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一時間。第九層,倒數第二個房間。

他打開了門。窗邊坐着一個黑影。

這可不是個好事情。咒語脫口而出,卻在念到最後一個單詞時被那人掐住了下巴。

好快!雷斯林想。但是光憑這個,還殺不了他。他随即屈起膝蓋往他□擊去。他曾經可是一個伊蘇謝爾。

但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被人掀翻在地。

他的腦海裏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雷,是我!”

雷斯林有一瞬間停下了一切動作,呆呆地躺在原地,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顫抖的聲音:“……奇德?”該死的,他們大約有三年沒有見過面了。

黑影将他抱了起來,“快跟我走!我們戰敗了,父親和巴斯特被皇帝綁回了都城,我打聽不到蘭斯的消息!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得把你帶回去。”

雷斯林很快就平靜下來。“我已經不再屬于伊蘇謝爾了。我現在屬于巫師之塔——對了,你還是開口說話吧,奇德,我不習慣你的意識在我的腦袋裏竄來竄去。”

“該死的!”奇德瞎嚷嚷,“小雷,你到底多久才會明白,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魔法,巫師之塔就是個騙子大本營……”

雷斯林伸手,用手指隔空點燃了奇德身後的蠟燭。

火光照亮了奇德的臉。作為相隔三年的第一次見面,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好。畢竟被這樣傷了自尊,做哥哥的實在很委屈。

“……有也都是些街頭魔術的小把戲……”

雷斯林默不作聲。他已經習慣了奇德分不清巫師和魔法師之間的區別。對于一個巫師來說,被稱為法師已經夠寒碜了,被叫做魔法師,他也許會跟你拼命。但是雷斯林只是面無表情地聽奇德嘀咕,任他把自己轉過來仔仔細細打量着,仿佛要把自己嵌進他的眼睛裏。

雷斯林冷漠地看着他。

這是這對雙胞胎三年來頭一次面對面。他們在近距離上心意相通,也有一模一樣的臉,但是誰都可以輕易地區分誰是奇德,誰是雷斯林。他們的差別太大了。奇德渾身散發出一種偷偷摸摸、猥猥瑣瑣的氣質,時常東張西望,賊這個字就是天生為他打造;而雷斯林,雷斯林一本正經的俊臉,讓每個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都想到一個詞:斯文敗類。在他幽深的藍眼睛裏藏着許多憤怒和不滿,以至于他的嘴角時常挂着諷刺的笑容,看上去下一秒就會制造出什麽恐怖事件來報複社會。

按照道理,奇德已經習慣了他這幅憤世嫉俗的模樣,他的雙胞胎弟弟從十歲的時候突然轉性,從此再沒能救回來。但是,此刻,他還是覺得他的小弟弟陌生極了。他和蘭斯送雷斯林來上學的時候,他還是個身材單薄的小少年,但現在他長成一個修長的年輕人了,哈,看他的肩膀,還有變厚了的胸膛。這可真是讓他不習慣,特別不習慣的就是跟他平視。還有他這身行頭,奇德恨不得扒下來丢下窗戶去:雷斯林穿着舍蘭呢的掐腰長袍,襯得他纖細修長,紐扣整整齊齊地扣到颔下,配合着他許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皮膚,有一種禁欲的美感,但是及其不健康。他的眼袋因為熬夜看書,呈現出一種腫脹的青色,簡直像是被人打了一頓。這說明雷斯林是個學霸,一般都以泡圖書館為樂。但是,這種學霸在巫師之塔的下場,一般都是深夜學習魔咒然後炸掉了自己的頭,拼都拼不回來。

雷斯林整個人都和伊蘇謝爾家的标配相差千裏,伊蘇謝爾家的标配永遠都是:精悍,精悍,再精悍——盡可能地利用生物能。

奇德看了他半天,最後嘆了口氣。他不想弄得太僵,雖然雷斯林從頭到腳都不符合他的美感。他試着把自己的思路拉到正事上:“小雷,你是我弟弟,好好聽我的話,跟我回白石城去……所以該死的,你為什麽非得弄個背背頭!你的背背頭真蠢!一點都不青春活潑!你怎麽不弄個潇灑點的發型,嗯?你就不能學學我?我真是受不了你了!”

