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經過那一夜的殺雞儆猴,常大将軍府安寧了不少,最起碼表面上看是這樣。常姝依然是眉頭緊皺,不為別的,只為了那個病榻上的女子。

常姝心中覺得對不住陳昭若。陳昭若大老遠來投奔親戚,得了病,卻被府中人怠慢,拖到性命垂危之時才得到救治。這是府中下人的過失,也是常姝自己的過失。若不是她治下無方,只怕陳昭若也不會病到今天這地步。

還有,陳昭若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想着,常姝悄悄地嘆了口氣,側頭看向了床榻上的陳昭若。

常姝如今沒事便帶着玉露跑來這小院,幫着金風和趙郎中照料陳昭若。在他們的努力下,陳昭若似有好轉,只是清醒的時日卻不多。

趙郎中說,這是陳昭若自己不願意醒。

聯想到那日陳昭若昏昏沉沉間的話語,常姝便更加心疼這個姑娘幾分。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事,竟然連活着都不肯?

“陳姑娘,”常姝在周圍沒人的時候悄悄對病榻上昏迷的陳昭若道,“不論你經歷過什麽,你都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啊!畢竟,只要活着,就有變數,便還有改變的希望;若死了,那便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病榻上的美人仍是昏睡着,氣息均勻。

常姝看着女子絕美的面容,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低頭想道:“你這樣美,誰會舍得讓你去死呢?”

不知念叨了多少日,她終于醒了。

那日,正是清晨。常姝像往常一樣,用過早飯便帶着玉露來到了這小院裏。一進門,金風便笑着迎來,道:“大小姐,陳姑娘醒了。”

常姝一喜,忙奔向榻前,見女子正坐在榻上。女子一身藍衣似水,背上披着個月白色的小襖。這是常姝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深山中的清泉,幽深又寧靜,遙不可及,卻又讓人心安;又好像寒夜的明月,自有那麽一股子高貴,高不可攀,卻又讓人移不開眼。被她的眼睛注視的那一瞬間,常姝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漏跳了一拍。

女子頭發微亂,看起來仍有病容,但這并不能掩蓋她萬分之一的美貌。

“陳姑娘,這是我們大将軍府的大小姐。”金風介紹道。

女子便要強撐着起身行禮。常姝忙上前扶住她,道了一句:“陳姑娘不必多禮。”又笑了笑,道:“我叫常姝。”

女子只是看着她,半晌,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微一笑:“妾身……陳昭若。”

她的聲音很好聽,好像宮殿中的編鐘,清脆幽遠而不失端莊。

常姝坐了下來,問:“陳姑娘年歲幾許?”

陳昭若答道:“十八。”

常姝聽了卻不免一愣:“姑娘我還大一歲。”又忙問:“姑娘可有夫家了?”

這年頭,常姝這般十七歲還沒過門的已是少數,而陳昭若已十八了。

陳昭若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有。”

聽到這兩個字,常姝不知為何,竟松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輕松了不少。

“妾身聽說,”陳昭若垂了眼,無人能看清她眼底,“大小姐是大周未來的皇後?”

常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略帶嬌羞地點了點頭。玉露在一旁幫腔道:“這樁親事,可是天子十一歲時,自己親口許下的!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就你多嘴。”常姝嗔笑。

玉露又笑道:“姑娘可別害臊!如今天下大勢已定,過不多時,天子就會下诏,接你入宮了!”

常姝的臉越發紅了,她看向玉露,低聲道:“在陳姑娘面前還這樣胡鬧。”

陳昭若卻在此時笑了。

常姝忙對玉露道:“你這丫頭,看,陳姑娘都笑你了。”

玉露也還嘴笑道:“分明是笑小姐。”

金風在一旁煽風點火:“陳姑娘是在笑你們主仆兩個呢!”

常姝卻看向陳昭若,問道:“姑娘,你在笑什麽?”

陳昭若微笑着,眼神深邃,凝視着常姝:“妾身是因大小姐得了樁好姻緣,欣喜而笑。”說罷,卻又開始止不住地咳嗽。

金風忙捧來一碗藥,遞給陳昭若,道:“險些忘了。這藥已沒有那麽燙了,姑娘快些喝了吧。”

陳昭若接過,對金風道了一句“多謝”,然後便一點一點,把藥灌進自己的喉嚨。

她的袖子往下滑了些,手腕上的傷痕清楚地露在常姝眼前。常姝看着那傷痕,心不由得一沉。

陳昭若喝完藥,十分熟練地把藥碗遞給了金風,一點都不客氣。

常姝道:“姑娘還需靜養,我便不打擾了。”說着,她便起身,對金風笑道:“金風,你不送送我嗎?”

金風應了一聲,忙放下了手裏的活計,跟在常姝身後。

常姝對陳昭若微微一笑,轉身便要離去。

“慢着,常大小姐。”

背後傳來陳昭若的聲音,常姝停了腳步,回頭,只見陳昭若似乎眼含淚水,但她分明是笑着的。

“陳姑娘?”常姝略帶疑惑地問。

“還未向姑娘說一個‘謝’字,”陳昭若凝望着常姝,輕輕一笑,“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何須如此客氣?”常姝笑了,又補了一句,“不知為何,我自覺與姑娘頗為投緣,更有親近之心。姑娘如不介意,你我以後改個稱呼可好?姑娘可喚我‘阿姝’,我喚姑娘‘昭若’,不知姑娘可介意?”

