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隐娘是深夜進的宮,她換上女官服,于暗處像一道影子,正如她的名字,成景帝欽賜。

她轉眸看了眼前方的小太監,笑道:“嚴公公,別來無恙啊。”

嚴公公轉過頭來,那是張平平無奇的臉,容易叫人記不清五官。

但隐娘覺得,這是因為嚴公公總低眉順眼。

若嚴公公願意擡起頭來,旁人就會立即發現, 他那雙眼生得極好,眼尾上鈎,目似點漆。

長得倒很符合她的喜好,但隐娘可不敢碰嚴公公。

倒不是嫌棄對方淨了身,而是她身為皇城司情報官,自然知道眼前這人可不是什麽好招惹的小太監。

隐娘見過嚴公公殺人,只有那時這雙眼才會靈動起來,染上笑意,這人是真的很享受親手奪人性命。

狹長的宮道上,緩慢步來一人。

嚴公公站定,彎腰行禮。隐娘随之往暗處一退,打量來者。

那人穿着紫色飛魚服,手中提着盞燈,燈照亮臉的那刻,隐娘微微一怔。

等回過神後,她便立即低下頭來。

嚴公公輕聲道:“虞大人,可要安排一個人送你出宮?”

虞欽聲音冷淡:“不勞煩嚴公公。”

只是擦肩而過,隐娘忽地察覺到了什麽,側眸掃了眼虞欽的腰間。

是她看錯了嗎,虞大人腰上的玉佩,宴雲何好像也有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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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娘能被成景帝重用,自有她的本事在,其中最為出色的,便是她的過目不忘。

她并不懷疑自己的記憶,何況那玉是宴雲何時常佩在腰上。

不過這天色太暗,瞧錯了也不一定。

還未收回目光,紫色衣袍下擺微停,蟒紋轉了一圈,袍上那雙獸目直直對上隐娘。

隐娘咬了咬牙,暗恨自己目光過于明顯,這宮裏個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怎會感受不到旁人注視。

“這是?”虞欽出聲問道。

嚴公公仍是那張恭順的臉:“陛下傳喚的司簿女官。”

虞欽目光久久停留在隐娘身上,似乎精準地将隐娘藏在暗處的臉,看得分明。

嚴公公對此視若無睹:“大人若無他事,奴婢便帶人下去了。”

“姑娘長得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虞欽低聲道。

隐娘惶恐地低下頭,沒有回應,也不該回答。

虞欽在留下這句引人遐思的話後,卻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嚴公公繼續帶着隐娘往前走:“姑娘且安心。”

隐娘眨了眨眼,将酸澀壓了下去:“我知道,他只是試探而已,不會認出來的。”

嚴公公輕聲細語,難得用上了勸慰的語氣:“姑娘莫哭了,一會讓陛下瞧見可就不好了。”

隐娘揉了揉眼睛:“嗯。”

她早就知道,在她選擇當隐娘後,世上就沒了白茵。

但見了成景帝後,她還是被瞧出了些許不對。

成景帝手裏批改奏折,一心二用:“來的路上見着誰了?”

嚴公公一旁答道:“見到虞大人了。”

成景帝擱了筆,靠在椅上:“難怪這個表情,可是心疼了?”

隐娘自從被調去雲洲後,年年厚顏無恥贈陛下禮物,盡顯愛慕之心。

然而見到真人了,她卻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只輕聲道:“陛下說笑了。”

成景帝擡手做了個手勢,嚴公公适時退下。

隐娘沖成景帝行禮後,主動提起正事。

将宴雲何跟虞欽進入雲洲後的一舉一動,盡數彙報,包括宴雲何要她查的三個地方。

隐娘取出了輿圖,呈給陛下。

至于那一閃而過的玉佩,被隐娘壓進了心底,沒敢再報。

成景帝随意地看了那些輿圖幾眼,便不感興趣地往旁邊一推:“你這段時間跟着宴雲何。”

隐娘驀然擡頭,跟着的意思,自然不是普通的跟着。

這是讓她将宴雲何的一言一行,所有書信,通通記錄下來。

為何突然如此,宴雲何做什麽了?

成景帝單手支颌,彎着眼沖隐娘笑:“隐娘不是一直想回京城?”

