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該死的!她是怎麽認出來的?”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會讓男人覺得恐怖。
奇德和雷斯林跳下馬,狠狠一拍馬屁股讓它們往人群中沖去,壓倒了好幾個,他們自己卻隐進一條小巷子。巷子裏立即圍上來幾個強盜。打頭的那個想卸下奇德的腦袋,被他一腳踩在地上,卸下了手臂;随後圍上來的兩個家夥立即發現自己丢了腦袋。奇德朝剩下的三個家夥咧嘴一笑,他們就叫着沖啊逃走了。
“你殺人真是又粗魯又難看,我一直以為你做事挺精致的。”雷斯林掃視着滿地的血,動手撣了撣自己的鬥篷。他手過之處鬥篷上的血跡都蒸發了。
“已經很精致了,小雷。”他從屍體上跨過去,可惜卻忘記了,那裏還有個活人,而且因為丢了手臂挺不高興。他拔出匕首插在奇德的腳踝上,奇德慘叫一聲,揮刀割開了他的喉嚨,渾身冷汗地靠在牆上拔掉了那柄匕首。他該是傷到骨頭了。這個時候可沒有時間給他療傷。
可是這裏的混戰已經引來了另一撥人,足足有七八個,堵在了巷子口,手裏都抄着家夥。奇德勉強站直了,拔出長刀在嘴裏咬了咬,用披風裹住了全身,伸手把雷斯林擋在身後。雷斯林從剛才開始就站在他身後,動着嘴皮子在吟唱。不能示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他知道他若是讓人發覺他受了傷,那麽他和小雷立刻就會被人幹掉。他假裝輕松地吹了個口哨,丢出了兩枚飛梭,擊中了兩人的肩膀。可是這沒有讓剩下的人停下腳步,他們看上去更氣勢洶洶。
“快走。”奇德偷偷跟雷斯林說,“我的大公馬往西走了,你該趕得上它。”
雷斯林卻按下了他的手臂。他上前一步,舉起了雙手做出詭異的姿勢,口中念出最後幾個咒語:“漢納維特。”
随着咒語完成,對面那一夥人的頭頂突然浮現出了七道光柱,那些光柱大小不一,都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盞設計前衛的吊燈。這吊燈在天上飛。同時,奇德聽到了周圍有細冗的嗡嗡聲,那嗡嗡聲很低,帶着金屬的質感,并且随着越來越吊燈的升高,越來越重。奇德聽得人都有些恍惚。就在這個時候,光柱突然下落,将那群人籠罩在中央。光所過之處,皮肉從骨骼上剝落!他就聽到啪得一聲,滿地都是爆漿和肉塊!那些沾着血的骸骨在空氣中停留了幾秒鐘,嘩啦啦散了一地。
奇德的嘴怎麽都閉不攏了。他轉頭看着雷斯林的側臉,他緊緊抿嘴地看着這一切,眼裏平靜無波。他的臉變了回來。
“怎麽?”他轉過頭來,用那雙冰湖一樣的藍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也是一樣的粗魯難看,小雷。”奇德在肉塊中間選地方下腳,“你什麽時候學會這一手的?你殺過人?”
