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從冷宮裏出來,李略正立在前面,垂首恭敬地等候着他。
獨孤冽安靜地朝前面走去,月光如水,有如柔紗一般将這冷宮四周籠罩着,光芒銀白,似霧非霧。
“皇上,臣鬥膽一問,皇上知道臣在想些什麽嗎?”
李略跟在後面,漫不經心地問道。
和獨孤冽一起成長起來的李略,早就被獨孤冽視為知己了。
平時呢,有什麽話,他都敢于問,敢于說。
如今倒突然如此客氣,倒讓獨孤冽有些好奇。
他回首,随意地掃了李略一眼,見他表情非常平靜,是以往的木讷呆板樣,“朕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李略輕笑,“皇上說的是,是以,有一些話必須要說出來,別人才會明白。臣在想,皇後娘娘現在一定猜得很辛苦,皇上是為了她好,不讓皇後娘娘多慮,但是不慮這面,又慮那面,還不如明明白白……”
獨孤冽瞪了他一眼,“李略,你太多嘴了。”
“皇上忍得不痛苦嗎?如今如妃亦知道了皇後娘娘的身份,就連太後也知道了,雖然沒有傳開去……但是将娘娘放置于冷宮裏,也不是長久之計。并且……那麽陰暗潮濕的地方,只怕會影響到皇上的子嗣……”
李略聲音略低,令得獨孤冽不由得回首,看了看那座被一側幾棵大樹陰影籠罩着的冷宮。
那裏的确很陰暗,潮濕,對懷孕的女子應該也不是很好。
看來回頭得問問李禦醫了。
“皇上……”
“朕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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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冽心一動,有幾分煩躁,內心陷入了無端的掙紮中,那些陰影漸漸擴散開來,轉化為了無邊的黑暗。
他咬咬牙,大步地朝前而去。
李略無奈地閉上嘴,獨孤冽聲明過不許他再管鐘離伊的事兒,他也不想多說。
不過,合适的時候總得提醒一下的。
獨孤冽踏着冷月星光,回歸龍殿,寂寞大殿,空空如也,帝王的殿宇裏沒有一個女人,實是難得一見。
正是如此,鐘離伊所以才如此執着吧,她亦只想要一個機會,只是兩個人之間隔着的事情太多,一個人怎麽可能一口氣跨過了一條很寬大的溝渠呢?
但是,他亦知道,不管他信不信鐘離伊,鐘離伊也不能在冷宮呆太久。
獨孤冽躺在龍榻上,徹夜不眠,看着那微白的光芒靜靜地從天邊破雲而出,彌漫了整個世界……
*******
日子過得飛快。
廢後一個月,皇上也趕着冊貴妃了。
雖然冷宮中,有皇令而人人不得入之,可是還有很多人去打探消息。
至少,那小太監給鐘離伊送的飯菜,一切一切,都落入了別人的眼中。
臨月殿中,容妃聽罷,不免得微微一笑,“沒料到皇上還是放心不下,膳食送得那麽好,無非,皇上 的心裏還有皇後了。”
那打探消息的小太監為小團子,是容妃的侍人,倒是很會讨喜人。
“娘娘,過幾天娘娘就由容妃榮升貴妃了,奴才也相信再過不久,娘娘也可以由貴妃登上後位寶座,是以,冷宮裏的那個人娘娘就不必費心了。”
小團子笑道,容妃臉色一冷,“你想動她?”
小團子搖首,“容妃息怒,如今皇上的人照看着皇後,不輕易動手……”
“放肆!本宮有叫你動她麽?沒有本宮的命令,你勿要輕易行動!”
容妃冷冷地怒道,小團子吓得不敢張聲。
容妃輕抿一口茶,貴妃她當定了,皇後,她自然也想。
但是她亦不是愚蠢之人,皇上的心裏還有皇後,所以遲遲不肯寵幸她。
如果在這個節眼上對皇後動了心眼,只怕貴妃之位也坐不穩了。
“娘娘,如果皇後一旦出了冷宮,那事情更複雜了。不如快刀斬亂麻,先下手為強?”
容妃身邊的一個年老的高嬷嬷輕聲地道。
她在宮裏活了三十九年了,什麽大場面沒見過?眼下,她認為最先應該将皇後解決掉,當然要做得幹淨利落。
“不妥,如今皇上的人都在那邊,本宮亦不知道皇上到底安的是什麽心思……若是輕易行動,被皇上知道了,本宮豈不是前途盡毀?”
