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未央宮。
周陵宣屏退了衆人,只留面前跪着的那個太蔔祝為。此刻時辰尚早,大殿昏暗無光,微弱的光亮透過窗子照射進來。
祝為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自那日他将天象異常之時禀報周陵宣後,他就一直隐隐不安。面前的這個少年帝王,遠不是常人眼中的那樣。
周陵宣坐在高座之上,頭戴冕冠,身披玄色龍袍,陰沉着臉,一言不發。如今的周陵宣,和在常府的那個爽朗的周陵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熒惑入太微,”周陵宣終于開了口,可聲音裏盡是輕蔑,“寡人偏不信這個邪。”
祝為聽了,忙順着周陵宣的話往下說:“是啊,天象如何,盡是無稽之談,從前那些,也不過是巧合罷了。”
周陵宣輕笑:“此言似乎不是太蔔應當說的。”
祝為聽了,忙閉了嘴,埋下頭去。
周陵宣的眼神淩厲起來:“你說帝星生變,寡人思來想去,如今天下,陳國已滅,只有常家有這個實力可以威脅寡人的帝位了。按理來說,寡人不該給常家助長威風,可寡人卻早給常家長女許了婚姻之約,常家若再出個皇後,只怕會混亂朝綱啊。”
祝為聽了這話,壯着膽子,輕咳了兩聲,道:“秉陛下,臣曾看過常家小姐的面相,的确命中該做皇後。”
“哦?”周陵宣一挑眉,“會不會因為,常家要出個皇後,所以帝星才生變呢?”
祝為一時啞然。
周陵宣看着祝為的表情,思忖了一番,揮了揮袖子,道:“你且退下吧。”
祝為忙悄悄退下了。
大殿裏登時只剩了周陵宣一人。周陵宣放松下來,背倚在那座上,思忖着什麽。
可想着想着,那個藍色的身影卻忽然闖進了他的腦海裏。他又開始想念那個女子了,那個溫婉端莊,卻總是給人以疏離之感的清冷女子。他想不明白,天下間為何會有這樣的女子,直讓人魂牽夢繞。他的後宮有許多嫔妃,無一人如那女子一般,明明表面上對他恭敬至極,可他能感受到,她眼神中對他的輕視。
正想着,他卻又想起了那個明媚鮮妍的小姑娘,那個和他一起長大、一起練劍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起來精明強勢,實際天真的很,又十分好哄。說真的,若那個小姑娘不姓常,他大概也會把她收入後宮納為妃子。
周陵宣就這麽胡亂地想着,全然不顧那兩個姑娘本身的感情。但他還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常大将軍府。
過了晌午,常姝又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裏練劍。正練着,她看見正陳昭若在一旁擦筝。她一時看癡了,竟停了下。
陳昭若注意到了常姝的神情,便擡頭微笑,問道:“怎麽了?”
常姝有些心酸,她低了頭,強笑道:“無事,只是想起了我娘。不知道她會不會也經常這般呵護她的筝?”
陳昭若低了頭,輕輕撫摸着那琴弦,道:“常大将軍應當也時常維護這筝,因此,這筝才能保存得這樣好。想來,常大将軍和常夫人的感情,一定很是深厚,以至于常夫人故去多年,他都留着這筝。”
常姝聽了這話,一時出了一會神。
“在想什麽?”她聽見陳昭若問。
常姝滿臉疑惑,回答道:“你說,為何有的人能一直念着舊情,而有的人卻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
陳昭若一時語塞,還沒回答,玉露卻先笑道:“小姐這話,也不知羞。”
常姝笑着回了一句:“你這丫頭,跟我這裝什麽正經?”
幾人正說笑間,周陵宣又來了。
這院子裏的人見了周陵宣,已是見怪不怪了。常姝拉着周陵宣坐下,笑問道:“想來最近四海太平,政事都少了,你才有時間這樣常來。”
周陵宣也笑道:“如今難得的閑了。待幾日後你父親班師回朝,就有的忙了。”又道:“我讓常大将軍從陳國帶了許多寶物回來,到時你可先挑一些喜歡的。”說着,他的眼神似乎是無意地轉向了陳昭若。
陳昭若仍是低垂着眼,恰好她掩蓋了眸子中的陰鸷。
常姝卻沒注意這些,她看見了周陵宣身後侍衛手裏提的酒,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在酒上。
“陵宣,陵宣,”常姝輕聲喚道,又笑眯眯地問,“那是什麽酒啊?”
周陵宣回頭看了一眼,笑道:“竹葉青。”又故意問常姝,道:“想嘗嘗嗎?”
常姝忙使勁點了點頭。
周陵宣輕輕一笑,命玉露和金風去準備酒具,自己把酒壇擺在了石桌上。他又對陳昭若道:“陳姑娘也可留下同飲。”
陳昭若雖已決定接近周陵宣,但看到常姝對周陵宣那般親密,心中還是不大爽快。她本想離開,眼不見心為淨,可沒想到周陵宣這樣說了,只好留下,就看着常姝對周陵宣百般親昵。
常姝哪裏會注意到身側這姑娘的心思呢?她仍是只瞧着周陵宣,然後先為周陵宣斟了酒,再給陳昭若斟了酒。那酒杯是翠色琉璃的,上面還雕着荷花。陳昭若看出來,這是常姝平日裏都舍不得用的杯子。
周陵宣從常姝手裏接過酒杯,眼睛卻只看着陳昭若。陳昭若接過酒,向常姝道了謝,卻并不飲。
“這宮中的酒就是好喝。”常姝自己大飲了一口酒,感慨道。
陳昭若看她喝的猛,忙道:“你酒量不好,還是慢些飲。”
“我酒量如何不好了?”常姝笑着反問,又補了一句,“我七歲就拿米酒當水喝了,千杯不倒。”
周陵宣卻笑了:“你那時喝的酒是摻了水的。”
常姝有些驚奇:“你如何得知?”