雷斯林沒有回答,他不耐煩地說,“快一點,我很累,我快要站不住了……”他看上去糟糕極了,面色雪白,連嘴唇都是雪一樣的顏色。看來剛才的法術花費了他大量的精神力。
奇德的左腳像是針紮一樣得疼。他勉強走得平穩,雷斯林則難得乖巧地攙着他的手臂。出了小巷是富人區的廣場,因為天已經亮了,很多小販已經架起了攤子,這給他們很大的便利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雷斯林又施了個法術阻隔他們身上的血味,其實這也不是太必要,因為伍蒙尼德的居民對殺人放火實在是司空見慣。而且這個小小的法術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讓他幾乎立即就要暈過去了,奇德不得不半抱着他走路。
雷斯林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回複了神智。他睜開眼的時候睡在奇德的膝蓋上。他們坐在一條河邊,岸邊枝繁葉茂,看上去綠得流油。奇德則試圖把那條長滿浮萍的河中的水灌進自己的嘴裏。雷斯林打掉了他的水囊,坐了起來,“水發臭了,不要僥幸,你會死的。”
奇德笑笑,聽話地放在一邊。他身上又添了幾處傷,要笑起來也實在勉強。“小雷,你感覺好一些了麽?”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黑面包,塞到他手裏,“試試吃點東西,也許會好一點。”
雷斯林搖搖頭。“你自己吃吧。”
“我飽着吶!”奇德誇張地哈哈兩聲,把面包重新塞回了自己懷裏。
“這是在哪兒?”雷斯林盱着眼睛看葉縫中的太陽光。奇德告訴他這是在伍蒙尼德城外。不遠處,大公馬甩着禿尾巴正在吃草。那匹小母馬抽動着耳朵,試圖趕走飛來飛去的蒼蠅。
“小雷,你來巫師之塔三年,你都沒有出過伍蒙尼德城麽?”他看着雷斯林,眼裏很是憐愛,雷斯林沒有回答他。他的神态依舊沉重,疲憊,不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不過現在好啦,我們就要回家啦!”奇德快活地說,“回了家一切都會好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家裏可能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雷斯林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麽,因此鎮定地對他指出這種可能,“父親,蘭斯,巴斯特。他們很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不!”奇德斬釘截鐵,然後老實承認,“不,我沒有想過。我沒有想過……永遠回不來這種事。老實說,死亡離我們很遠,真的,八竿子打不着。嘿,我在最危險的時候都沒有想過這碼子事兒!你有想過我會死麽?”
雷斯林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就是嘛!他們不會死,我們只要好好地回家等他們。”奇德笑着抱住了他,跟小時候一樣幸福地笑着。雷斯林木然地任他擁抱了自己。他不知道白石城算不算家,而且那個家裏頭很可能已經只剩下奇德和自己兩個人了。但是他發現他沒有辦法把奇德推開。他微微轉過身,閉上了眼睛。他知道,不論他有多恨伊蘇謝爾這個姓氏,奇德都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奇德是他永遠的家人。這讓他難得放下了戒備,全身心地在他懷裏享受難得的安逸。
奇德突然把他推開了。虛弱的雷斯林非常吃驚。他那麽用力,以至于自己差點被推進水裏。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為什麽。因為他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鑽心的疼痛。
他哥哥的胸□出了一朵血花。烏金色的槍尖從血花裏鑽出來,上頭跳躍着的陽光,冷冰冰地向他示威。剛才奇德用力抓住了槍尖,不讓它再前進一寸,但現在他推開了雷斯林,因此微笑着松開了手。長槍立刻透胸而過。奇德痛苦地嘶叫着,弓着身體,一把匕首随即割開了他的喉嚨。鮮血濺到了雷斯林的臉上,燙得他發覺自己在哭泣。
在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冰冷的絕望,尖銳的疼痛,對死亡的巨大恐懼,以及慢下來的時間。
這一切,屬于奇德。
奇德睜着眼睛,失去了力氣。他垮下的肩膀後頭,露出了穿黑衣的游俠。游俠收回槍,他就撲通一聲倒在了河邊。但是雷斯林看不到游俠。他只看到奇德紅色的血流到了綠色的河裏,他摳着自己的喉嚨痛苦地嘶叫着,卻再也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在最後他放棄了,顫抖着想去抓雷斯林的手,卻在幾步之外永遠停住了。這一切都在蟬鳴聲中變得格外緩慢。
雷斯林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從奇德滿是鮮血的手邊挪開了。他心裏惡狠狠地詛咒着:該死的,這一次你為什麽不再追過來了!你不起來,就永遠不要指望我去追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