容妃猶豫片刻,終是搖首。
“娘娘放心,奴婢在宮中生活多年,什麽樣的手段都見過,交給奴婢便是了,不勞娘娘勞心。”
高嬷嬷低聲地道。
容妃搖道,“高嬷嬷,不必費心了,本宮自有分寸。你們記住了,在沒有本宮的指令下,別輕舉妄動。”
高嬷嬷和小團子對望一眼,只好應了。
容妃一向以一都小心謹慎,如今德妃亦得寵,二人時常陪着獨孤冽左右。
她的目的,就是貴妃,然後才是皇後。
當上了貴妃,到時再打鐘離伊的主意亦不遲。
*****
昭國皇宮,四月初十,夜色如墨。
禦花園中間的一片大空地上,擺設了酒席,初明皇極愛初夏之夜,輕風涼涼,在殿外用膳特別的有意思。
坐于楚商淩左邊的乃為新冊的淑妃,右側空着。
衆嫔妃皆入座。
只有一個女子姍姍來遲。
那女子,表情冷傲,穿着紫色的碎花抹胸翠煙裙,粉色披風,袅袅而來,德妃等人偶然擡眸而看,仿佛都有一種錯覺,之前的敏儀皇後,仿佛回來了。
是的,這個女子便是無名無分的小蝶。
她如今處身于昭國皇宮,地位尴尬,正如當初剛剛到瑖國的鐘離伊,小蝶是深深地體會到這種痛苦和尴尬。
只是,她的氣質,她的舉動,越來越像鐘離伊。
這,也是她得寵的原因。
“小蝶,來朕的身邊。”楚商淩笑道,指指右邊的空位。
燈籠亮起,繁花百火,小蝶輕然應了一聲,步子飄渺向前,溫雅地坐到了楚商淩身邊。
她淺淺地掃了一眼楚商淩,這個眼神,完全像極了鐘離伊。
楚商淩哈哈一笑,心甚是歡快,有一個女人為了他而去模仿別人,這是男人才得來的豔福嘛。
雖然他亦知道,小蝶亦很可能為了自保,但是,他是帝王,就想得到一切別人得不到的東西。
“德妃,你到下面去吧,朕有些話兒要和小蝶說說。”
楚商淩看向眼中略有嫉妒的德妃,德妃一怔,臉上掠過一縷不自然,然而還是非常乖巧地退到下面的座位上。
衆嫔妃忍不住露出了難掩飾的笑容。
連一直盛寵的德妃也被趕下臺,看來小蝶的魅力,真是後宮無人能及呢。
不過,只要皇上不給妃位她,小蝶永遠沒有上位的機會。
就算多寵愛,小蝶也只不過是一個暖床侍女而已。
小蝶淡淡地看着楚商淩,她越活越像鐘離伊的影子。
可是,只要能保全性命,她亦只能這樣,總有一天,她能逃離此處,楚商淩始終不曾對她動過心,對她的寵愛,無疑只當她是鐘離伊。
只是随着時間的流逝,她的确越來越恨鐘離伊了。
“皇上可有什麽話要和奴婢道來?讓德妃到下面去,奴婢實是被皇上推到了尖鋒浪口之上了。”
小蝶淡然道,自然地端起一酒樽,那尖尖十指沒有戴護甲,卻顯得自然生動。
“聽說,你主子被打入冷宮了,成為了九日賤後,沒想到她那麽快失寵,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計劃被要察覺了?獨孤冽為人冷漠殘忍,總有一天殺了她的,你說,到那個時候,你能為朕做什麽?”
楚商淩眼中掠過一縷冷意。
在瑖國皇宮中,有人是他的眼線。
只是有很多事情,他還不得而知,只知道個大概。
小蝶猛然一怔,鐘離伊竟然被打入冷宮?
外人不知道,以為獨孤冽是怎麽一個無情殘忍的男人,但是小蝶覺得她沒看錯人,獨孤冽的性情,要比這個楚商淩好得多。
冷漠但不殘忍,高傲而又專情,從來沒見過他寵幸除了鐘離伊的另外的女人。
就算到了洛海,如妃得寵之時,亦沒有讓如妃沾上一點點的雨露。
“主子她……竟然被打入冷宮?”
小蝶震驚之餘,很快鎮定了下來。
獨孤冽變得那麽快嗎?
