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長安城的天氣炎熱起來,好容易遇到個涼爽天氣。恰逢常姝在忙碌了些日子後總算能有些空閑時間了,她便又拿上了自己的劍,來到庭院中。陳昭若見狀,便命金風抱了自己的筝,然後在屋檐下陰涼處設一小座,坐在那裏為常姝伴奏。

可計劃卻永遠趕不上變化。

常姝剛抽出自己的劍,便見一個侍女急急忙忙地跑來。常姝皺了下眉頭,問:“何事?”

侍女答道:“柳侯來訪。大将軍正在沐浴,少将軍出城跑馬去了,一時無人接待,柳侯正在正廳等候。”

原來是柳懷遠來了。常姝想了想,看着手中的劍,頗有些無奈:“看來今日還是不能好好練劍了。”又對那侍女道:“先将柳侯引至偏廳,上些南方人喜歡的茶水,我看前日裏陛下賜的老君眉就不錯。煩請他稍等片刻,我去接待他。”

侍女聽了,應了個“是”便下去了。常姝頗有些不舍地将劍入鞘,卻聽一旁陳昭若問:“柳侯來做什麽?”

常姝回頭,見陳昭若坐在陰影下,似乎還是微笑着的,便回了一笑,道:“我也不知……不過算算,他似乎還沒見過我父親。如今我父親班師回朝,不少人都來拜會,想來他也是其中之一。”

陳昭若只是道:“原來如此。”

常姝如今卻沒心思閑談,她命玉露給自己簡單收拾了下儀容,換了身衣服,便匆匆出發了。

陳昭若看着常姝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向那筝,眼神瞬間陰沉了下來,猶如烏雲滅月。

常姝趕到了偏廳,只見一個穿着月白色衣服的男子正垂手而立,背對着門。

常姝知道這該是柳懷遠,那個帶兵從陳國投奔大周的侯爺,便上前行了一禮,恭敬道:“見過侯爺。”

柳懷遠輕輕轉身,看見常姝,微微一笑,回了一禮:“見過小姐。”

柳懷遠二十出頭的年紀,生的眉清目秀,一點也沒個久經沙場的帶兵将軍的模樣。他看起來就是南方秀麗山水的産物,清秀又溫和。若不是早知柳懷遠,常姝只會以為眼前這個男子是什麽文人雅士,哪裏能想得到他竟然是舞刀弄槍之人。

“侯爺請坐。”

“小姐先請。”

兩人謙讓了一番,落了座。

“茶不錯,和我在南方用的幾乎無異,”柳懷遠先贊嘆道,“前些日子,我在寧王府裏也喝過老君眉,只是有些老了。”

常姝道:“這個是陛下前日裏賜的。”

柳懷遠一笑,放下茶杯:“難怪。懷遠可真是有口福。”

常姝看着柳懷遠,微笑道:“侯爺若是喜歡,我命人給侯爺帶一些。”

柳懷遠輕輕擺了擺手,微笑道:“不必了,禦賜之物,懷遠無福消受。”

常姝看柳懷遠舉動這般溫柔,一時竟然癡了。她忍不住想起了柳懷遠和長清公主的那些市井傳言……也不知,若是沒有那些變故,他們如今該是怎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一個才情無雙的絕世公主,這是何等相配啊。

柳懷遠看常姝眼神奇怪,便笑問道:“小姐,懷遠可有何不妥之處嗎?”

常姝回了神,忙微笑着掩飾:“侯爺說笑了。”

柳懷遠又笑道:“那懷遠倒是有一問。”

“侯爺請講。”

“為何是小姐出面迎客呢?”

常姝分明聽出了這語氣中的不善,這明明是在暗諷将軍府禮數不周。可偏偏這又是事實。

按禮,常姝作為一個女子,哪裏有資格代男子出面迎客呢?況且,眼前這人,還是大周的侯爺,如今頗受周陵宣器重的。

常姝不動聲色地想了想,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回答,正要說出口,卻聽外邊一陣聲響。柳懷遠立刻警覺起來,捏緊了自己的衣袖。

“是誰?”常姝問。

門外沒有人回答。

常姝對着柳懷遠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出門,環顧四周,卻只見常輝從房後出來,神色慌亂。

“哥,你回來了!”常姝忙輕聲喚道。

常輝忙踏上臺階,對常姝道:“這裏我來應付,你說一聲就回去吧。畢竟一個女子,抛頭露面,容易引人非議。”

常姝聽了這話,頗有些不快,但還是點了點頭,帶着常輝走進屋,對柳懷遠道:“侯爺,請容我引見。這位是車騎将軍。”

常輝上前行了一禮,道:“見過侯爺。”

柳懷遠也回了一禮。

常姝便在此時恰到好處地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常姝并不開心。她帶着玉露,獨自走在花園中,滿腦子都是常輝方才的什麽“抛頭露面,惹人非議”的話。她越想越氣,自己忍不住嘟囔:“一邊要我像男子一樣打理家事、交往應酬,一邊又讓我如女子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個針線活擺出個淑女樣……天下間哪裏有這等好事?你們拿劍的手若能拈得了繡花針,我才服你們。”

