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說不怕,伊曉還是在邁進醫生辦公室時怕得想把耳朵捂住。

他設想過無數次,如果他一直這樣笨笨呆呆好不了了,還去找哥哥嗎?找到了,又要如何?把那通電話裏未說完的話說完,然後呢?

每天都想,每天都想,從椿鄉村想到回城,獨自在老房子裏發呆時在想,刷盤子時也在想,想他的霈澤哥哥會喜歡一個已經不好了的他嗎?

不會的吧。

肯定不會的。

伊曉頹喪得連刷盤子都提不起勁兒了,晚上回家洩氣又洩火,把鯊魚當淩虐對象,抱着連拱帶蹭,蹭不出來,更惱火了,覺得自己是個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連自慰都辦不到。

所以在巷口裏意外相遇後,伊曉本能就要跑,就像他哥哥說的,跑得比兔子還快。

但是事到如今,好像一切都在朝着他最不敢相信,也最不敢期盼的方向發展。

希望能好起來吧,求求了!

霈澤聽見身邊人嘀咕了句什麽,追問道:“嗯?”

伊曉擡起臉,眼神懇切:“求求了。”

霈澤疑惑卻又很快了然,他牽起他,說:“會的。”

顱內淤血,血塊呈分散狀,并且距離出血時間已經過去兩年多,病人恢複情況雖緩慢但良好,沒有必要進行手術幹預。

醫生詢問諸多,伊曉就擰着衣擺盡量順利地答話,累出了一頭細汗,他問:“真的不用,做手術嗎?”

醫生在病例上奮筆疾書:“不用,保守治療。”

讓身體自行吸收,可以吃藥輔助,能痊愈,但是急不來。平時需要多做一些康複訓練,以此來刺激神經功能。

伊曉大大松了口氣,他從知道要來醫院的那一刻起就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剃成禿瓢,而且開顱手術,多吓人啊。

從醫院回到停車場,一直無話的曉曉終于忍不住,于奔馳前投懷送抱,撲在霈澤懷裏悶頭傻樂,開心死了:“我、我就,再一兩年,或者,兩三年。”

霈澤摟緊他,揉亂他的頭發:“我得好好珍惜這兩年,天天拿DV記錄你的傻樣子,到時候再放給你看。”

伊曉哼哼唧唧,美夠了,才仰着小臉道:“我不傻。”

霈澤“嗯嗯”地應他,把他扒下來塞進副駕駛:“傻得冒泡了都,還不傻。”

伊曉乖乖系好安全帶,等霈澤也上車了,就從他手裏接過自己的CT片子看來看去。

“我聽李嫂,說過的,我腦袋裏,有腫瘤。”

霈澤嗤笑,“呸”他三下:“有個屁。”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自己呢!”伊曉怒視他,“我又沒有,信她!”

霈澤奇怪:“不是,你什麽意思?”

“我...”伊曉有點羞,好久沒說過情話了,“我明明,我腦袋裏,都是你。”

霈澤回過味兒來,被惹得直笑,差點闖紅燈。

他點頭服氣:“行,我看你是不傻,這都能轉得過彎兒來。”

說罷又掐他臉蛋,掐得一雙紅唇嘟起:“腦袋笨了,心眼兒長挺多,是不是?”

伊曉膽大妄為,抱住霈澤的手腕就把唇印到手心窩裏去,開懷過頭,說:“都是,壞心眼。”

還挺驕傲。

霈澤趁紅燈倒數,湊身過來深深吻他。

中午沒回九棠府,在外面找了家面館,想吃油潑拌面,而全城最好吃的油潑拌面就在美院附近。

正是飯點兒,學生特別多,面館外架着的折疊桌坐滿了人。

霈澤負責進去點單,曉曉負責盯梢空位,面還沒端出來,空位先占到了。

伊曉坐一張椅子,拄一張椅子,看對面朝氣磅礴的兩個大學生邊吃邊讨論老師留的作業,畫近水遠山。

一人說:“對着照片畫沒意思。要不下午去郊外吧,找個實景。”

另一人無異議:“正好天氣好,咱們租個共享汽車去。”

面來了,熱騰騰的手擀面潑上熱油,滋啦啦的又香又響。

曉曉遞給霈澤一雙筷子,拌勻之前他都在晃神。

如果沒出意外的話,他現在也是背着畫架到處跑的學生嗎?

他還記得自己上大學時的夢想:想當插畫師,給兒童讀物畫插畫,不要幼稚無聊的那種,要天馬行空、光怪陸離、華麗璀璨的那種。

手裏的碗被換了一個,霈澤把拌好的面放他跟前:“想什麽呢?”