那麽天下間,還有真愛嗎?不,其中一定是有什麽原因。
“是,估計朕給她的任務,她完成不了了,小蝶,不如朕讓你回瑖國,獨孤冽……逃不過美人關,小蝶能讓朕歡喜,同樣能讓獨孤冽歡喜。”
楚商淩唇邊綻放着諷刺的笑意,完全不為鐘離伊的失寵而着急。
其實她失寵,他亦不知是悲是喜。
她和獨孤冽若然沒有了未來,那麽,她更會想回到瑖國,畢竟,他才是她真正的夫君。
小蝶冷冷地看着有些得意楚商淩。
他,太不了解獨孤冽了。
獨孤冽怎麽是一個容易被女人誘惑的男人呢?
“奴婢聽任皇上的安排,皇上覺得奴婢能做什麽,奴婢就做什麽,因為沒有什麽事可以難到奴婢的。”
小蝶自信驕傲,楚商淩冷笑一聲,“那亦好,你可塑性強,朕暫時信你。”
他沒有愛上這個女人,寵她,也只不過将她暫時當作鐘離伊了。
這個女人熟悉瑖國皇宮,大有可能成為他的棋子呢。
“皇上,皇後的計劃失敗了,皇上不需要和其他國家聯盟嗎?”小蝶笑容清冷,本來是朝廷政事,女子不得議政,但她不怕。
這一點,卻不像鐘離伊。
楚商淩眉頭一蹙,略有些不悅,倒也沒有回應小蝶。
小蝶讨個沒趣,不過卻淺淺一笑,“皇上喝太多酒,喝點茶來解酒吧。”
楚商淩怔了怔,這口氣,有點像鐘離伊。
他順從地喝下了她倒的那杯茶。
小蝶眼角邊溢滿淺淺笑意,眼神卻帶着一抹疏離。
這個男人,她也要征服,将從鐘離伊那裏失去的,一并奪回來。
夜風徐徐,拂得人欲醉,花香醉人,酒香混于花香中,明月高照,禦花園中一片歡聲笑語,
******
瑖國,容妃順利被冊封為貴妃,六宮之中,以她為首。
是夜,冊妃典禮完畢,衆嫔妃聚于合意宮中用晚膳,獨孤冽高高在上,身側,是貴妃。
貴妃一襲華服,盛裝出席,而衆嫔妃亦是争奇鬥豔,不分高低。
太後竟然亦在合意宮中,她極少和獨孤冽一起同臺用膳,顯然,太後對于拉攏獨孤冽還是那麽熱衷。
不管她受到多少打擊和冷落,依舊不休不歇,實是讓後宮中的女子不得不服之。
殿中,輕歌曼舞,那穿得薄如蟬羽的舞姬腰肢纖細,華練飛舞,有若天仙輕曼的舞姿,令得嫔妃們連連嘆息不已。
賢妃靜靜地坐在下面的座上,冷冷地看着那些輕舞着的舞姬。
這些女人,遠遠都沒有鐘離伊跳得好。
鐘離伊的舞堪稱一絕,可惜她如今被打入冷宮了。
待舞姬退下,獨孤冽沉默地喝着酒用着膳,他很少和容妃說話,在衆嫔妃前面,仍然是以前那個冷漠的高傲的王。
那閃閃繁光映出他那孤單的飄渺風顏,在一層柔和的黃色燈火下,俊逸得如此不真實。
那冷漠疏離的眼神,那沉靜的眉宇間,令衆嫔妃又愛又怕,然而,若能得到王的寵愛,她們亦願意舍棄一切。
“皇上,能讓臣妾跳上一舞嗎?”
在有些冷清的大殿裏,突然有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獨孤冽擡首而望,卻見在座位的最後位,站起了一個素衣女子。
獨孤冽對賢妃有印象,畢竟以前曾和鐘離伊一直在一起的。
今晚的她,沒有盛裝,是在衆多嫔妃中很特別的一個,不以盛裝豔服來吸引人,的确讓獨孤冽有些好感。
或者,愛屋及烏,她曾是鐘離伊的好姐妹吧?
“随便吧。”
獨孤冽淡然地道,賢妃款款走出來,在衆多嫉妒而又能殺死人的眼中,輕然起舞。
她得了鐘離伊的真傳。
故而,跳起來有幾分鐘離伊的韻味,雖然沒有鐘離伊那般熟練妙曼,但是比起之前的舞姬來,卻又更引人入勝,如臨幻境。
獨孤冽怔了怔,仿佛想起了鐘離伊的舞姿,那麽妙曼飄渺。
一舞已完,獨孤冽還是沒有回神,怔怔地看着停了下來謝恩的賢妃。
“皇上,臣妾獻醜了,其實臣妾一直感恩皇後親手将仙衣舞教于臣妾,皇後沒有嫌棄臣妾笨手笨腳,反而用心教導,臣妾懇請皇上賜臣妾去見皇後一面!”