玉露聽了自家小姐的牢騷卻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麽?”常姝停了下來,回頭,瞪着眼睛看向玉露。

玉露忙擺擺手:“奴婢沒笑。”

“我分明聽見了。”

“那是廚房的豬叫。”

常姝一時語塞,半晌才無奈笑道:“你為了不挨罵還真是費盡心思。”

玉露卻笑得更燦爛了。

“走吧,回去,歇一歇。”常姝有些疲憊了,轉過身就要走。

“等等,小姐!”

“又怎麽啦?”常姝有些不耐煩。

“那裏躺着一個人!”

常姝沿着玉露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藍色的衣角從樹後面露出來。

“昭若!”常姝叫了一聲,便朝那人的方向奔去,過去一看,果然是陳昭若。

陳昭若面色慘白,昏厥在地。

“快去叫趙郎中!讓他去咱們的院子!”常姝忙對玉露道。

玉露有些無措,點了點頭,忙去了。

常姝這邊忙背起陳昭若,向那小院去了。

黃昏時分,陳昭若才醒來。

常姝叫陳昭若醒了,忙喚趙郎中道:“趙郎中,陳姑娘醒了!”

趙郎中忙捧着一碗藥走了來,對陳昭若道:“姑娘先把這藥服下。”

陳昭若也沒問什麽,乖乖地喝下藥了。

“你可吓死我了。”常姝拉着陳昭若的手,道。

“我怎麽了?”陳昭若仍很虛弱。

趙郎中道:“姑娘中了暑氣,昏厥在地。幸而小姐發現的及時。”又道:“我已開了副藥方,給了金風姑娘了。姑娘身子弱,一定要好好調理才是。”

陳昭若點了點頭,聲音微弱:“多謝趙郎中了。”

“你怎麽會在花園裏,還不帶着金風?”常姝關切地問。

陳昭若強做出笑容,道:“你出去了,我想着也該去探望姑姑和阿媛。金風在忙,我也不習慣有人跟着,因而獨自出門了。”很顯然,這又是謊話。

“你啊……”常姝嘆了口氣,“你身子弱,以後可不能這般大意了。”

陳昭若乖巧地點了點頭,眼裏卻分明有一絲苦澀。

她今日出門,是因為聽說柳懷遠來了。

陳國有負于柳家,她心裏也是愧疚的。再加上,柳懷遠是她的幼時玩伴,他二人是常人眼裏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真的很想去瞧瞧他。

順便,聽聽他說了些什麽,看看他以後能不能為自己所用。

畢竟,一切都要早做打算。

可時運不濟,她剛到偏廳附近,就遇見了剛跑馬回來的常輝。

常輝看見她,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沖了過來捏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拉到了偏僻處,将她的背重重地撞在牆上。很疼,她強忍着不痛呼出聲。

“我警告過你,不要在這大将軍府興風作浪。”常輝惡狠狠地道。

陳昭若輕輕喘着氣,看向常輝,竟然笑了,對他道:“你能如何?”她的笑容裏滿是那種高高在上滿不在乎的輕蔑,和平日裏溫婉的笑截然不同。

“我從陳國宮人那裏聽說過一些你的事,比如那個冷宮裏自殺的妃嫔,”常輝頓了頓,滿臉厭惡地看着陳昭若,道,“你是什麽樣的貨色我心裏清楚的很。但是,我妹妹,她還不知道吧?”

“你想怎樣?”陳昭若顯然是被觸痛了什麽回憶,咬牙問道。

“離我妹妹遠一點。她很幹淨,和你不同。”常輝道。

“她和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陳昭若垂了眼,道。

然後,兩人便聽見了常姝開門出來的聲音。常輝忙松開陳昭若,去同常姝說話了。

陳昭若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沒想到,常輝會知道那件事,還以此威脅她。

她呆呆地轉身,從隐蔽處走了,可心情卻是激蕩難平。穿過花園時,她終于撐不住這烈日,也受不住自己內心的煎熬,一下子暈倒在地上了。

常姝看着病榻上的陳昭若,頗有些心疼。正要說話,卻見玉露急忙忙地跑了進來,滿臉喜色地對常姝道:“小姐,聖旨來了!”

“聖旨?怎麽這時候來了?”

“傳旨大臣說,是喜事!”

“喜事?喜事!”

常姝明白了這份聖旨對于自己的意義,起身就要往外走。

“阿姝……”

她聽見陳昭若在喚她。她回了頭,正對上她的眸子。

“恭喜。”陳昭若雖是笑着,但眼中分明帶淚。

“同喜!”常姝這時候倒也不害臊,回了一句,便忙笑着出門了。

“他配不上你,”陳昭若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想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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