中,也必然是會呼疼的,而賀君知卻只是蒼白着別過臉輕輕一哼,甚至還略帶幾分清明地半睜開眼睛來。

[很快就好。]穆湘西見他睜眼,焦急地騰出一只手來蒙他的眼睛,還沒等她觸到賀君知的眼眶,他就支撐不住自己又重新半阖上了眼睛。

穆湘西松了一口氣,按住尾端把吸飽了血液的銀針給拔了出來,針口處因為按壓處理得及時,雖然有小部分的血湧出來,但很快就被撒上藥粉止住。

做完這一步,她松了一大口氣,擡起袖子拭了拭自己不知何時流得滿頭滿臉的汗,抿着嘴唇凝重地看着這一管含着一線天最本源劇毒的毒血。

如今已經按照書中提供的解毒步驟把這毒給提取了出來,那麽,下一步便是要找到一位血脈相契的女子,以她的血液來溫養并且馴化這猛烈的毒性。這一步驟兇險異常,如果那女子堅持不住,無法抵禦住這管毒血帶來的毒性,那麽就可能會有随時暴斃的危險。

而就算是成功抵擋住了這一線天的毒,也會難免落下些一生都難以根治的隐疾。血脈相契者尚是如此危險,那麽換作血脈不契者來嘗試,那更是險上加險。用褚思銘的話來說,必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反倒是白白搭上一條人命。

只要這管毒血入了穆湘西的體內,那便是真正的一去不回頭,不論她能否茍活下來,這毒都會伴随着她之後的整整一生。

穆湘西對自己難以下這麽大的狠手,她越是清楚這其中的利弊關系,這決定做的便越顯得難能可貴。

心裏正在天人交戰之時,只聽外頭傳來了一身很輕的敲門聲。穆湘西以為是二姨娘派來阻撓她施醫術的下人,瞬間擡頭警惕地怒目視向房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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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就聽到門外傳來褚思銘的聲音,他敲着門,帶着幾分試探地問道:“紅箋!你現在是在裏面用那個法子嗎?懷玉讓我來問問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聽到是褚思銘的聲音,穆湘西這才松懈了下來,幾乎是帶着幾分欣悅地打開了廂房的門——她正愁沒法對自己下得去手,若是他肯來幫忙,那這點問題豈不是輕輕松松迎刃而解?

褚思銘見門打開,施施然進到屋裏,先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驚:“你已經取血了?可曾找到合适的相契者?如果沒有的話,那一盞茶的功夫內,這血就會失去效用,屆時還得再取一管。但心頭血所含本就不多,若是都取盡了,那世子依然會有性命之憂。”

[我知道。]穆湘西慘然一笑,燦若星火的眸子在憔悴的面孔上顯得熠熠發亮,[我已經找到了。]

“在哪裏?” 褚思銘讀懂她的手勢後,疑惑地一偏頭,目光在房內逡巡了一圈。任他再怎麽仔細找尋,也沒有找到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的第四個人。

[我。]

見他疑惑地望過來,穆湘西泰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褚思銘不可思議地驚呼出聲,“你是找死還是怎麽?難道沒讀懂這法子的用意嗎?就是找個活體的解藥容器,這可是會跟随着你之後一輩子的東西,你可要思考清楚了!”

穆湘西從來沒有想得這麽清楚過,他話音剛落,就點了點頭。

[你把血現在刺到我的心脈裏,再遲就來不及了。]

“可是你可能會死!”褚思銘終于忍不住驚怒出聲,“你可能會死在我的手上啊!你倒是潇灑痛快,死個幹淨,英雄也逞了,好人也做了。屆時你的死和世子的死,全都歸咎到我一個人的頭上,你讓我有什麽顏面和懷玉交代?”

穆湘西依舊沒有絲毫改變地執拗看着他,甚至當着他的面重重跪了下去。

[沒關系,這責任全由紅箋一人承擔,若是我還剩下一口氣,那就會接受屋外所有人的指責與懲罰。若是就此丢了命,那也會留書一封,表明此事與褚大夫無關,全是我醫術不精的結果。]

褚思銘現在算是見識到了穆湘西的牛脾氣,倔起來怕是十頭驢拴着也拉不回來,只要賀君知還有一口氣在,哪怕是只有那麽一絲一毫的希望她也會付出所有的性命去争取。如果此次不讓她如願,那麽之後可能她還會做出一些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

最終他還是無奈地妥協了,疲憊地揉捏了一番眉心,硬邦邦地說道:“再不躺下的話,我可反悔了。”

穆湘西聞言,立刻鄭重地向他行了個大禮,整個人上了一旁的塌椅。褚思銘拾起桌案上那根蓄滿了血的銀針,絲毫沒有拖泥帶水,手法快準狠地準确刺入了穆湘西的心口。

穆湘西臉上的血色肉眼可見地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籠罩在面上的是一種似有若無的青灰色。這針甫一入體內,就帶來了一陣劇痛。那一絲絲的毒血,仿佛瞬間化身成為了四處攀爬螞蟻,齧噬着心腔的每一處角落。

她痛得整個身體都佝偻了起來,只能捂着心口發出痛苦而又嘶啞的叫,渾身都被燒得滾燙不已。穆湘西用盡所有的力氣掐住那根銀針,掙紮着把它拔出體外。期間,因為手抖與令人癫狂的疼痛,她好幾次失了準頭,使得銀針更深地刺了進去。

可銀針雖然拔除了,那疼痛依然如影随形。穆湘西這才算是切膚地體會到了褚思銘之前與她說的那“撐過去”是什麽意思,因為從現在開始,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變得漫長又煎熬。

“我會用盡所有的手段吊住世子三天的性命,而你得在這三天之內成功溫養出解藥血液,否則一切努力都會功虧一篑。這是我最後所能幫你的一點東西。”

褚思銘見她神思痛得潰散,于心不忍地給她服下了一粒藥丸。

藥丸整個下肚後,緩過一陣子,那疼痛終于變得不敏感些,穆湘西疲憊不堪地點了下頭,再也沒力氣說其他的,轉眼便陷入了深度昏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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