周陵宣輕笑着,道:“你那是吵着要喝酒,常大将軍見你纏得緊,又怕你喝多傷身,正拿不定主意,是寡人建議往酒裏兌水的。”
常姝想了想,又問:“當真?”
周陵宣點了點頭。
常姝撇了撇嘴,又拍了下桌子,道:“我才不信!我今日就要和你比比酒量!”說着,又給自己斟滿了,指着那酒杯對周陵宣道:“怎麽,你可敢與我比試一番?”
周陵宣看着那酒水,輕輕一笑,點了點頭,口中說道:“你這不服輸的性子,到時若是輸了,可別鬧。”
常姝道:“願賭服輸。”
周陵宣卻問:“賭什麽?”
常姝想了想,道:“我還沒想好。這樣吧,若是我贏了,你就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反之亦然!”
周陵宣點了點頭,道:“好。”又對陳昭若笑道:“煩請陳姑娘做個見證。”
陳昭若看常姝如此說法,心中未免有些擔憂,可如今在周陵宣面前,又不好相勸,只得應了一個“是”。
常姝坐了下來,只聽周陵宣道:“幹飲無趣,玉露,去拿個骰子來。”
玉露聽了,便乖乖地去拿了骰子。
常姝笑道:“堂堂天子,在大将軍府中飲酒作樂,傳出去,不知世人會如何議論呢。”
周陵宣湊近了笑道:“你先別忙着打趣。這宮中的酒啊,味道香醇,後勁也大,只怕你熬不過。”
常姝不服氣,正值玉露取了朱砂做的骰子來。兩人約定,比點數大小,點數小的人罰酒。陳昭若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得嘆氣。
一開始幾局,都是周陵宣的點數小,常姝不由得笑道:“你是要輸了。”可沒想到,這話說完沒多久,就輪到常姝不停地被罰酒了。
常姝也是豪爽,拿起酒杯,一仰脖子便盡皆飲了。連續幾次後,常姝已顯出醉态,面上紅紅的,周陵宣卻只是看着常姝笑,也不說什麽。陳昭若只是幹着急,勸也勸不動。
骰子在盤中轉了幾圈,最後落在了一點上。
常姝看着那骰子,“嗐”了一聲,道:“這骰子是故意來折磨我的。”說着,便站了起來,又自斟了一杯酒,就要飲下。
“慢着,”常姝的手腕上搭上了一只纖細的手,她扭頭看去,只見是陳昭若站起了身,對周陵宣道,“陛下,常大小姐不勝酒力,妾身願為常大小姐飲下這杯酒。”
“別,我可以。”常姝說着,忙要飲下那杯酒,可手已不穩了,那酒灑了一石桌。陳昭若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常姝坐下,給常姝擦了擦面頰上的細汗。
常姝此刻只覺頭暈眼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想趴在這裏好好睡一覺。但她還是強撐着,扯着陳昭若的袖子,嘴裏含糊道:“你身子弱,別喝,傷身……”
周陵宣打量了一眼陳昭若,只覺她身子消瘦,看起來便是個虛弱的姑娘,便也認定她酒量不好,開口道:“她已輸了,你不必代她。”
“我沒輸,我還能喝。”常姝聽了這話一下子直起身來,抓過酒壺就要飲,酒壺卻被陳昭若奪了下來。
陳昭若抓着酒壺,向周陵宣道:“妾身願代常大小姐飲酒。”她語氣堅定,似乎不容置疑。
“昭若……”常姝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句。
“昭若,”周陵宣跟着念了一遍,笑了,“原來陳姑娘芳名昭若?”
陳昭若卻無心理會周陵宣的調笑,她如今只知道,常姝不能再喝了。
“陛下,請容妾身代常大小姐飲下那杯酒。”陳昭若說着,拿起酒杯,小心斟滿,然後一飲而盡。
周陵宣定定地凝視陳昭若半刻,無奈地笑了:“好。”說着,便自己擲了骰子,點數為六。
陳昭若看了,微笑着道:“妾身飲了。”說着,又斟滿了一杯酒,剛要送到嘴邊,卻被周陵宣捉住了手腕。
陳昭若下意識就要掙脫,可是又頓住了。她該認清自己如今的身份,記住自己在這個世上活下去的唯一的使命。
想着,陳昭若擡眼看向周陵宣,做出一副含羞帶嗔的模樣。
加上她前面的動作,這些在周陵宣眼中便成了欲拒還迎,更加讓人心癢癢。
“陳姑娘的手怎麽這樣涼?”周陵宣忘情說道,已慢慢撫過她冰涼的手背。
陳昭若心中只覺得惡心,惡心周陵宣,也惡心自己。
“陛下自重。”陳昭若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出了這一句。她低下了頭,卻又在心底埋怨自己。
在周陵宣眼裏,這一切都別有風情。
常姝醉眼迷離,看着陳昭若飲下,卻又擔心她身子,掙紮了半天都沒坐起來。好容易坐起來,卻又看見周陵宣抓着陳昭若的手,還說些什麽“手涼”的話,她竟然清醒了一些,站起身來,從周陵宣手裏奪過陳昭若的手,結結巴巴地道:“是,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去休息。”
陳昭若忙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對周陵宣行了一禮,就要招呼玉露扶着常姝離開。
“那這賭局怎麽說?”周陵宣在二人身後問。
常姝強撐着轉過頭去,笑了:“你方才已說了,我輸了。”
說罷,常姝終于堅持不住,失去了意識,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