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常姝醒來時,已是第三天的清晨了。

她一睜眼,便看見了床邊的陳昭若。再仔細一打量,才發現自己此刻是在陳昭若的房間裏。

陳昭若看常姝醒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你可算醒了。”

“我這是怎麽了?”常姝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坐了起來。

“小姐!”玉露端着藥碗進門,正巧看見常姝醒來,忙把藥碗擱下,奔了過來,叫了一句,眼眶便紅了。

“哭什麽?”常姝輕笑。

“小姐,你吓死我了。”玉露哽咽道。

常姝這才回想起那場大火和那個醉酒糊塗的自己。她喝了太多酒,對于醉酒後的事,一時還記得不太清楚。如今想起來,只覺得羞愧難當,連強做笑容都難了。

“你呀……”陳昭若悠悠地嘆了一句。

“那,我怎麽會在這裏?”常姝問。

玉露道:“咱們自己的屋子被毀了,陳姑娘便提出讓咱們來這,這裏清淨,适合養身體。”

幾人正說着話,金風提着食盒進來了,見常姝醒了,也是一喜,道:“小姐可算醒了!”又笑道:“二小姐昨日來了,坐了一會便走了。陳姑娘這兩日也一直守着小姐,小姐若是再不醒,陳姑娘也要撐不住了。”說罷,便出去給常姝準備洗漱的用具了。

常姝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看向陳昭若,果然她眼下有些青,一看便是這幾日沒有休息好。常姝心中覺得不好意思,不禁有些結巴:“你,你一直守着我?”

陳昭若微笑道:“我只是在這裏坐着,還是玉露和金風她們照顧得多些。”

常姝低了頭:“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自己身體又不好,何必為了我這樣熬?”

“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間屋子裏了。”陳昭若道。

金風送來洗漱的用具。陳昭若接過,拿了巾子浸了水,遞給常姝,輕輕一笑。

常姝看着陳昭若嗎滿是柔情的眼神,一時竟有些局促,接過巾子把臉胡亂擦了一番,便自己把巾子放了回去。

玉露接過盆和巾子,出去了。金風也自去為幾人準備早飯。

常姝看着陳昭若,想起了那晚自己沖出火海看到的第一個身影,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屋裏走水那日,你為何會在外邊?還離得那樣近,你不怕嗎?”

金風正端着粥走來,聽見常姝的問題,不由得輕笑,道:“說來也奇了。那日小姐離開這裏沒多久,陳姑娘就說自己心慌,非要去瞧瞧小姐。我拗不過,只好帶着陳姑娘去,卻沒想到,遠遠地便看見了一片火光。陳姑娘當時便着了慌,一路疾行到了小姐的屋前,我攔都攔不住。”

聽見金風如此說,陳昭若卻低下了頭。

常姝接過那碗粥,嘗了一口,道:“還是活着好,險些就吃不到如此美味了。”

“是啊,還是活着好,”陳昭若看着常姝,認真道,“以後切莫如此兒戲了。”

“知道了。”

“我不僅僅是要你知道”,陳昭若嚴肅了起來,凝視着常姝,“我要你記住。你當初曾經勸我好好活下去,你也好好好活下去。”

這是常姝第一次見到陳昭若嚴肅的模樣。前幾次,陳昭若給她的印象都是一個清冷溫婉的柔弱女子,而如今,常姝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尋常人沒有的堅毅。

“那,那你從前又是為何不願意活下來呢?”常姝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

陳昭若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悠悠地道:“家破人亡,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對不起。”常姝知道自己又觸動了陳昭若的傷心事,她就不該多嘴。

“沒事,”陳昭若輕輕一笑,“最重要的是,我們從今以後,要好好活下去。”

常姝自此便住在了陳昭若這裏,二人同吃同住。玉露命人在卧室又設了一張榻,用屏風隔開,常姝睡外邊那張,陳昭若睡裏面那張。常姝原來屋中還能用的物件也都擺在了陳昭若這裏,比如一些刀劍。不過很顯然,陳昭若是用不了這些東西的。

常姝身體好些了之後,便又開始練劍了。所幸院中足夠寬敞,能讓她施展拳腳。陳昭若就常常坐在秋千上,笑着看常姝,眼睛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

“昭若,我的劍法如何?”常姝停了下來,笑着問道。

陳昭若點頭贊道:“身形動作如行雲流水,很是好看。”又道:“若能有筝伴奏,想必氣勢更足。”

常姝有些驚喜:“你會彈筝嗎?”

陳昭若微笑着點了點頭。

“玉露,”常姝喚道,“找人把我母親從前的筝取來。”

沒一會,玉露就讓人把筝擡來了。常姝放下劍,小心地把筝擺在那石桌上,向陳昭若招了招手:“你看這筝如何?是我母親從前用的,母親去世後,這筝便一直放在父親房中,再沒人用過了。”

陳昭若一眼便認出這筝是血檀木做的。她走上前去,伸手試了兩個音,只覺悅耳,便道:“放了這麽多年,竟然沒有走音,着實不凡,想必是有人盡心呵護着。”說着,坐了下來,擡頭問常姝:“我可以試試嗎?”

