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馬車上,常姝一言不發。周陵言看着常姝,嘆了口氣。

“寧王殿下,”常姝終于開了口,“你,能幫我照應一下我的父親和妹妹嗎?”

周陵言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常姝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無力地道:“多謝寧王殿下了。”

周陵言看着常姝,想起常家曾有的榮光,心中一時感慨。

那樣輝煌的常家,說倒便倒了。他仿佛還在夢裏。

不過,說起來,這世間不一向如此嗎?

拿南邊的朝代更疊來說吧。宋國輝煌一時之時,陳家卻暗自發展起來。宋國最強盛的那一年,正是陳家篡宋的前一年。

盛衰榮辱,來的是那樣突然,走的也是那樣突然。

常姝靜靜地坐着,半晌,忽然嘆了一句:“可惜,這次沒能看看将軍府。”

“我還以為,自從骊山回來後,我可以随時回家的。如今看來,只怕再也回不去了。”常姝道。

周陵言聽着,心中也難過起來。

“明明已入春,怎麽還這樣冷啊?”常姝看着窗外,失神說着。

常姝回到椒房殿時,已是黃昏。

椒房殿裏還沒掌燈,昏暗的很。常姝努力拖着自己疲乏的身軀走進屋裏,喊道:“玉露,給孤更衣。”

玉露并沒有出現。

“玉露?”

常姝覺得不對,又小聲叫了一句。

依舊沒有回應。

常姝明白發生什麽了。她低下頭,捏緊拳頭,強忍着自己的怒氣,苦笑:“出來吧。”

周陵宣帶着朝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朝雲哭的梨花帶雨的,而周陵宣卻是一臉怒氣。

周陵宣看着常姝的打扮,陰沉着臉,問:“你這副模樣,是一國之後該有的嗎?”

“一國之後?”常姝冷笑,“原來在陛下心裏,妾身還是個皇後啊。”

“你竟敢如此和寡人講話!”周陵宣說着,聲音高了起來。

常姝輕蔑地搖了搖頭,十分草率地行了個禮:“是妾身之過,陛下恕罪。”

周陵宣沒有理會常姝,一甩袖子,坐了下來。

“玉露呢?”常姝問。

周陵宣喝着茶,輕描淡寫地道:“挨了五十棍,養傷去了。”

“你,”常姝急了,“她和你相識多年!”

“失了為奴的本分,該罰!”周陵宣聲音裏盡是狠絕。他看向常姝,冷冷地道:“皇後失了皇後的本分,也該罰。”

“呵。”常姝冷笑。

周陵宣看向朝雲,道:“把你方才說的話,當着皇後的面,再說一遍。”

“你不要逼她!”常姝以為周陵宣嚴刑逼供,瞪着眼看着周陵宣,道。

周陵宣卻不理會,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朝雲。朝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都是皇後殿下逼迫的!”她道。

常姝一下子懵了。

只聽朝雲繼續哭着道:“皇後不滿陛下專寵陳夫人,獨居在骊山行宮時就常常有怨言。那日常府二小姐生辰,車騎将軍和常二小姐都去了行宮,幾人言談之間談及丞相……那日,丞相就遇刺了。”

“你放肆!”常姝大怒,一巴掌甩了過去,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朝雲的臉上。

朝雲受不住,整個人倒在地上,渾身發抖,嘴裏卻不停地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奴婢什麽都沒說,殿下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你……”常姝氣的牙癢癢。

“接着講。”周陵宣冷冷道。

朝雲哭着道:“奴婢發現了,知道如今宮中管事的是陳夫人,便寫信求助于陳夫人,卻不想被皇後發現。皇後本就妒忌陳夫人,又加上奴婢欲将此事告知陳夫人,便更恨陳夫人了。陳夫人小産,皇後特地在陳夫人蘇醒後言語刺激……陳夫人受不住,才又……昏迷不醒……”說到這裏,朝雲哽咽難忍。

常姝聽着,看着朝雲,心中忽然絕望到了極點。

陳昭若啊陳昭若,這個朝雲,是你的人吧?

沒想到,你在昏睡時,也能布兵排陣呢。佩服,佩服。

“你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要誣陷我?為什麽要诋毀常家……我,當真是看錯了?”常姝想。

“陛下,這一切,都是皇後啊!”朝雲哭道。

“你胡說八道,”常姝怒道,看向周陵宣,“常家和于家已定親,有姻親之好,常家何苦要去害自己的親家?陳夫人是我常府出身,我又是犯了什麽病才會去加害陳夫人!”

朝雲抽泣着道:“常家榮寵正盛,不滿于家想用庶子迎娶自己的女兒,想反悔又沒個說辭。正巧兩家在朝堂上有了争端,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殺了丞相,讓于二公子守孝,常家不僅有理由退親了,還可以解了心頭大患。”

朝雲說着,低下頭去,使勁搖頭:“不不不,奴婢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她一副被吓壞了的模樣,倒是讓周陵宣更相信了。再加上,周陵宣深知常姝“善妒”……

“你還有什麽話講?”周陵宣問。

常姝怒極反笑:“陛下已信了,又何必問妾身?”