伊曉回神了,頓時口水直流,挑起一筷子吃得沒空說話。

春天的銀杏林是綠色的,綠得清新漂亮,和深秋時的金黃不分伯仲,沒有人會不喜歡。

兩人吃飽後誰也不提回程,默契地走進美院裏溜達。

塗鴉牆、朋克街、古韻小道、蒼蒼塔樓,風月湖中亭。

“我以前,喜歡去蒼蒼裏,畫畫。”伊曉眺望那棟高聳的塔樓,沉穩又沉默地矗立在天空下,“裏面,全都是,畫畫的。風景好,是個很棒的,自習室。”

“塗鴉牆上,也有我的,一筆。”伊曉拿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沖霈澤炫耀,“我畫的,醜小鴨。”

霈澤笑起來:“你怎麽這麽喜歡鴨子?”

“就喜歡,小的,黃的,毛絨絨的,可愛。”

“我記得你還會唱兒歌,給小貓小狗喂奶的時候,唱那什麽我是一只小鴨子?”

伊曉臉蛋通紅,但是太開心了,害臊飛走了,張口就來:“我是一只小鴨子,咿呀咿呀呦,游過門前大橋下,我排第八呀。”

霈澤樂不停,要被他可愛死了,問:“第八?”

看來唱歌時就不磕巴,伊曉唱到:“二四六七八。”

唱完接着磕巴:“排在,第八個,吊車尾。”

霈澤深呼吸,牽着他就往一旁小樹林裏走,時逢午休人不多,能讓霈澤施展一發樹咚,把快樂的小傻子摁在樹幹上親個滿足。

陽光破碎地灑在林間,映在曉曉的眼眸裏楚楚動人。

霈澤說:“很快的,我很快就幫你辦好入學。想不想回來讀書?”

伊曉捉在他衣服上,動情也動心:“想。”

美院景點多,哪怕不是景點的地方伊曉也滿心歡喜地走一走,走累了就坐校內巴士,不知不覺一個下午就消磨在校園裏。

于湖心涼亭賞完日落後,伊曉非要帶霈澤去嘗嘗他念念不忘的炒年糕,于是以現金借刷同學的飯卡,在食堂裏飽餐了一頓加全料的豪華炒年糕。

夜風習習,舒爽。

伊曉都不想回家了,他黏人地牽起霈澤的手,撒歡兒,說:“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霈澤寵溺無度:“想去哪兒?”

“去,看書,去書店,康複訓練。”

“迷宮?”

伊曉一驚:“對!要迷宮,我還沒有,走出來呢。”

“算術也得要。昨晚背到三七的時候就沒聲了,三七多少?嗯?”

伊曉秒蔫,吭哧癟肚從三三得九開始往上背,背出來三七等于二十一。

霈澤像個督促孩子學習的老父親:“英語也得要,單詞天天要背。”

伊曉:“背。”

霈澤:“古詩也不能落下,唐詩宋詞元曲。”

伊曉:“曲。”

霈澤忍着笑:“語數外都湊齊了,體育運動也不能少。”

伊曉是個沒有感情的複讀機器,看來人多大、傻不傻,骨子裏都是貪圖安逸不想努力的。

他哼:“不能少。”

霈澤:“所以一周至少三次,要上床做愛。”

後面那句是他低下頭悄聲說的,蠱惑一般,又問:“做不做?”

伊曉麻木道:“做。”

啊真是,蹂躏小傻子怎麽這麽令人愉悅!

霈澤帶他回到奔馳邊,為他開車門的時候偷香一口,得意地要哼起小曲兒。

奔馳往屈崎酒吧的方向開,霈澤決定買書不急,先去喝一杯慶祝一下比較要緊。

等快到時,伊曉一拍大腿:“想起來了!”

想起來他要回老房子裏拿那個遺落的本子!

“你昨天,不是答應我,陪我去嗎?”

“去,這就去。”

霈澤把車開進黑布隆冬沒有路燈的老小區裏,地面坑窪不平,開着遠光慢慢行,最後停在一棟八層樓房前。

伊曉今日格外雀躍,握着鑰匙爬樓爬得比他哥哥還快,爬上最後一層時,霈澤電話響了,他站到轉彎平臺上接電話,笑道:“好家夥,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

屈崎的聲音聽起來不大高興:“找我幹嘛?”

霈澤:“你先說。”

屈崎:“你先說。”

霈澤失笑:“我等會兒,半小時內吧,要去你酒吧裏玩一會兒,有包間就留個包間給我。”

屈崎學他:“好家夥!你還好意思來?還想再玩一遍鎖屋裏頭的游戲是不是?害不害臊?”

“滾蛋,沒有拉倒,等會兒見吧。”

屈崎“哎”得攔住他:“那什麽,你一個人啊還是帶着你那小保姆?”