隐娘有點慌張地低下頭,不敢再多言:“是,臣聽令。”

與此同時,從宮門出來的虞欽,登上了馬車。

家中老仆在前禦馬,虞欽在車廂裏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忽地擡手掀開車簾。

他取下那枚玉佩,遞給老仆:“照着出個圖樣,送去昭華閣,盡快讓這款式在京中流行起來。”

老仆:“好的,少爺。”

他剛想接過玉佩,卻沒拿動,那玉佩的穗子還握在虞欽手裏。

虞欽再次将玉佩收了回去:“晚些我親自拓一份出來。”

老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應好。

虞欽沉默地握着玉佩,指腹摩挲着圓滑的邊緣,暖玉很快沾染了溫度。他垂下眼眸,忽然将玉佩抛至一旁,轉身抽出卷書看了會。

冬日出行用的都是馬車,只是這車便宜,冷風不時從縫隙灌入,未能好全的傷口再次隐隐作痛。

虞欽放下了書,再次拿起了那塊玉,微微湊近,能感受到玉上殘留的氣息,是那個人身上的味道。

……

宴雲何重回神機營的那日,正逢下雪,他被高興的将領們拉着飲酒。

這回可不敢在軍中暢飲了,而是在京城的酒樓裏包了個間,一群軍爺毫無形象地大口喝酒,一副不喝得趴下,誰也別想離開的架勢。

這酒局是為宴雲何開的,他也不好不奉陪,來時便飲了解酒的湯藥,只求這些将軍們能夠放過他。

然而數個時辰後,宋文駕着馬車過來,接出了一個爛醉如泥的宴雲何。

好不容易帶回府中,他帶着幾個下人一起給宴雲何洗漱沐浴,最後給人換上白色的綢緞內袍,搬到床上。

宋文長長地松了口氣,擦了下腦門上的汗,出去拿醒酒湯的功夫,回身一看,就發現床上已空無一人,宋文面色微變:“糟了!”

他一把推開門,大聲道:“大人跑了!”

院子裏的下人一聽,紛紛變色:“怎麽又跑了!這一回會去哪?”

宋文急聲道:“去他常去的後院看看,天這麽冷,應該不會跑太遠吧!”

宴府頓時一陣兵荒馬亂,與此同時,虞府安安靜靜。

虞欽在散值後,回到卧室,準備換上常服。剛一踏入房門,便眉眼冷凝。他府裏沒人發現,可見此人功夫深不可測。

指腹推着金刀,出鞘半寸,虞欽忽然停住了步子。

再擡腳時,步伐已亂,他行至床前,此刻床幔低垂,掩住了裏間景色。

虞欽用刀鞘挑開,只露一個縫隙,便即刻收刀,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閉了閉眼,回身把門關上,再次回到床前,輕輕撩起床幔:“宴雲何。”

虞欽不帶情緒地喊着這人的名字,無人回答。

床上的人牢牢抱着他的枕頭,臉頰透着一股不尋常的紅意,雙眼緊閉,呼呼大睡。

“宴雲何。”他再次出聲,這一次聲調高了些許。

床上的人終于動了動,眼皮微顫,辛苦地睜開一條縫隙。

虞欽面無表情地望他,宴雲何掙紮地動了動,他扶着床起來,黑色的卷發随之滑落。白色的中衣敞開,露出的胸膛色澤如蜜,隐約可見飽滿輪廓。

宴雲何揉了揉眼睛:“虞欽?”

他聲音帶着酒後的沙啞:“為什麽會在這?”

虞欽:“這話該問宴大人。”

宴雲何怔怔地發了會呆:“夢嗎?”

很快他就接受了這個說法,沖虞欽笑了:“寒初,過來。”

虞欽沒有動,宴雲何便動了,他上前一把抱住了虞欽,将人拖到了床上。

金刀再次出鞘,卻不知為何遲遲沒被主人使用上,最後摔在床沿,發出沉悶聲響。

虞欽聞到了一絲酒氣,雖然很淡。更多的是屬于宴雲何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床帳,無處不在。

男人一雙淺色的瞳孔,瞧着比平日深了些,應該是醉了的緣故。

宴雲何緩緩閉上眼睛,好似又要睡過去,不知為何他又勉強地睜開,牢牢地盯着虞欽。

他擡起手,碰了碰虞欽的臉,很有些疑惑道:“這次的夢怎麽還能清楚聞到味道。”

虞欽嘴唇微動,還沒說話,宴雲何的手便放肆地來到虞欽的脖子處,停了下來。

“痕跡。”宴雲何說。

他盯着虞欽脖子上的傷口,那裏已經結了痂,長長的一道,是宴雲何的劍留下的。

“那天你沒想殺我,是嗎?”宴雲何輕聲道。

他靜了好一會,沒等來回答:“怎麽連在夢裏都不理我。”

這樣也好,宴雲何閉上眼,他俯身下去,離虞欽越來越近,起碼這個夢裏的虞欽,不會阻止他。

他的嘴唇貼上那帶着溫度的皮膚,親着他給虞欽留下的傷口:“你早就知我喜歡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伴着小聲呢喃,他小口啄在了虞欽的下巴,忽然頭皮一痛,是虞欽捉住了他的發。

他被猛地扯開,背脊砸在床褥上,不疼,就是讓他有點懵。

宴雲何躺在床上,撇了撇嘴:“不親就不親。”

說完後反而有點忿忿不平:“明明是你先親的我。”

話音剛落,宴雲何便被人掐住了下巴,夢裏的虞欽動作很粗暴,也很反常。

因為随之這個虞欽便低下頭來,吻住了他,強勢至極地撬開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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