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伊曉回來時已經是四十分鐘後了,霈澤幾乎餓過勁兒。

他看他臉蛋漲得非一般紅,連脖子耳朵都未能幸免,懷捧一袋餐盒,眼裏濕得像哭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是去餐廳打飯,而是流浪街邊去讨飯,可憐完了。

霈澤轉轉筆,打趣道:“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千裏迢迢。”

伊曉深呼吸把氣兒喘勻,走到桌前放下餐盒,氣餒道:“差、差不多,吧...”

霈澤沒忍住,笑出聲的同時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是非常喜歡作惡了,愛看他窘迫、愛看他無措,可愛絕了。

但伊曉很快保證到:“下次,或者再下次,我就能,熟練了,就能快快,回來。”

“今天是怎麽回來的?問路了?”

“嗯。”

霈澤廢話道:“他們給你指路了嗎?”

“嗯,還有一個,姐姐,要送我上來,我沒要。”

怪不得臉紅脖子粗呢,估計急壞了,越急越磕巴,于是連眼睛也紅了。

西裝挂到衣架上,霈澤挽起衣袖,一邊把餐盒拿到茶幾上一邊招呼曉曉,兩人面對面坐進沙發,拆開袋子,把豆漿、 湯包、糖三角和八寶粥一一擺開,香味撲鼻。

“之前在小酒館裏刷盤子,是怎麽找到那兒的?”

“出門,沿着路,一直走,不拐彎,就找到了。”

霈澤幻想那場景,問:“會在小本上畫地圖嗎?”

伊曉驚訝地看着霈澤:“你、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的多了,”霈澤張口就來,又猜,“是不是還在本子上記你每天摔多少個盤子?”

伊曉咬一口糖三角,搖搖頭:“記不住...太害怕了...”

逗弄過頭,霈澤趕忙喂他喝豆漿讨好他,哄兩句“不怕”之後誘惑到:“想玩兒迷宮嗎?”

早飯先後吃完,伊曉吃得慢,從沙發上滑坐到地毯上,盤腿在茶幾前舀粥喝,等慢吞吞喝完了,再盡責保姆本分,把殘羹收拾得幹幹淨淨,這才躍躍欲試玩起游戲。

一本益智書籍,霈澤從書櫃裏拿出來的,裏面除了循序漸進越發複雜的迷宮地圖,還有找不同,星象連線,數字接龍。

伊曉掏出自己的水珠筆,以筆帽輕劃在迷宮上,等順利從入口走到出口了,才能摘下筆帽重新畫出路線---主人的新任務,名曰訓練記憶力。

陽光從落地窗一寸寸傾灑進來,辦公室裏安靜得令人放松。

時不時有敲擊鍵盤的聲響,霈澤會在頁面跳轉時偷空瞄一眼他埋頭苦讀的笨蛋保姆,真用功,眉毛擰得都要豎起來了,得是愁成了啥樣啊。

霈澤耐住好奇,沒動。

又一小時過去,嘭,清脆的一聲,霈澤擡起頭,看見他伏案專心的寶貝真伏案,水珠筆滾在茶幾上,臉也埋進了書頁中,徒留一只發燒的耳朵露在外面,好像氣得都要冒煙兒了。

霈澤抿唇莞爾:“怎麽了?”

這回換伊曉沒動。

霈澤朝他走去,掌心揉在他蓬松的頭發上,好聲問:“被迷宮困住了?”

伊曉悶悶:“...嗯!”

果真是氣到了。

霈澤坐到他旁邊,把本子抽出來,再把人抱進懷裏。也不管那一閃一閃的攝像頭了,被員工看到無甚所謂,就算被淩松知道,大不了挨一頓埋汰痛罵。

伊曉很蔫,垂着腦袋聽霈澤說他做得不錯,已經走出五個迷宮了,今天的任務超額完成,要他不生氣了。

伊曉吸吸鼻子,半天才吭道:“...我,摔壞了,變得不好了。”

“沒有不好,”霈澤晃晃他,“這不好好的麽?”

“...不好。”他把益智書合上,指着封面上的“适用于10~12歲兒童”字樣說到,“我剛剛,好不容易,走出來了,走了,好幾遍...可我要畫,的時候,就忘記了...重新,試了好多次,都不對...都不對...我,記不住...”

尾音顫抖,快被自己氣哭了。

伊曉緊緊攥着拳頭,骨節泛白:“我...太笨了...”