“你方才幹什麽去了?”周陵宣問。

“陛下說妾身去做什麽,妾身就去做什麽了。哪裏能容妾身分辯?”常姝直視着周陵宣,忍着怒火,道。

“你好無禮!”周陵宣大怒,手中的茶杯砸了過來。常姝也不躲,任由熱茶潑在身上。

周陵宣看着常姝,一字一頓:“從今日起,皇後禁足,撤去宮人,無令不得出。”

常姝輕輕一笑,高喊:“謝陛下!”

皇後被禁足,簡直是奇恥大辱!可在如今的形勢下,小小的禁足,又算得了什麽?

“陛下,奴婢……”朝雲哭着看向周陵宣,一雙淚眼,楚楚可憐。

“跟寡人走。”周陵宣說着,站起身來。

路過常姝之時,周陵宣停了一下,道:“若昭若沒能醒過來,寡人定不會饒了你。”

“我也不會饒了你。”常姝冷冷地回應道。

周陵宣看了常姝一眼,冷哼一聲,擡腳便走。

待到周陵宣走後,常姝回憶起周陵宣的話,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她還沒有醒過來。

“陳昭若,你可要快點醒過來,”她想,“關于朝雲說的那些話,我想親自問問你。”

“我想問一問,你為什麽要害我。”

椒房殿裏冷冷清清,一如既往。

常姝來到了玉露的房間,為玉露上藥。

玉露的背上已沒有一塊好地方了,皮開肉綻,衣服和血肉連在一起。玉露眼淚汪汪地看着常姝,一言不發。

“我讓你受苦了。”常姝心裏愧疚。

玉露咬牙搖了搖頭,卻不敢松口,怕發出聲音來。

“你這傷……得傳太醫來。”常姝說着,就要起身,可她的手卻忽然被玉露抓住了。

“殿下,”玉露強忍着疼痛,“小姐。”

聽見這熟悉的稱呼,常姝的眼眶也紅了:“我在。”

“只可惜,”常姝哽咽了一下,“我再不是從前常府的小姐了,再也回不去了。”

“小姐,”玉露無力地道,“小姐不要擔憂,大将軍吉人自有天相,常家必能逢兇化吉……”

“你別說了,”常姝忍着眼淚,“好好養傷,好好休息,不要操心這些。剩下的事,我去辦。”

“小姐,”玉露的眼淚順着眼角掉了下來,“奴婢早就勸過小姐,防着陳昭若。小姐以前不當回事,以後可一定要記着。”

常姝愣了一下,低下頭去,苦笑。

“我去給你叫太醫。”常姝說着,逃也似的離開了玉露的床邊。

“殿下,”玉露叫着,聲音裏滿是絕望,“殿下已被禁足,太醫不會來了。”

“若能被禁足令困住,我便不是常家的女兒。”常姝說這話時,似乎又恢複了從前常家大小姐的神采。

可她氣勢洶洶要走出宮門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出現,擋在了她面前。

“臣祝為見過殿下。”祝為行禮道。

“免禮。”常姝說着,就要再走。她根本就不知道祝為是誰。

“臣為大周太蔔,是特意來為殿下指點迷津的。”祝為又攔住常姝,說。

常姝站定了,看着祝為,道:“孤現在需要的是太醫,不是太蔔。”

“太醫醫病,太蔔蔔心,”祝為垂着眼恭敬地微笑着,“殿下此刻缺一不得,但還是請先聽完微臣的話。微臣已派人去請太醫了,不多時,太醫就會到。”

常姝猶豫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道:“請。”

侍衛早已被祝為打點好,因此祝為便這麽進去了。兩人來到庭院中,祝為停了下來,擡頭望着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目光深邃。

“大人在看什麽?”常姝問。

“臣在觀察人心。”

“大人究竟想對孤說什麽?”常姝問。

祝為微微一笑:“殿下可知熒惑入太微的星象?”

常姝略一思忖,道:“曾在書裏見過。熒惑入太微,預示帝星生變。”

祝為輕輕點了點頭,又擡頭看向星空,一言不發。

常姝明白了。

她有些震驚,但還是問:“這樣的星象出現有多久了?”

“陳國被滅三個月後。”祝為道。

常姝想了想,不由得苦笑:“陛下疑心是常家威脅他的帝位?”

“殿下,這種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祝為颔首恭敬地道。

“不過殿下,”祝為接着道,“看如今的形勢,常家在劫難逃。微臣勸殿下莫要做無謂的掙紮,說不定還可以保全自身。畢竟殿下命中該為皇後。”

“你是要我棄家人于不顧嗎?”常姝眼睛一瞪,“若常家遭難,我絕不獨活!”

祝為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悠悠地道:“真不知道老天爺在搞什麽,以殿下這樣的性子,竟然是個後命。”

“我寧願不要為後。”常姝哽咽了一下。

“可這世間,只有殿下有這個命。”

“何意?”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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