“自然可以,請。”

常姝話音剛落,只見陳昭若修長白皙的手便撫上了弦,筝聲響起,铮铮然似有金石之音,仿佛有千軍萬馬在這樂聲之中奔騰而來。一會兒,又好似山間小溪,綿綿不絕動人心弦。最後,筝聲再次激昂起來,同第一段的殺伐不同,這一段,是海清河晏的盛世繁華。

陳昭若彈罷,收了手,竟有些神傷。

“你彈的真好。”常姝道。

陳昭若輕輕一笑:“許久不彈,已有些生疏了。”

常姝道:“曾聽人說,從前陳國的長清公主彈筝是一絕,依我看來,你的技藝才是天下無雙呢!”

陳昭若低頭含笑不語。

常姝拿起劍,對陳昭若微微一笑。陳昭若會意,再次撫上筝,常姝則随樂起舞。微風吹過,院中落花随風而起,彌漫在整個院子中。說來奇怪,這明明是二人第一次相配和,一個奏樂、一個舞劍,但兩人卻十分默契,仿佛心有靈犀。

一曲畢,常姝收了劍,笑着向陳昭若走來,道:“我只恨沒有早些認識你。”

陳昭若微微一笑:“真是相逢恨晚。”

“這筝,我就送你了吧。”

“這如何使得?”陳昭若有些驚訝,“這是你母親的遺物。”

常姝看向那筝,道:“與其做啞巴,我相信,這筝還是希望能發出自己的聲音的。”

從那以後,兩人便常常這樣,一個舞劍,一個彈筝,好不快活。

只是常姝在安靜時仍會眉頭緊鎖,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陳昭若知道常姝的經歷,也知曉她的心事,可她不知該怎樣寬慰她,便只有默默地看着她。

這日,兩人像往常一樣,一個舞劍,一個彈筝。玉露卻急急忙忙地跑來了,打斷了兩人。

“怎麽了?”常姝收了劍,問。

玉露便跑到常姝耳邊,耳語一番。

常姝聽罷先是一喜,随後又垂下了頭。

“小姐?”玉露輕聲喚道。

常姝勉強地笑着:“他既來了,我自然要去見他。”

玉露答道:“他在前廳呢。”

常姝忙放下劍,擦了擦汗,簡單整理了下着裝,對陳昭若道:“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來見我,我去去就回。”

陳昭若凝視着常姝,點了點頭,微笑道:“早些回來。”

常姝應了一聲,便帶着玉露忙忙地走了。

陳昭若低頭,悄悄嘆了口氣。

金風走上前來,為陳昭若奉上一杯茶。陳昭若伸手接過,對金風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坐坐就好。”

金風也累了,便去休息了。只留陳昭若一人在院中獨坐。

陳昭若抿了一口茶,又輕輕放下茶杯,凝視着面前的筝。她如今滿腦子都是常姝舞劍時的身影,只恨那不速之客打斷了二人的溫情時光。想着,她又撫上了那筝,輕輕撥了幾下,筝曲間便流露出了脈脈溫情。

她又想到了故國,想起了從前,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子難以抑制的哀傷,筝聲也随之轉變,凄切不已。

可她彈着彈着,似乎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然住手,又按住了所有的琴弦。

“陳昭若,如今可不是你能随意表露心聲的時候。”她這樣勸誡自己。

想着,她站了起來,邁着細碎步子走到秋千前,坐了上去,輕輕地晃啊、晃啊。

“請問,此間是陳姑娘的住所嗎?”

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響起。陳昭若猛然一驚,停了下來,下了秋千,循着聲音看去,只見是個穿着黑衣的年輕男子,身後還跟着兩個随從。這男子一身貴氣,氣宇軒昂,手裏拿着一把扇子,腰間挂着一塊上好的藍田玉,身上衣服的花紋也是用銀絲繡的,一看便不是尋常人。而那兩個侍衛,很明顯也是練過的。

看男子微笑着,陳昭若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她向前走了兩步,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貴幹?”

男子卻扇着扇子,十分随意地走了進來,坐在了那石桌邊,擡眼看向陳昭若,笑問道:“方才是你在彈筝?”

陳昭若心中不快,但還是颔首微笑道:“是妾身。”又道:“不知公子有何貴幹?”

男子卻依舊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笑着看着她,反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陳昭若道:“公子此問似乎無禮。”

男子輕笑:“那便換一個問題。我方才聽你筝聲中似乎有亂離之音,為何你會奏此哀曲?如此哀曲,可不能悅人啊。”男子說罷,笑吟吟地看着陳昭若,似乎要看她如何作答。

陳昭若不卑不亢:“妾身奏樂,不為悅人,只為悅己。”

“哦?可我曾聽人說,琴以悅己,筝以悅人。你彈的,分明是筝。”

“悅己悅人不在樂器,而在人心。”陳昭若低頭說着,卻早已不耐煩了,只是強行克制着,喜怒不形于色。

“陵宣,你怎麽在這裏?”常姝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陳昭若的眼睛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周陵宣,原來是你。”陳昭若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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