霈澤掰開他的拳頭,看見手心裏印着四道彎彎的指甲印,他輕嘆一口,轉去捧起曉曉的臉蛋,那麽燙,思考過度得要燒沸腦漿。

他低語:“小傻子。”

伊曉難過且委屈,認下了:“...嗯。”

霈澤同他額頭相抵,又呢喃一遍:“小傻子。”

第六張迷宮暫時擱置,伊曉被使喚去茶水間拿袋速溶咖啡回來,霈澤趁機給柯玉發消息,問她何時有空可以做診療。

距離上次見面還不到兩月,柯玉猜到:你介紹人來?

霈澤:或許,看情況。

柯玉:那等你确認要來時再問。

霈澤也對自己無語,沒再回複,他擔心伊曉不僅腦袋需要醫治,心理創傷也不能忽視。

一個迷宮地圖讓他小小爆發了一下,在迷宮之前,摔破盤子時心裏是怎麽自怨自艾的,更之前,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是不是無數次痛恨自己的遲鈍和失憶,會不會不停否定自己,不停怨恨自己,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會吧。

霈澤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答案。

午休兩小時,霈澤本想帶曉曉出去找個餐廳,結果曉曉捏着工作牌試圖給自己長經驗,于是就依着他了,等候半小時,吃飽一頓午餐。

茶幾挪開,沙發拼在一起,恰好夠兩個人躺平。

霈澤把西裝蓋在伊曉身上:“明天還想來麽?”

伊曉點點頭。

“那明天帶個毛毯來,今天就這樣将就一下。”

不将就,周圍全都是曉曉喜歡的味道,他舒坦地窩着,承諾道:“我下午,再試試,迷宮。”

霈澤笑起來:“嗯,走不出去就來找我。”

伊曉沒答應,不知是默認還是拒絕,霈澤也沒再追問,而是換個話頭,問,像說悄悄話:“鯊魚穿的白襯衫,經歷過什麽?”

伊曉:“... ...”

霈澤不許他沉默:“我看像是被撕壞過,袖子和身上都撕成了好多片,是不是?”

伊曉:“... ...嗯。”

“乖寶,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曉曉朝他懷裏蹭蹭,指尖也不玩扣子了,慢慢回憶道:“李嫂,想搶走它...她拿走,我的衣服,給自己的,女兒穿...我怕她,她總是,罵我...她不喜歡我,怨李叔,帶我回去...”

霈澤專心聽着,李叔應該就是李衛農,李嫂就是他老婆,兩人有一個女兒。

在城裏當環衛工,薪水不多還要收養流浪貓狗,最後曉曉出事,治不起,一個孤兒院奮鬥出來的孩子,撒手不管就自生自滅,只能帶回椿鄉村裏養着,如果老婆不滿,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

“李嫂,想拿走鯊魚,和襯衫,我死活不肯...被扯破了,我就,撿起來,拼好,再縫上。”

霈澤心疼得猶如插刀,問:“挨揍了沒有?”

“...挨揍了。”

霈澤氣得腦仁疼,把曉曉摟緊,半晌才問:“李叔給你辦理的休學?”

“嗯...幫我,收拾行李。”

霈澤幾次深呼吸,依然控制不住翻湧的情緒,有些發狠:“為什麽不來找我?打我電話很難麽?”

最灰暗的記憶浮現,母親跳樓身亡,父親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唯一的慰藉也在這種時刻冷言相對。

話一出口就如滋滋的導火索,霈澤順着記憶脫口質問:“結果打來就和我說不想再被我包養,我當時還以為我們互相在意,是我想錯了嗎?”

伊曉被掐得好疼,他消化不了這麽長的句子,只被這憤懑又哀傷的語氣吓住。

霈澤難以釋懷:“我氣死了,你知道麽!我氣得一回來就想去找你問清楚,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從岩壁上摔下來,摔成這德行。”

他翻過身壓在伊曉身上,掐住他臉蛋:“你又是怎麽想的?想着找我?可是又見我就跑,跑不走就把那句話原封不動再提一遍。這麽不想被我包養,怎麽了?被我包養不開心?”

伊曉握住霈澤的手腕,紅唇被掐得嘟起,眼裏淚汪汪的一眨就濕了臉。

“我就不該出什麽國,”霈澤低下頭啃咬他的嘴唇,兇殘地咬出一縷縷鮮血,“就該把你找出來,不用你去山窩窩裏受罪,就囚禁在我身邊,想怎麽受罪都由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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