他伸手把他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放下了劉海,然後在上頭呸呸兩口。他用手指試圖理順雷斯林翹起的雜毛,“這樣才不錯……”他走遠些,欣賞着雷斯林英俊的模樣。

雷斯林很淡定地抹掉臉上的口水,然後把大部頭書放在桌子上,給自己和他倒了各自倒了一杯蜂蜜水。奇德吐掉了。他說他不喝女人喝的玩意兒。雷斯林依舊心平氣和:“你還有什麽別的事麽?”

“除了帶你回家,我還能有什麽事?”奇德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鋪上,開始從自己的夜行衣裏頭翻出匕首,短刀,飛镖,翻牆用的抓鈎,加上他從手腕上拆下來的小弩弓,大約有一二十斤精鐵,全亂七八糟地堆在雷斯林的床上。這大概就是為什麽他能平安爬上九層之高的緣由。

“我不走。”雷斯林言簡意赅,“我要在這裏完成學業,也許還會在這裏教書。”

“你真是個小混蛋。我要抽你屁股啦!”奇德心不在焉地罵,忙着給他的開鎖器上油。他指指房間裏的瓶瓶罐罐,“你的學業就是指這個麽?屍體,胚胎,屍體,胚胎……小雷,你什麽時候開始有戀屍癖的!你就不能把愛心放在活的人類身上麽?”

“我認真的,奇德。而且這是我的事業。你再拿弩弓瞄着我的标本,我可要生氣了。”

奇德停下手中的活計,認真地看着他,“小雷,你在伍蒙尼德,皇帝随時有可能把你捉走。”為了打動他,他還加上一句,“還有你的屍體們。”

“伍蒙尼德和巫師之塔都是中立的。巫師不喜歡與南方人打交道。”

“小雷,你不是很喜歡歷史麽,他們倒戈了千八百次啦!你比我更知道巫師有多無恥。我聽說你們同行之間成天就是暗殺,暗殺,暗殺,是這樣麽?”奇德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跟我回白石城去吧,小雷,我們也許是唯一的親人了。”

“你從白石城趕來?”雷斯林把眼神從混亂的床上拉到他身上,平靜地與他對視着,“這種時候你應該好好想想怎麽把爸爸還有哥哥們救出來才對。我敢打賭,爸爸上陣前一定叮囑過你:看好白石城。而不是說,看好小雷。”

“白石城又沒有長腳。”奇德不以為意,“它跑不了。而且爸爸和哥哥們總能管好自己。我是誰?我是可憐的奇奇奇奇德!喜歡偷東西的奇德!一點都不像蘭斯和巴斯特,總也學不會光明正大!我敢說爸爸沒指望過我。我能管誰?我只能管管你了,小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很憤懑,但是他不想在雷斯林面前表現得太暴躁。他溫柔地摸着他鬓邊的頭發,想把它們勾到耳朵後面,就像他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

“只有你是我一個人的。”奇德溫柔地說。

“我是我自己的,不屬于任何人。而且既然我是後出生的,按照解剖學,母親懷我的時候我在你上面,我才是哥哥。”雷斯林循循善誘,“奇德,就像我永遠也不明白你為什麽總喜歡在酒館裏招妓,你也永遠不能明白我為什麽喜歡歷史、哲學、神學、魔法。我們選擇成為不一樣的人,是時候該分道揚镳了。”

“但我們依舊是一家人!”奇德很難過,他的眼裏蓄滿淚水,“而且你該學着去酒館裏跟女孩子們過夜了……你都二十三歲了!該死的,你做了法師一輩子都是童子雞,哥哥心裏多難過!你不知道她們有多香多軟!快跟我走吧,小雷!我們今晚就去喝酒,跟姑娘們上床,這才是一個伊蘇謝爾該過的生活!”

“我對肮髒的肉體沖動沒有興趣。”雷斯林避開他伸出的手,他的眼神又靜又冷,像是北方雪山腳下的湖。“我在這裏有心願未了。”

“什麽心願?”奇德跳起來,“小雷,如果我能幫你完成心願,你願意跟我回家麽?”

雷斯林陷入了沉思。奇德知道有戲。當雷斯林開始沉思的時候,他往往已經做好了決定,他是在想怎麽把決定變成現實。

“幫我去圖書館偷一本書。”雷斯林打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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