“怎麽?”

屈崎郁悶道:“你一個人,我就好說話點呗,不瞞你說,哥們我有心事兒了。”

霈澤咧嘴嫌棄,又關心道:“啥心事,先簡言之,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我...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一個男的。”

霈澤:“... ...”

“你別不吭聲啊,我思來想去的,你不是老早就出櫃了麽,你有經驗,跟我講講行不?”

“講什麽?提前聯系好醫院,ICU給留個空位?”

屈崎無語:“不是,我爸媽應該下不了那麽狠的手吧。”

霈澤吃驚完畢,笑道:“那講什麽---”

話音被打斷,安靜的樓道裏驟然傳來一聲驚懼萬分的尖叫,霈澤立刻回頭,沒看見曉曉的影子,登時大步往樓上沖去。

陳舊陰冷的小房子裏,一室一衛,房頂梁下閃着一管冷白燈。

曉曉開鎖後就把大門敞着,他走到矮櫃前蹲下身,從抽屜裏拿出本子撲撲灰,可正要起身之際,身後傳來重重的壓迫感,要他毫無防備地一下子撲到地上去。

這時伊曉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遭遇了入室行兇,他只奇怪他的霈澤哥哥不應該這麽不分場合就發情,而且也太沒輕沒重了,讓他額頭磕到櫃角,身上也摔得好疼。

緊接着,陌生的懷抱和陌生的氣息喚回伊曉的神智,他凝固一瞬,聽見有個人在他耳朵邊上神經病一樣念叨,那個人在指責他,問他為什麽這麽多天都不回家?他苦苦守了一個月了,今天終于守到他又回來。

伊曉發起抖,不顧一切地掙紮起來,還不等他張口呼救,嘴巴就被一只手死死地捂住,緊接着後腰被騎住,雙手無論怎麽揮動都傷不到這個人分毫。

指責還在繼續,那個人激動得語無倫次,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每天在牆的那邊看着你,你總是很晚才回來,坐在床邊發呆,我也在發呆,我看你看得着魔,可是你怎麽不回來了?我等你好苦啊,我睡不着覺,我想看着你。

伊曉流了滿臉的眼淚,他樂極生悲,就該等着哥哥一起進屋的。

那個人感受到一片濕潤,頓了頓,猛地把曉曉翻過來,肮髒的手還不遺餘力地捂在曉曉臉上,他威脅道,別動。

伊曉在地上亂抓,除了厚厚的灰塵什麽都抓不到,他又被壓住了雙手,徹底無法反抗,也徹底看清了這個男人的相貌。

很醜,因為正在行兇,表情極度猙獰。

猥瑣的男人目露貪婪,又開始魔怔般低語起心中歹念,我把牆上的孔越挖越大,好幾回,我都感覺你要看見我的眼睛了,但是你都沒有發現,肯定是你在縱容我!你知道我多喜歡你嗎?我太想你了,我太想你了!

陡然,瘋狗不如的男人痛哼一聲,只看自己手腕上鮮血如注,一只墨綠色的鉛筆紮進了他的皮肉裏。

也得虧被困住了雙手,高舉過頂,叫曉曉摸到了摔飛的本子,畫本扣裏有一支素描鉛筆,給了他這一線反抗的機會。

伊曉顧不上男人什麽反應,握緊了鉛筆再次用力紮下去,卻被男人一把奪過鉛筆狠狠扔開!

幸虧是扔開,伊曉生怕他變态施虐,把他的武器變成兇器,反手朝他的眼睛、他的身上戳下來,也幸虧,反抗沒有白費---去奪筆的那只手,正是捂他嘴的那只手!

伊曉眼黑耳鳴,在得以呼救的那一瞬間,他就卯足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嘶吼尖叫,一聲“哥”被他叫破了音,男人想要阻止都來不及,氣急敗壞地吼他閉嘴,兩只手全都捂到了曉曉的臉上,掩住口鼻,讓他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幾乎一眨眼,逼仄的房間乍起巨響,威力之大幾乎讓天花板上的灰塵牆皮都簌簌飄落。

屋內行兇的男人被這恐怖的動靜震懾住,終于知道害怕了,眼中的瘋狂變為驚悚,連帶手上的力道也松散。

又一下巨響,如擂鼓轟鳴,裹挾着滔天盛怒緊追而來!

門口鏽跡斑斑的鐵門撐不住攻擊,連受三下狠踹之後,搖搖欲墜地對霈澤敞開大門。

男人回過頭,呼吸急促,嗓子裏發出黏膩又尖利的哼唧,全身顫得比下水道裏的老鼠還要令人惡心。

霈澤兩步走到他身後,背着光,面上看不清。

下一秒,他握起拳,毫無猶豫地狠狠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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