賢妃大膽地道,獨孤冽冷漠一笑。
原來這個女人,想去見鐘離伊。
不過,她是真心見鐘離伊,還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朕,允了。”
獨孤冽淡淡地道。
衆嫔妃臉色微微一變,皇上最近好象和女人親近多了,再也不如以前的排斥,看來她們都有機會上位呢!
一時間,殿中的氣氛突然變得好了許多,嫔妃們有說有笑,亦不如之前的壓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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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中,陰風陣陣。
雖然是四月初夏,外面亦是熱氣滾滾,可是冷宮卻不同。
冷宮的附近,畢竟有參天古樹,又處于後山前面,地 位置偏低,是以,比起後宮的殿宇來,要涼得多。
雖然偶然有幾天天氣回南,潮濕,不過大部分皆為清爽而陰涼的氣溫。
“主子,皇上上次來,真的沒有對主子作出保證,什麽時候能出冷宮嗎?”
雲香憋得悶,皇上來看了鐘離伊已有四五天了,可是還沒有接到出冷宮的聖旨。
鐘離伊淺淺一笑,“皇上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有些事是急不來的。”
“主子難道不緊張?今天可是皇上冊妃的日子……只怕皇上有了新人,忘記主子了。”
雲香撇撇嘴,實是為鐘離伊深深擔憂。
現在的主子不能踏出冷宮,也沒一個人來接應什麽的,想出冷宮,只能看皇上的臉色了。
鐘離伊神色淡淡,實是看不出是憂是喜。
雲香不住搖首輕嘆,主子又變得無所謂了,她還真懷疑前段時間無比積極去懇求獨孤冽給一個機會的主子,不是現在的她。
“要來則來,要去則去,人神無法留之,我還要強求什麽呢?雲香,你在後宮裏住着,難道不覺得是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嗎?”
鐘離伊聲音有些冷,雲香怔了怔,好久才悟出這話的意思。
是啊,在嗜血深宮裏,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夜色實是濃烈,然而,合意宮那邊,樂聲飄散在風中,送到冷宮這邊來,已成為了零散的音符。
铛!
一聲輕響,鐘離伊一怔,和雲香對望了一眼。
她們是不是聽錯了?在這夜色中的冷宮裏,怎麽會有像踢門的聲音?
冷宮的鐵門反鎖着的,是以,鐘離伊不能踏出一步。
“主子……奴婢好象聽到有人踢門了。”
鐘離伊臉色沉了沉,聆耳傾聽,除了風聲,那些斷斷續續的樂聲,果然又再“铛”的一聲清楚地傳來。
這一次,很清楚,不像幻聽。
“主子,您在這裏,讓奴婢去瞧瞧是誰。”
雲香有些驚慌,低聲地道。
鐘離伊颔首,想了想,還是抓住了雲香的手,“雲香,不必了,本宮有一種不安,只怕今晚……”
她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在這裏雖然寂寞,幸而那小太監也很精靈,倒将一些手上的功夫兒,如刺繡、史書等等都給鐘離伊送來。
其實鐘離伊亦明白,都是獨孤冽的意思。
雲香擰擰眉,秀眉間籠上了一層憂慮之色。
又铛的一聲,在這寂靜的深夜裏,格外的清晰而令人驚心。
的确,是有人在外面踢門,好大的膽子!
會是誰呢?
鐘離伊和雲香對望一眼,甚是不安。
如果說獨孤冽讓鐘離伊于冷宮中保身,可是若是有刺客硬闖,估計也難逃一死吧?
外面的踢門聲還在繼續。
那人還真的極怪異,若真是刺客,為什麽不直接沖進來?不過亦很會選日子,專門選了衆人于合意宮用膳之夜。
并且這是冊妃之日,衆人樂也融融,估計也沒有人注意到冷宮這邊。
“雲香,那個人極是奇怪,本宮出去看看,你留在這裏。”
“不,主子,雲香陪您一起去!”雲香臉色微微發白,她真害怕今晚會發生什麽,而皇上的人又不在這裏。
鐘離伊颔首,主仆二人一起出去,也好有個照應。
二人輕然朝外而去,走出內殿大門,但見外面夜色深深,冷宮裏面只有內殿有蠟燭可點,其他的都沒有燈火,然而月光如水沙傾洩,似霧似紗似真似幻,借着月光,她們終于站到了冷宮那生滿了鏽的鐵門前!