陳昭若明顯一愣,然後點了點頭,微笑着喚了一句:“阿姝。”

常姝笑得更開心了:“那你先好生休息吧。”說罷,又是一笑,自己開門出去了。

屋內只剩了陳昭若一人。她想着常姝的話語,低下了頭,手緊緊地攥着被角。

“我還活着,”她心中默道,嘴角勾起一絲輕笑,“周陵宣,你沒想到吧。”

想着,她輕輕撫上了自己的手腕,感受着那道傷疤。

“只要活着,就有變數,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她想着這句話,卻又苦笑着輕輕搖頭,“雖說我現在已是一無所有了。”

常姝帶着金風出了門,來到了小院的那堆雜草前。金風是個機靈人,知道常姝把自己叫出來是有事要問的,便自己主動去問常姝,道:“大小姐,可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常姝回頭看了看那虛掩的屋門,壓低聲音,道:“陳姑娘可曾對你說些什麽?”

金風卻是一頭霧水:“啊?”

常姝急道:“她有沒有說過關于她過去的事?或者,她有沒有說過不想活了的話?”

金風搖了搖頭:“大小姐,陳姑娘昨夜裏才醒,還沒怎麽同我說過話呢。”

“那她醒來以後有沒有做什麽?”

金風想了想,道:“也沒做過些什麽,只是發呆。”

常姝知道問不出來了,嘆了口氣,對金風道:“那你可要留心些,不要讓她做傷害自己的事。”

“是。”

“好了,你去忙吧。我一會去給賬房說,讓他們把你的月錢按在我房裏的記,你以後可按照我房裏的額度領月錢了,雖不值什麽,但要比你如今多一些。”常姝道。

“多謝大小姐。”

“服侍陳姑娘,要如同服侍我一般。”常姝又道。

“奴婢明白。”金風恭敬地答道。

常姝點了點頭,又不太放心地看了那屋子一眼,這才離去。

常姝回到了自己房裏,正打算像往常一樣練練劍。她剛進劍房拿劍,卻忽然發現屋裏的丫鬟都神色怪異地看着她。

常姝不禁起了疑心,提着劍就走了出來,問:“怎麽了?”

丫鬟們卻只是低頭答道:“無事。”

常姝哪裏能輕易相信?她給了玉露一個眼神,玉露會意,便跑出去了。

常姝看着玉露的背影,放下劍,坐了下來,十分從容地斟了一杯茶,自己飲了。

可沒想到,玉露還沒回來,常媛卻來了。

常媛一進來,見常姝那般淡然的模樣,不禁有些着急了,只是她膽子小,卻又不敢直言,只是吞吞吐吐的。

常姝便道:“有話直說即可。”

常媛坐了下來,頗有些奇怪地問常姝道:“長姐竟然還能坐的住?”

常姝更加疑惑了:“我為何會坐不住呢?”又問常媛:“對了,你表姐陳姑娘,她醒了,你有去看望她嗎?”

常媛一愣,搖了搖頭。

玉露回來了,卻也是一臉焦急,直奔到常姝面前,道:“小姐,這可是大事!”說着,看了一眼周圍的丫鬟。

“都下去吧。”常姝吩咐道。

丫鬟們忙逃命似地走了。常媛看着常姝,悄悄地把常姝的劍移到了稍遠的地方去了。

玉露去關上了門。常姝頗為無奈:“到底什麽大事?如今可以說嗎?”

玉露小心翼翼地道:“是天子的事。”

“陵宣?他怎麽了?”常姝一下子着急起來。

玉露尴尬地笑了笑:“他倒是有喜事了。”

“喜事?”

“他……有孩子了,”玉露說着,避開了常姝的眼神,“今早才昭告天下的,說是宮裏的林美人昨天夜裏,生下了皇長子。天子很是高興,下旨,大赦天下。”

“什麽?”常姝呆呆地愣在原地。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常媛和玉露都緊張地看着常姝。常媛心裏更是七上八下的,陳姨娘知道了這消息後就讓常媛趕來寬慰常姝,畢竟常姝一向是個直來直去,生起氣來着實吓人。可看常姝如今的反應,她竟不知該如何去寬慰了。

“小姐?”玉露試探地叫了一句。

常姝回過神來,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是不是該去給他賀喜?”

“賀喜?”常媛實在忍不住了,問了一句。

“是啊,是該賀喜,”常姝喃喃說着,卻又低下頭找着什麽,“如此喜事,只不過是給我沒臉罷了,自然要給他道喜了!”

常姝說着,終于看見她的劍了,眼前一亮,抓起那劍就要往外走:“我這就去給他賀喜!”

玉露大驚,雖知道常姝不會把事情鬧大,但還是忙擋在常姝身前,喊道:“姑娘三思!莫要沖動!”

常媛也勸道:“是啊長姐,他是九五至尊,又已年近二十,卻只有一個孩子,這在帝王之中已是少見的了。”

常姝無疑是生氣的,雖然在周陵宣許下諾言的時候,她就料到必然會有這麽一天,可沒想到,這一天真來了,她竟還是會如此憤怒。

于是,她聽了這話越發來氣,轉頭看向常媛,道:“我是他親口許下的正妻,可我還沒過門,他卻有了個孩子,他可曾顧慮過我的感受?他一直拖着不娶我過門,自己卻在宮裏寵幸這個美人、寵幸那個美人,這個時候,他怎麽不說戰事頻繁了?”

“小姐,那可是天子,有一兩個美人也無傷大雅。”

“是,天子就能有一後宮的美人,趕明兒,我也去找個美人!”常姝氣哄哄地說着,提着劍就要出門。

“長姐,”常媛忽然開口,言語間盡是落寞,“可我們沒得選,不是嗎?”

常姝聽了這話,停下了腳步,把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些。

“尋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又何況帝王呢?”常媛低頭道。

常姝聽見難免心痛,不由得閉了眼,心中暗暗感慨道:“是啊,帝王之家,哪裏會有那專情之人呢?”

玉露看常姝冷靜下來了,忙把她手中的劍奪了下來。

常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門,終究是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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